“启谟,你快些走吧。”
    窗外传来人声,外头已逐渐有人起身活动。
    李果推开赵启谟,帮赵启谟将衣物穿戴,衫子外是件长袍,长袍之外,是件白襕衫。李果抚摸手中的襕衫,不舍得递给赵启谟。
    “这衣服给我,留个念想。”
    在吴宅那夜,启谟便是穿着这件白襕衫将他抱着离开。
    李果想要的是一个人,只是他无法得到,只能退而其次,索要一件衣服。
    “可以。”
    赵启谟整理身上的长袍,他衣服穿得多,便穿着长袍回去也无妨。
    “我也要你一样物品,你的发须。”
    李果那条红发须掉落在枕边,李果拾取,慷慨大方的将它绑在赵启谟手腕上。
    “给。”
    抱着襕衫,李果傻笑着,这交易在李果看来赚大了。
    清早,李果披着一件宽大的白襕衫站在窗前,目送赵启谟骑马离去。赵启谟穿着一件素色的袍子,扯马缰的左手腕上,绑着一条长长醒目的红头须,马儿奔跑,红发须扬动。
    他们间已有信物,戒指,发丝,却远远不够,他们想要的是对方这个人,他们渴望的是永不分离。
    第98章 前路险恶,你们二人多勉力
    因定聘及即将赴任的事, 赵启谟那边非常繁忙, 李果数日没有见着他,不觉, 这七日之期, 也只剩明日一日, 启谟便要离开。
    阿合送来请帖时,李果正好去城南送珠, 周政敏满怀狐疑, 但仍代为收下。阿合说这是赵官人赴任前的一场饯行,由吴伯靖主持。李果送珠回来, 政敏将请帖递给李果, 李果接下, 淡然说:“知道了。”
    周政敏觉得李果该是难过的,然而他也不便去安慰李果,这实在是难以启齿的事情,毕竟这是男子间的情事。
    在赵官人去吴宅抱回李果前, 周政敏从未发觉果员外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 然而自从察觉后, 想起以往李果为见赵官人,特意去瓠羹店当伙计的怪事,便也不那么荒唐了。周政敏想,说不准,果员外来京城开店,便是为了见这位英俊不凡的赵官人咧。
    虽然完全无法理解李果的感情, 也觉得赵官人这一离去,李果不知道得多失落。
    接后请柬后,李果没有流露出难过或者悲伤的表情,似乎他对于分离,已坦然接受。
    夜晚,周政敏在井边洗衣服,绿珠过来,低声问他:“赵官人要赴任了吗?”
    周政敏“嗯”的一声,反问绿珠怎么知道。绿珠说适才李果让她帮忙修下发,说他明日要去城东为赵官人饯行。
    “他会没事吧?”绿珠心里担虑,她不好亲口问李果,只能憋心里,由此才和周政敏商议。
    “他看着不像有事的样子。”周政敏让绿珠帮忙抓住被单一头,他则用力绞干。
    晚饭时看李果心情不错,还抢了他一条炸鱼呢。
    “需要我帮你洗衣服吗?”
    绿珠瞥眼脸盆里的两件脏衣服,对她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你快回屋去,别靠这么近,去去。”
    周政敏这才察觉,绿珠站他身旁,两人挨得很近,孤男寡女,成何体统。
    “哼。”绿珠生气离开,她也不过是好心,居然还被嫌弃。
    李果站在门口,看着两人,想着他们若是结成夫妻倒也般配,两人相互也有意。可怜绿珠是从良的馆妓,政敏忌讳她身份,想来是不敢娶的,成不了好事。丝毫没有自己适才成为了这两人话题的自觉。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得好好帮绿珠物色个夫家,也不知道绿珠想嫁什么样的人,倒是没有仔细问过她。
    赵启谟即将赴任这事,别看李果无所谓的样子,他心里很在意。哪怕赵启谟说两人有相逢相守的一天,李果还是害怕以后会有什么变故。更别说,离别的伤心,和不知何日才能相见的痛楚了。
    饯行当日,李果心中怔忡,将衣橱中的衣服翻出,铺在床上,不知道该穿哪一身,甚至觉得或许不去送行,自己会好受些。绿珠走进来,正好看见李果披着发,慌乱无措的样子。
    “果哥,我帮你梳发,你坐下。”
    李果这才冷静下来,乖乖坐在梳妆台上由绿珠帮他梳发,发髻。
    “礼品备好了吗?”
    “备好了。”
    “阿小得教下他谒见的礼节。”
    “我一会教他。”
    绿珠手巧,不会将李果头发打理好,梳一个时下流行的发式。
    “果哥你衫子红色,配这件长袍好看。”
    绿珠帮忙挑选出一件素雅的袍子,拿起协助李果穿上,系好衣带,扣好衣结,整理袖子和下摆,又在腰间缠上腰带,坠上香囊。绿珠站远打量,满意说:“要是不说是位珠商,还以为是位衙内呢。”
    李果爱美,说他好看他特别中意听,抿着的双唇,这时才绽出笑意。
    准备妥当,绿珠将李果送出门,叮嘱:“酒少喝些。”
    李果盛装来到城郊的酒肆,小小的酒肆内热闹非凡。李果见里边人的装束,大多是书生,相互间都相熟,李果想着酒肆里这些人,恐怕都是赵启谟的友人。一位儒雅、恭谨的儒生见李果进入酒肆,他上前接待,问李果名氏。李果介绍说自己是城南李周珠铺的珠商,姓李名南橘,与赵官人在刺桐相识。秦仲平一开始觉得李果面生,看他人物年轻秀美,猜测可能便是赵启谟的那位情人,这一问,果然便是。
    数日前,赵启谟告诉秦仲平他喜欢的是一位男子,秦仲平非常震惊,一时无法接受。今日见着李果温雅谦和,确实不是市井小儿,心里的担虑也少了许多。
    “这边坐。”
    秦仲平领李果到一处座位,李果见座位上有四五位书生打扮的人,李果不认识,秦仲平都认识。
    “这人是城东的珠商,子希往时在刺桐的邻居。”
    秦仲平帮忙介绍李果,李果行礼,文质彬彬。众书生见他是个商人,对他也没什么兴趣,并不盘问李果,李果乐得自在。
    众人等待赵启谟,饮酒闲谈,一位黑脸书生谈起孟家新娘子的妆奁,说得口沫飞溅。
    “听闻单是奁具便有七万缗,各式顶好的丝锦十二匹。”
    “哎呀,七万缗,那得多少金银珠宝!”
    “还不止呢,随嫁田园一处,地产奁租三百亩!”
    “这也不算多,你们且看吴驸马嫁女,谁风头能盖过他家。”
    李果听得目瞪口呆,七万缗奁具,三百亩田租,还外带一处田园,有钱人嫁女真可怕。
    “如此厚嫁之风,难怪近来世人,生女遗弃不养育,寻常人家哪能置办如此高的嫁妆。”
    一位白衣书生,摇头叹息。
    “不说这寻常人家,就是宗女凑不上体面的妆奁,也老大愁嫁呢。”
    同座的蓝衣男子接话。
    “说是如此说,还不是便宜了你们这些酸腐书生。”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笑意,众人抬头,见是驸马府的吴郎君,氛围越发热络,黑脸书生开玩笑说:
    “我说吴郎君,明年我说不准便是位进士,你可还有个妹妹待嫁?”
    “就你,侥幸考得进士,也要在殿试上遭黜落。”
    坐席上一阵哄笑,书生不气不恼,幽默说着:“这登科之事,玄之又玄,要是官家说,此人文采实属罕见,不如捡个末等小官给他当当,免得三年后又见着这狗屁不通的文章。”
    “哈哈哈哈。”
    一群人笑得东倒西歪。
    李果虽然不是文人,听他这话语,也是忍俊不禁。
    这群人交谈时,秦仲平只是小口喝酒,微笑倾听而已,并不参与。大概因为他妹妹才定聘,怕被这群人询问几时成亲吧。
    吴伯靖是落座后,才发现李果也在,他看了李果一眼,又若无其事和人交谈。看得出他和这群文人相处得很好,是个平易近人的人。李果委屈想着,何以他见着我,便要铰要关,分明没有天理嘛。
    吴伯靖抵达不久,赵启谟随后到来,启谟身边身随数位仆从不说,老赵和赵夫人也前来了,浩浩荡荡一群人,行囊沉沉,四五匹马。
    秦仲平这位亲家,连忙起身迎上去,跟老赵夫妇问候行礼。
    “时候不早,怕是得立即动身,没法和众位友人饮酒相聚。”
    赵启谟对迎上前的众人行礼,致歉。
    午后的城郊,阳光为厚厚云层遮掩,看着像似要下雨。四周草木葱翠,前方道路弯弯,山林遮掩,不知通往何处。
    “来,把这杯酒饮下,莫愁前路无知己。”
    吴伯靖递来一杯酒,赵启谟执起,巡视众人,颔首点头。他记下今日前来送行的友人,这些都是他的挚友知交。他目光在李果身上停留片刻,没有迟疑地移开,脸上笑意不改。
    仰头将一爵美酒饮下,赵启谟搁下酒爵,吴伯靖的膀子立即勒上来。吴伯靖拍着赵启谟的肩说:“保重。”吴伯靖放开,秦仲平上来揽了一下肩头,真挚说:“保重。”随后四五人上前道别,最后才是李果。李果没有揽抱,他站直行礼,说的,也不过是两字:保重。赵启谟点点头,轻轻说:“他朝有相见时。”
    赵启谟拜别父母,起身跨上马,毅然、豪迈,他在马上拱手说:“诸君请留步。”
    白马上的年轻男子乌纱锦袍,官靴锃亮,自有一份官人气派,他策马而行,侧身回头作揖,他英俊的脸庞冁然一笑,璀璨如熙和。
    李果痴痴看着,目不转睛,他目送赵启谟的身影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道路上。
    身边的人欣喜交谈着,这群赵启谟的友人并不为别离感到忧伤,因为赵启谟这是去赴任,是桩喜事。登科出仕,平步青云,多少士子的梦想。
    李果听不懂他们关于各种官职,上州中州之类的谈论,他觉得无所适从,觉得自己也该走了。
    老赵和赵夫人在仆人拥簇下离去,书生们回酒肆,显然还将继续他们的聚会。很快李果发现自己身边,只站着一个人,竟是吴伯靖。
    “前面那座山寺,你去过吗?”
    吴伯靖手中多了把马鞭,他挥动马鞭,指着云雾笼罩之处的一座山丘。
    “那是擎山寺,听闻秋时枫叶很美。”
    李果知道这个地方,赵启谟和他说过。其实赵启谟不只说过枫叶,还讲述了他童年见过的一个场景。
    城东的一位世家子与一位上京赶考的南地书生相恋,两人走投无路,最终一起服毒,死于擎山寺的枫林,据说那是他们初见的地方。
    “此条山道,能上去吗?”
    李果看着脚下的山路,他突然想去看看,那两人魂归之所。他很欣慰,自己和赵启谟绝不会走上这一步,因为赵启谟够强大,而自己也要逐渐强大起来。
    “能是能,可这阴惨惨的天,远远看看就好。”
    吴伯靖摆了摆手,转身回酒肆。
    他也是一时多嘴,不过显然启谟这情人是知道此山发生过的事情。
    前路险恶,你们二人多勉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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