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御医在陆长亭身边坐下,拉起陆长亭的手臂就开始按了起来。比起后世的按摩还要高端不少……陆长亭并不觉得如何疼痛,但当老御医那双手按过之后,的确舒服极了……
    那老御医一边按,一边问道:“小公子从前住的地方可是分外酷寒啊?”
    陆长亭想了想北平那地方,是不比应天府舒坦,北平一旦入冬,着实是寒意刺骨。于是他点了点头。
    老御医道:“如此环境极容易患上湿寒之症啊!小公子应当多多注意才是……”
    不过话听到这里,陆长亭却忍不住有些走神。
    朱棣在北平生活得更久……日后若有机会,也应当让这老御医给他按一按才是。
    之后老御医在耳边絮叨了些什么,陆长亭都没听进去了。
    不久,太监将熬好的药拿了回来。
    朱标亲手接了过去,替陆长亭搅得凉了些,然后才递到了陆长亭的手边。陆长亭端起碗一饮而尽……朱标笑道:“允炆喝药时也像你这般模样……”
    那老御医听朱标口吻如此亲近,不由得多看了陆长亭两眼。
    陆长亭对上朱标的双眼,朱标露出了温和的神色。陆长亭心下微微触动,但一面又总觉得有些怪异。
    朱标待他的温和宽容,早已超过了当初的标准……
    将那老御医送走后,朱标还道:“长亭便在东宫留上几日吧。”
    陆长亭愣了愣:“宫中有女眷,怕是不大好……”
    现在陆长亭都还记得,上次撞见了那李妃,可实在尴尬极了。
    朱标道:“你留在东宫,遇不上的。”
    陆长亭心中有些疑惑。朱标总有些小老婆吧?
    只听朱标淡淡道:“自吕氏走后,多有于我跟前献媚者。”
    朱标口吻如此冷淡,陆长亭便知道,他对这等行为极为厌恶了,东宫中的女人,恐怕很难自由在东宫中行走了。这对于朱标来说,也实在算是难得的强硬手腕了。
    既然朱标都将话说到这里了,陆长亭便也只好点了点头。
    朱标微微一笑,道:“长亭便宿在我偏殿吧。”
    陆长亭觉得这个安排正好。虽说朱标已经说东宫不会有什么女眷出没,但为了避免出事,还是就留在朱标身边正好。
    如此一留,便等到了放榜日。
    宫人伺候着陆长亭洗漱、用饭,等陆长亭一出去,便又见到了朱标在等他。
    “今日该放榜了,我陪你前去瞧一瞧,如何?”朱标道。
    陆长亭心中一紧:“人怕是有很多,太子若是一同前往,长亭担忧太子安危。”
    偏偏朱标这会儿显得固执极了:“长亭不必再劝,我已经将此事禀与父皇了。走吧,我陪你前去。”
    洪武帝这都同意了?他不担忧他儿子?
    陆长亭觉得这可真是惊奇,就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样。这会儿陆长亭全然忘记了,自己曾与洪武帝提及,朱标乃是心病更重。洪武帝那般看重长子,俩人父子之情又极为浓厚,他怎么愿意见着太子一日日衰弱下去呢?自是先顺着太子心意,且让他从死胡同里走出来才好。
    ……
    两人坐着马车出了宫。
    马车停稳,陆长亭撩起车帘往外一看。
    果然,人头攒动不已。
    不少往日风度翩翩的举子,这会儿都顾不上什么风度了,都恨不得快些看到自己的名次才好。
    看着这一幕,陆长亭反倒心定下来了。
    前来参加会试的举人有老有少。老的不必说,但是年轻的举子中,实在没几个能让陆长亭看进眼中去的,倒实在不是他自视甚高。至少从修心上来说,道衍教了他许多,而这些人,则差得远了……
    朱标看着眼前一幕,微微笑道:“想来今年父皇又能收获不少有能之士为大明百姓谋福祉。”
    陆长亭倒是没说什么。
    有能之士……哪有那么多。
    这大明官员填充的速度,还赶不上你爹宰他们的速度呢。
    这里头还不知道要出多少个让你爹生气上火的人。
    见陆长亭不出声,朱标笑道:“长亭也有紧张的时候?”
    虽然陆长亭并不紧张,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毕竟紧张才是符合少年人的表现。
    朱标见状脸上笑意更浓,他抬手拍了拍陆长亭的肩,道:“别怕。”
    说完,朱标让太监将帘子打了起来,这样便方便他们看外面的情形了,只是外头吵闹的景象入了眼,声音也不可避免地入了耳。朱标似乎还很喜欢看这样的情景,竟是微微笑了起来,那张略显苍白的面孔都看上去有人气多了。
    只是陆长亭这会儿忘记了,他的这张脸在众举子中何等出众。
    多少人对他过目不忘!
    因而不少人一眼就瞥见了陆长亭的身影。其中便包括了施显等人。
    何子友往陆长亭这边看了一眼,嗤笑道:“他倒是摆出一副轻松的姿态,怕是等会儿看了自己的名次,该要哭了。”
    身边书童跟着笑道:“正是正是!”
    另一边的施显紧张极了,他带着矮小的书童穿梭其中,总算挤到了榜前。
    这一看……施显便微微呆住了。
    书童忙踮起脚尖,道:“公子,如何?”
    身后还有人不停地推搡着他们:“看过了,便往后去,杵在这里做什么?”
    书童只得拽着施显往后退,一边退,他一边忍不住问道:“公子,怎么样了?”
    施显呆了呆,张了张嘴,正想说话,那头何子友挤了上前来。何子友轻蔑地扫了一眼施显,问:“如何啊?”
    见施显呆愣一副说不出话的模样,何子友心中断定结果定然不好,他脸上笑容顿时更加灿烂了:“哦,瞧来是落榜了啊……哈哈,那你这次可怪不得我了。要找,便找那姓陆的去!”
    施显正要说话,何子友便已经扭头过去,快步朝着前方挤过去了。
    何子友先从前列找起了自己的名字。
    他饱读诗书,老师对他多有夸赞,何况此次会试并不如何难……结果自然不会叫他失望。何子友想着想着,嘴角便微微翘了起来。只是……他的目光骤然定格在了榜首的位置之上。
    ……陆长亭。
    陆长亭!
    一个他根本就未听过的名字,竟然得了会元!
    陆、姓陆……难道就是那姓陆的?不,不大可能。那姓陆的,整日与婢女混在一处,又高傲至极,与其他举子半点也不来往,更不见他何时刻苦过……肯定不会是他。
    何子友稍微定了定心,只是他嘴角的弧度渐渐垂下了一些。这点,何子友自己都未曾注意到。
    再往下扫去……
    何子友再度顿住了。
    吴观玄位第二。
    这是极为正常的,倒是没什么值得令人惊奇的地方。
    何子友又向下扫去,一个、两个……都没有自己的名字,何子友的嘴角渐渐垂了下去。何子友不死心地又从头扫了一遍,奈何还是没有寻到自己的名字。
    “怎么会……”何子友微微哆嗦,说话都不大利索了。
    他的书童忙道:“公子?”
    何子友恶狠狠地道:“闭嘴。”说完,他更加努力地瞪大了眼。
    后面有人推搡过来:“看完了还不快些走?”
    “别推!”何子友怒道,但是他脚下打滑,却不小心向前撞了过去。何子友勉强稳住身子,抬起头来,就正好看见了自己的名字。何子友!何子友!他赶紧扒拉住了那个名字,细细一数……竟是、竟是五十以后了……何子友突然觉得呼吸有些急促。他收回了手,而就在这时候,何子友在自己的名字下面,看见了一个紧紧黏住的,令他觉得厌恶的名字……
    施显。
    他竟然在!
    他竟然没有落榜!
    他与自己同为贡士!
    何子友磨了磨牙,实在便宜了他!何子友心绪稍平,一面却是想起了那姓陆的将木牌改动了以后的模样……鬼上有斗。这不是魁吗?那姓陆的不会这么疯吧?硬是要将施显往上捧?何子友随即又自嘲道。不可能,施显那样儿,分明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届时殿试,在皇帝陛下跟前,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丑呢。
    何子友在心头冷笑了一声。那姓陆的倒也好玩儿,明明是读书人,倒是将自己当风水师用了。真以为改个木牌就有用了。
    那施显,定然是中不了进士的!
    想到这里,何子友总算觉得心底的不快被疏散了不少。他带上了书童往外走,走着走着便撞上了吴观玄。
    “吴兄!”何子友忙出声道。
    吴观玄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何公子。”
    何子友没察觉到对方若有若无的疏离,还笑着拱手道:“恭喜吴兄,吴兄取了第二!着实令我辈仰望不已啊!”
    吴观玄脸上的笑容慢慢退去,语气微冷:“哦?第二?不知是何人才华出众,竟得了会元?”
    何子友道:“是个没听过的名字,叫什么陆长亭。哪里能比得上吴兄的名字早就传遍了大江南北!届时上了金殿,这人怕是要露拙的!我瞧那状元之位定是吴兄的!”何子友说得兴起,根本没注意到吴观玄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甚至脸色隐隐沉了下来。
    “还未到殿试时,哪敢如此厚颜将状元之名揽在头上。”吴观玄不冷不热地打断了他。
    到这时候了,何子友都还未察觉到不对。大概是他一心想要巴结上吴观玄的缘故,所以哪怕是听出点儿味道来了,也被他自动忽略了。
    何子友的目光突然注意到了马车上的陆长亭,于是何子友马上嗤道:“吴兄你看,那不是那姓陆的吗?他倒是沉得住气,只可惜,我没在贡士榜上寻到他的名字……哦,他身边还跟了个人,那是他哥哥吧?”何子友的语气越发恶劣,带着浓浓的幸灾乐祸的味道。何子友是被捧惯了的,也只有在吴观玄这样的人跟前,才会心甘情愿地低头。之前陆长亭那样扫了他的面子,他自然记恨得很。
    何子友心想,待会儿怕是便能见着他们哭了。
    何子友却不知道,这厢吴观玄用怜悯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寻遍名录,不见陆长亭的名字……
    哈,那是因为他在第一位啊!
    吴观玄登时没了往前去看的心思,再看何子友那张脸,本来是分外俊俏的,但这会儿也只让吴观玄觉得实在倒胃口极了。
    “回去吧。”吴观玄对身旁的书童交代道。
    何子友便眼睁睁地看着吴观玄走了。见吴观玄对那姓陆的半点评判也没有,何子友还颇为失望。最好是能有人同他一起嘲讽那姓陆的便是最好了……
    当然,何子友没有失望,他很轻易地就找到了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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