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亭没理会他们,低头挥笔,迅速画出了脖颈的轮廓,然后提笔在上面点了几点,随后将纸交给老御医:“这是大致位置,你们可照着摸索那异物。
    老御医将信将疑地接了过去。
    朱标道:“就按照他说的去做。”
    太子都已然发话,纵使他们心底再有迟疑,也不得不如此去做。他们也只能在心中自我安慰,这命令乃是太子下的,这图乃是这人画的,无论如何这后果都怪不到他们的头上去。如此,两位老御医才觉得胸中安心舒畅了许多。
    他们令人取来了手术刀。
    此时手术刀是有的,他们也懂得使用前先行火烤借高温消毒。
    只是这时候可没有麻醉。
    陆长亭看着朱允炆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微微颤抖了起来,陆长亭重新走到朱允炆的身边,一把握住了朱允炆的手,朱允炆那微微发白的脸色这才渐渐开始恢复了血色,而他颤抖的幅度也很快得到了控制。
    老御医虽然都心颤得很,但握刀的手却是稳极了。
    他们面色紧绷,迅速下了手。
    一处、两处……
    他们按照陆长亭的图纸寻找,而后意外地发现,竟然的确是如此!这人难道生着一双透视眼吗?
    他们额上渐渐渗出了汗,但却不敢抬手去擦。
    直到最后完成,老御医长舒一口气:“好了。”
    陆长亭从脸色发白的宫人手中接过了小托盘,没了他的支撑,朱允炆一下子软软地靠在了椅背上。到底还是个孩子,骤然遇到这样的事,心底肯定是害怕的。
    陆长亭都忍不住暗暗道,幸亏站在这里的是朱标,若是洪武帝站在这里,都肯定不会让他如此乱来。
    老御医躬身道:“殿下,臣等这便为皇太孙上药包扎。”
    朱标“嗯”了一声,也顾不上去安慰儿子,他的目光全落在了陆长亭的身上,眼底的急切显而易见。陆长亭端着托盘放到了他的跟前:“看,就是这些东西。”
    朱标低头去看,托盘里垫着白色的绒布,因而上面那些细小的金色东西,格外的显眼。
    “这是……断针?”朱标盯着托盘喃喃道。
    陆长亭点了点头。
    从朱允炆后颈处取出来的,正是细如牛毛的金色断针,哦不,与其说是断针,倒不如说是针尖。全部都只取了针尖的部分,所以极为短小且不起眼,金银是软的,又不会生锈,放入体内不会酿成大祸,但若是人从外部用力按压,自然疼痛难免。而陆长亭之所以会注意到这些东西,是因为他瞥见有一点金光从朱允炆后颈闪过,虽然只是一瞬间,但陆长亭太信任自己的眼力了,再加上朱允炆身上气场明显有不对劲的地方,陆长亭哪能还不发现呢?
    “这些……能做什么?”朱标咬着牙问。这个温和的男人露出了冷厉的一面。
    都是老朱家的种,朱标怎么会永远那样温和无害呢?他骨子里当然也是存着利刃的。
    陆长亭捻了一根起来:“六根金针……锁气用的。”
    “锁气?”
    陆长亭点了点头:“人有气,物也有气。人之气若长期锁闭,便会积郁不通,六窍堵塞,常年发展下去,必然情绪压抑,身体渐衰……”说到这里,陆长亭猛地顿住了,他陡然意识到了一些东西。
    朱标见他突然不说话了,还不由追问道:“长亭?还会如何?”
    陆长亭咬了咬舌尖:“……这些,在皇太孙身上都不曾见到。”
    朱标松了一口气:“必然是父皇龙气佑了允炆,所以才……”
    陆长亭摇了摇头:“不,不是。是……”陆长亭突然觉得这个结果令人有些启齿,但他到底还是说了出来:“是皇太孙很有可能只是被作为媒介。”
    毕竟朱标应当知道真相。
    第210章
    “媒介?”朱标先是一怔, 似乎还没能反应过来。但朱标本身是聪明的,很快他就恢复了面色, 并且示意那两名老御医:“你们可以走了。”
    老御医巴不得快些离开, 毕竟今日所经历的实在太可怕了些,他们绝不想再有第二次!
    那可是皇太孙的性命啊,谁担得起?
    等老御医一退下, 朱标又道:“你们送皇太孙回去歇息。”
    朱允炆这才渐渐恢复了面色,他犹豫地看向了朱标,似乎有些不大愿意走。但这时候的朱标态度异常的坚决,他冷声道:“下去。”
    宫人们低下了头,战战兢兢地送了朱允炆出去。
    太子少有脾气发作的时候, 但一旦发作起来,便不是他们所能承受的, 因而还是规矩些好。
    很快, 殿中便只余下了陆长亭和朱标。
    朱标哑声道:“长亭这是何意?”
    陆长亭看了看他面上的神色,估计朱标心里应当已经有数了,只是此时还不愿立即承认,非要从他口中听见肯定的话而已。陆长亭抿了抿唇:“已故的太子妃……”
    只是陆长亭刚开了口, 朱标似乎又不愿听下去了,他低声打断道:“好了, 我知道了。”
    “还有……”
    朱标再度打断了陆长亭:“我知道了。”只是这次朱标的声音里更多了几分颤抖的意味。
    陆长亭一时间没有再急着开口, 毕竟这个冲击的确足够巨大了,而朱标挥退所有人的考量,陆长亭也是能理解的。人多口杂, 若是传出去有人在皇太孙身上做文章,借此谋害太子、太子妃……哪怕众人都知道这是歹人做的手脚,但朱允炆身上也始终会挂着污名,从此挥之不去了。朱标膝下仅余朱允炆一子康健,又是嫡长,他怎么能容忍朱允炆身上留下如此污点呢?
    朱标一直不开口,陆长亭便静静地陪在一旁,也不再开口说半个字。
    直到陆长亭都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终于听见朱标开口了:“长亭……”朱标的声音带上了怅惘的味道:“此事,你便不要与外人道了。”
    “若是皇上……”
    “父皇那里,我自会去说。”
    陆长亭点了点头:“此事我不会说出去。”连朱棣,他也不会说。
    朱标点点头,这才放下了心。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朱标方才问道:“这对允炆可有什么妨碍?”
    “会有,但不多。只会随着日子渐长,危害渐渐增大……”
    “那该如何挽救之?”
    “金针取出来便不会再有危害了。”陆长亭淡淡道。
    朱标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却是全然没问他自己该怎么办。陆长亭张了张嘴,忍不住道:“您……”
    “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朱标却是对此闭口不谈。陆长亭当然也不好多事,只能闭了嘴,也许……也许朱标心底已经有别的打算了。
    “此次还得多谢长亭,若无长亭……”朱标叹了口气:“还不知道该是何等境地呢。”
    “分内之事。”陆长亭也觉得有些惋惜。早在他发现太子妃寝殿,没有气场镇宅的时候,就该反应过来是有人用了锁气之法。气不通,寝殿成死地,太子妃日日居住于此,自然大受妨碍。那时他半点也没联系到朱允炆身上去。他找遍了寝殿,再没发现一丝可疑之处。后来也少有见到朱允炆的时候,便更不知道其中手脚……
    等如今再发现……
    这小小风水物已然对朱标形成极为强烈的影响了。
    哪怕是洪武二十年时发现或许都还好上许多……只那时,他本是要去见朱允炆一面的,后来似乎是被洪武帝叫走了,等再见朱允炆,便已是今日了。
    当然,此时再作假设也无用了。
    “去吧。”朱标道:“回去好好歇一歇,过几日便要如父皇所说,没这般的清闲日子过了。”
    陆长亭点点头,起身拜别了朱标。
    朱标需要时间来冷静,他没必要还凑在朱标跟前,反倒惹人不快。
    等出来之后,陆长亭方才觉得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明知道朱标的死期,但却无能为力,这种滋味儿也着实不大好。如今朱标的身体已经到了几近残破、难以补救的地步了。何况以他的观察来看,朱标怕也未必有强烈的求生欲望,在如此条件之下,朱标怕是依旧要走上英年早逝的道路……
    想到这里,陆长亭心底还难免有些难过。
    太监送着陆长亭出了皇宫,等距离这座巍峨的皇城越来越远,陆长亭心底的难过才褪了个干净。
    等回到客栈中,别的举子都异常欢喜地与陆长亭打了招呼。毕竟待到以后做了官,还能否这样轻易地攀上关系,那可就不好说了。还是此时相交最为划算……
    只是陆长亭此时没甚心情与他们闲谈,匆匆打过招呼后,陆长亭便回到屋子中。而这时候,潇潇跟着进了门,尔后从怀里掏出了东西来:“公子,主子的信。”
    陆长亭心底的那点儿负面情绪登时更是消失了个干净,他伸手夺过了潇潇手里的信:“多谢!”
    潇潇不敢应这声谢,忙躬了躬腰,规矩地退了出去。
    “对了,秦王不曾回信吗?”陆长亭问。
    潇潇道:“不曾。”
    陆长亭心底倒也不算如何失落,毕竟他与朱樉确实有许久不曾联系过了。此时自然还是四哥的书信更为重要!
    陆长亭在桌案前坐下,拆开了朱棣的信。
    “长亭在应天可安好?”
    “怎么寄了两封信前来?我闻后者纸上有淡淡药香,长亭可是病了?病得严重吗?若是严重了,四哥便立刻往应天来……”
    开什么玩笑!
    藩王是不能擅自离开封地的!历史上朱樉便是因为擅离封地而被朱元璋降罪!
    陆长亭继续往下看去,洋洋洒洒几百字,便多是告知与陆长亭满腹思念之情了。
    “与长亭分别几月,着实叫四哥思念不已。被子硬冷,长亭怎舍得让四哥一人孤枕而眠?”
    孤枕而眠四字力透纸背,陆长亭总觉得这四个字背后还带了点儿不可说的暧昧意味。陆长亭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但是他却又忍不住将纸上内容反复看了几遍,方才让纪紫蓝进来研墨备纸笔,而后提笔写下回信。
    陆长亭当然不好意思说是自己在喝药,他便说了,那是纪紫蓝熬的药,只是自己不慎将药洒上去了,然后告知朱棣不必来了……其实陆长亭也没想到,朱棣竟然会注意到纸上带了药味儿。当时陆长亭没有换纸,一是觉得重写便没了当时的心境,二则是他不想显得太过郑重,所以就就着那纸写了……
    倒是让朱棣多担心了一场。
    陆长亭生怕让朱棣久等,忙将书信交给了潇潇:“送出去吧。”
    潇潇点了头,揣着书信就出去了。
    陆长亭站起身来,纪紫蓝忙上前收拾好了桌案。
    “我休息一阵,让人莫要来打搅我。”陆长亭吩咐下去后便进了里间。
    纪紫蓝点点头,和三子一同退了出去。
    一收到朱棣的回信,陆长亭倒是想起了一件事,若是能回北平,他便要将应天府举子闹事讲与朱棣听,让朱棣更深入地感受一下,操控舆论是何等重要的事。若是容那些举子就这样煽风点火下去,谁人都知道那后果必然是可怕的……
    固然百姓是无法与帝王作对的,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你可以杀人,可以杀了所有不听从你、诽谤你的人,但若是能用更好的方式去解决,那不是更好吗?名留青史时,也可避免留下残暴的名声。
    他不仅要推朱棣走上历史轨道,成为一代雄伟帝王明成祖,他还要牢牢维护住朱棣的名声。
    如此想着,陆长亭才缓缓睡了过去……
    不久,吴观玄与施显在陆长亭的屋门外撞到了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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