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出酒馆, 店小二紧随而出,把酒馆的门关上了。他也想去看热闹,只是碍于店中还有客人, 不好打烊。如今终于送走了最后的两位客人,他急匆匆朝着人群跑去。
    高轩辰和纪清泽远远看着人群, 没有上前,也没有离开。
    忽然间,人群不约而同地尖叫惊呼,鼎沸嘈杂的声音几乎将灵武山掀翻。外围的人群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急匆匆地向前方的人询问。不可思议的喊叫声甚至传进了高轩辰和纪清泽的耳朵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折了折了!他居然真的把‘霜’剑折断了!”
    “老天!他疯了吧!”
    高轩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他仰头望天,云层被风吹动,露出了太阳的一条边,阳光泻下,将山峰照亮了。
    人声一浪高过一浪,人们急切地议论着“风花雪月霜”的传闻、议论着谢黎、议论着天宁教和风华十二楼。高轩辰却没心思继续听下去了。
    “走吧。”他道。
    纪清泽已将两匹马牵来了,递给他缰绳。
    两人翻身上马,缓缓向山外驰去。
    有很长一段路两人都没有说话。
    行出数百米,前方便出现了一条岔路。往左,是上灵武山的路,那上面有天下论武堂;往右,则是出山的路,山外有出岫山,出岫山上有天宁教。
    两人勒马停下了。
    高轩辰忽道:“清泽……”
    纪清泽侧过脸看着他。
    高轩辰有什么话似乎很难开口,又沉默了一阵,咬咬嘴唇,皱皱眉头,半晌才终于出声。
    “先前我曾跟你说过,我不回天宁教了。天宁教有我没我都一样。教里有杨叔叔和飞叔叔和一些前辈操持。我本来就不爱管教务,徒顶一个教主的名号。我要是回去指手画脚,没准还把事情弄得一团乱。所以我说,我跟你走,去哪里都好,去游历山河,去闯荡江湖,说不定我们还能在什么地方和魏三姐重逢,再吃一碗她做的豆腐花……”
    纪清泽认真地听他说话:“嗯。”
    “可是,我恐怕要食言了。”
    纪清泽定定地看着他。
    高轩辰停顿了片刻,略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思绪,道:“昨天和谢师分别之际,他说的一句话,触动我心。他说,当年他没能救下沈金飞,他这二十年来所做的,只是为了,世上不要再有第二个、第三个沈金飞。”
    “我昨天彻夜未眠,一直在想。我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再过几个月,就要二十一了。从小到大,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是天宁教的教主,我随口说一句我要什么,就有人为我取来;我在天下论武堂里也要称王称霸,什么规矩都扔到一旁,哪个武师敢教训我,我就让他出糗。可我从来不曾想过,我能如此逍遥随性,如此无忧无虑,那是因为,有许多事情,别人都已经做了。他们做得好,我就享受着好;他们做得不好,我也只能咬牙承受。可直到昨天我才开始想,我能做些什么呢?”
    “我总以为我出生的时候这世上的事就已经定了。那时候江湖是什么样,以后大约也是什么样。天宁教是魔教,名门正派是正道,魔教正道生来势不两立。魔教就该觉得正道都是虚仁假义的伪君子,正道就该以为魔教尽是大奸大恶之辈。狭路相逢,你死我活。却不曾想,这些都是前人造下的,而后人是能改变的。”
    他说到此处,忽然有些鼻尖发酸。倘若再早一年,甚至再早一个月,他都不信自己竟会说出这样的话,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原来他从小所得的安逸,皆是因为旁人替他挡风遮雨;原来他所罹受的苦难折磨,也是因为旁人的恶意与欲念。他总以为他活了这么大,所做的一切都是凭着自己的心情。却未料到,他能做他想做的事,也是因为别人愿意他做,别人若不愿意,他便什么也做不了。他并未真正为自己做过主,而始终在被动承受罢了。
    可他还年轻。他想余下的人生,他能为自己做主,也能为别人挡风遮雨;他想他所身处的这片江湖,即使不能改头换面,至少能稍稍朝着他喜欢的模样转变。
    高轩辰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是天宁教的教主,我要回天宁教!”
    他说完之后,纪清泽许久没有做声。
    马不安地打了个响鼻,来回踱步,打破异样的宁静。
    对于高轩辰做的决定,纪清泽并未表现出惊诧与反感,却也并未认同。他垂着眼想了很久,平静地开口:“我要回天下论武堂。”
    在他说出“天下”二字之时,高轩辰便觉心口被人重棰一拳,呼吸受阻。这个结果他极为难过,并不意外。纪清泽厌恶天宁教,六年前他就知道。他固然希望纪清泽能随他回去,可纪清泽也有为自己做主的权力。
    高轩辰用力捏着马缰,垂着眼,口中发苦,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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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清泽打断:“你听我说完。”
    高轩辰愣了一愣,抬眼看着他。
    “我记得初入天下论武堂的第一天,堂主领我们一众弟子在议事堂参拜祖师爷时,说了许多话。其中有一句,在我们离开天下论武堂时,他又说了第二遍。”
    高轩辰早不记得六年前徐桂居都说了什么了。那日徐桂居说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而他听了不到半刻就睡着了。因为徐堂主如此啰嗦教条,他还和几个调皮少年一起给徐堂主起了个“老规矩”的绰号。而当纪清泽他们离开天下论武堂的时候,他也已经不在了,并未听到徐桂居最后的训话。
    纪清泽道:“堂主说,我们这些人,论出身、论天资都是武林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天下论武堂可以教习我们武功,然而离开天下论武堂之后,我们想要闯荡江湖,想要在江湖立足,单靠武功却是行不通的。闯荡江湖,靠的是‘道义’二字。而立足江湖,靠得则是另外二字——‘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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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道:“道义与责任,才是江湖儿女的立身之本。如能铭记此四字,来日江湖必是我们的江湖。”
    高轩辰久久说不出话来。他在天下论武堂待了五年,就没怎么认真听徐桂居说过话,“老规矩”一张口他就打哈欠。而如今这句,他不光听进去了,且深深在心里扎下了根。
    纪清泽注视着他的双眼,终于微微笑了。
    “我得回天下论武堂去。”他道,“多啦还在山上,你既然将它送我,我既然养了它,就得照顾它一辈子。这就是责任。你且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高轩辰一时有点缓不过劲来。他怔了半天,忽然猛地一个激灵,双眼放出炯炯的光,大喜道:“你肯跟我走?!”
    纪清泽的笑容加深了几分,用毋庸置疑的口吻道:“当然!”
    他不是谢景明。高轩辰也不是沈金飞。立身之本和高轩辰,他两个都要!
    高轩辰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胯|下的马感受到主人的情绪,撅着蹄子直转圈。
    纪清泽跳下马,朝着山上跑去:“等着!我马上回来!”
    他跑上山去,山上的人几乎都去山下围观谢黎了,一路畅行无阻。他来到竹林后,走进自己的房间,胖滚滚的白猫正趴在地上睡觉。被开门声惊醒,白猫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的主人回来了,立刻激动地扑过来,噌噌两下就跳进了纪清泽的怀里。
    纪清泽抱住多啦,用力揉了半天,又暂时将它放到一旁,把他那宝箱里的东西尽数用包袱皮包裹起来,随后一手拎着包袱,一手抱着大白猫,下山去了。
    走到半山腰上,远远地迎面来了个人。纪清泽定睛一看,竟是纪正长。他低着头一个人慢慢地走着,兴致很是不高,想是心事未解,凑了半程的热闹就提前回来了。
    纪正长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于是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了纪清泽。他停在原地,怔住。
    两人对视片刻,纪清泽低下头,远远地朝着纪正长鞠了个躬,随后转身往另一条岔路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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