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仁是这家二甲医院脑外科的主任,比谢父还早上两年被分配到这家医院, 本事也还过得去。只是在医院里兢兢业业的工作了二十多年, 偏偏万事都有谢父在上头压着,久而久之, 是个人心里都会不痛快。只是他也是个谨慎的,轻易不会把这份嫉恨显露出来。一来二去,他在医院的一干同事心里反而是落下了个老好人形象。
    只是没成想,他王成仁有一天也能时来运转。
    五年前的这个时候, 他家里的小妹和前任丈夫离婚,一年后改嫁市卫生局局长。没成想隔年就给局长生了一对双胞胎, 立马就在局长家里站稳了跟脚。而他这么个小医生, 转眼就成了卫生局局长的大舅子。有这个妹夫做靠山, 当年他就坐上了脑外科主任这个位置。
    可还没等他从终于可以压过谢父一头的兴奋中回过神来, 不到半个月的功夫, 谢父被即将退休的医院老院长提拔成了脑内科的主任,王成仁一口老血憋在了嗓子眼。
    这不就在今年, 老院长磕磕绊绊的终于在不久之前成功退休。上头倒是没有空降一位新院长下来, 而是从医院原本的一干副院长里面提拔了一位上去。这可不就是空出了一个副院长的位置出来了吗?
    王成仁顿时就起了心思,他上门磨蹭了局长妹夫好几天,加上有小妹吹枕头风,对方好不容易才答应给他运作运作。没成想他又是送礼又是陪酒的, 折腾了大半个月。眼看着事情就要成了, 谢衣的事迹就被媒体报道了出来, 闹得沸沸扬扬不说。隔天, 他的任命都快到医院门口了,市长一个电话,任命书上面的名字就换成了谢父。
    新仇旧恨算在一起,王成仁顿时就红了眼。
    校车事件发生的时候,他还真没往害人那方面想。等到那坠楼的孩子送过来了,王成仁一个激灵,心跳就忍不住的加快了速度。急救室里没有摄像头的事情他知道,医院里其他本事不错的住院医师,都被调过去给有能力主刀的医师当助手去了,剩下的那几个歪瓜裂枣实在是上不了台面。
    偏偏谢父是个严谨的,对待这样的人向来是不怎么待见,医院的一干福利和嘉奖什么的,理所当然的也就没这些人的份,一来二去的,这些人对谢父不满甚至是怀恨在心也是在所难免。
    而这样的人往往是最容易收买的。
    眼下这个情况,谢父既然要主刀动手术,除了从这些人里面选之外挑选助手之外,别无他选,这可不就给了王成仁操作的空间。
    果不其然,他只是稍微给了点甜头,这些人就咬牙切齿的答应了。
    王成仁早就吃透了那些病患家属的心理,咬定了手术失败之后,这些人为了赔偿金绝不会轻易的让警察出面干预,也就是说只要这些助手护士把住了嘴,事发的可能性不大。
    王成仁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有条不紊的把这些事情布置下去的,他只记得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谢父的手术已经失败了。
    王成仁吐出一口浊气,卡在喉咙里十几年的那口老血今儿个终于可以散了。
    事情已经做下了,也容不得他后不后悔,他只知道,对于现在这个结果,他高兴还来不及。
    就在刚才,医院的高层再一次召开了集体会议,实在是外面那些医闹给医院造成的负面影响太大。加上在王成仁的授意下,他那局长妹夫三天两头的督促医院方面尽快解决这件事情,医院方面实在是承受不住压力,终于松了口。只要外面那群人消停下来,医院也只能是先赔钱。
    至于谢父的事情,等事情平息下来再做处理。
    王成仁明白,只要医院松了口,这就是坐实了谢父的过错。等待谢父的还能是什么?
    反正他这副院长的位置铁定是坐不了了。
    而他王成仁,没了谢父这块拦路石,加上有局长妹夫撑腰,坐上副院长的位置只是迟早的事情。
    想到这里,王成仁端起茶杯美滋滋的喝了一口,这间办公室还是小了点。他记得谢父那办公室里可是养了一盆上好的文竹,他以前也不是很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不过现在看来,日后还是可以多这么一个爱好的。
    他翘起腿搭在办公桌上,正脑补着接下来该怎么羞辱谢父才好,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他当即把脚放下来,端正好身体,才说道:“进来——”
    没成想进来的是两个陌生人,他不由问道:“你们是?”
    两个便服警察当下掏出证件给他看,“我们是警察。”
    王成仁原本是以为这是下属过来汇报工作,没成想进来的竟然是两个警察,他撑在办公桌上的手顿时一软,面色一变。
    然后就听见办公室的门哐当一声关上,王成仁瞬间收回了脸上的惊惧的神色,他当即从椅子上站起来,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说道:“两位警察同志,这是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一边说着,一边引着三人到待客用的沙发旁边。
    三人在沙发上坐下,其中一个便服说道:“是这样的,我们觉得贵医院最近的这起医疗事故里面有些疑点,所以想着过来调查调查,希望王主任能配合我们的工作。”
    王成仁倒水的手一抖,好不容易压下心悸,他端着三个塑料杯一一放在三人面前,笑着说道:“这是当然,不过,”他转而疑惑的说道:“这是那家家属确定要报案了吗?”
    便服警察摇了摇头,他直接看向江一执。
    王成仁这才注意到坐在这两个警察身边的江一执。
    江一执看了看眼前的塑料水杯,冷声说道:“事情从急,我只想问这位王主任一句,所谓的药剂使用剂量过大,是王主任授意那些助手和护士干的吧?”
    “什么?”王成仁瞬间拔高了声音,瞳孔一缩。好在他及时反应了过来,面色凝重的呵斥道:“这位小兄弟,说出去的话都是要负责的,你这空口无凭的就要污蔑我……”
    江一执皱起眉头,指决一掐,王成仁瞬间僵硬在原地,大张着嘴,只剩下一双眼睛还能转动。
    他看向一旁目瞪口呆的便服警察,说道:“借手机一用。”
    “哦,哦——”被问话的便服警察当即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掏出手机,解了指纹锁交给他。
    江一执直接打开录音,将手机放在茶几上。而后又掏出一张符纸,只听见刷的一声,便服警察只觉得眼前一花,江一执指尖的符纸顷刻间冒出一团火苗来。
    等到快要烧到手指头的时候,江一执直接把符纸连同着灰烬一起扔进塑料水杯里。
    仿佛只是一晃眼的功夫,符纸消失不见,杯中的水泛起道道波纹,却依旧是清澈见底。
    江一执端起水杯,走向王成仁。
    看见江一执向自己走过来,王成仁眼底满是惊恐,他快速的拨动着眼珠子,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没人会搭理王成仁。
    江一执直接擒住他的下巴,三两下的就把杯子里的水给他灌了下去。
    他重新坐到沙发上,“咚”的一声响指传来。
    王成仁还没从自己能动了的惊喜中回过神来,忽然觉的一阵头晕眼花,砰的一声摔在沙发上。
    然后就在两个便服警察的眼皮子底下,僵硬着身体,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等他再次有了意识的时候,三个穿着警服的警察站在他面前,其中一个警察手里拿着一个手机,一边给他铐上手铐,一边说道:“王成仁,我们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你谋杀了钱永嘉(小孩的名字),现在你被捕了。”
    没等王成仁说话,旁边的一个警察直接拿着一个黑色的袋子套在了他的头上。
    至于江一执等则是直接离开了医院,这些警察就是两个便服警察叫来接手的。
    王成仁的事情一解决,起码谢父身上的罪状已经能够洗脱掉了,谢衣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她问道:“江先生,这是要去哪儿?”
    江一执说道:“去病人家里看看。”
    说起那个孩子,谢衣心里难免愧疚,说到底,他的死,谢父固然也是主观原因,却也难辞其咎。
    只听见江一执继续说道:“在这家医院里,我没有感知到那孩子的鬼魂。”
    那孩子既然死在手术台上,多半是枉死。按理来说头七之前,他都只能滞留在他死亡的地方,可眼下在这医院里却搜寻不到他的鬼魂,听江一执的意思,这里面分明是还有什么隐情。
    有两个警察在,一行人当即就找到了事主家所在的小区里。
    “六号楼——”
    便服警察四下打量了一番,没一会儿就找到了标注为六的楼房。
    一行人正要过去,突然听见一阵破口大骂的声音传出来,“滚滚滚,你给我滚,三十万就想把我给打发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我告诉你,没有五十万,这事儿不算完,我有的是时间和你们耗,大不了,大不了咱们法庭上见。”
    “钱先生,话不能这么说……”
    这大概是个年轻的女人,只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哐当一声巨响,大门被关上了。
    第94章 第九十五章
    没过一会儿, 楼上下来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年轻女人, 一手拿着一个文件夹, 另一只手捂着额头,龇牙咧嘴, 脸上满是愤恨。
    等到这人走到他们身边, 江一执这才开口问道:“这位女士, 这是怎么了?”
    年轻女人正在气头上,也不管问话的是谁, 当即就说开了,“喏, 这不是那家的孩子意外坠楼, 因为医疗事故死在手术台上了吗——”
    她放开捂着额头的手, 露出一大块青紫, 指了指五楼的一个窗户。
    “我是卖保险的, 那孩子的妈是我的初中同学,上个月我们班同学聚会,我好说歹说, 他们夫妻俩才起了给孩子买份人身意外险的念头。没到两天,对方就答应给他家三个孩子每人投上888元,保额八十万元的意外险。我本来还觉得在老同学这里做成了几单生意挺高兴的, 没成想这还不到一个月,他家孩子就出事了。”
    “这出事就出事吧, 这要是他家孩子坠楼之后直接就死了的, 我二话不说直接赔钱没得商量。关键是他家孩子是后来死在手术台的, 这里面能拉扯的问题就多了。”年轻女人嫌详细的解释太麻烦,直接说道:“总之,按照我们公司的说法,最多赔付三十万,结果他家倒好,狮子大张口,开口就是五十万,一点也不顾当年的同学之谊……”
    年轻女人骂骂咧咧的说了一大堆,又摸了摸额头上的青紫,这是刚才那家人突然关上门,她没反应过来硬生生的撞出来的。
    两个便服警察默然,抬眼看了看气急败坏的女人,说白了都是五十步笑百步,这女人但凡有点恻隐之心,也不会一口一个死在手术台上。
    “算了,不说了,真tm的晦气,我还是找个诊所看看吧。”一边小声咒骂着,年轻女人错开江一执等人,向外走去。
    江一执若有所思。
    “江先生?”旁边一个便服警察不由的皱起眉头,这刚买保险没多久就出了事,里面的弯弯绕绕可就多了。
    可那孩子确是死在手术台上的,更何况虎毒还不食子呢,这么一想,便服警察的眉头又舒展开了。
    江一执沉了沉气,没说话,却没有直接上楼,而是拐了个弯向楼房背面走去。
    到了地方,其中一个便服警察抬头指向正上方五楼的阳台,说道:“那就是事主的家,这个小区有些年头了,事主也是刚搬来这里没几年,买了个不知道几手的房。听局里的人说,事情发生的时候,那阳台上十几年前安装的防盗窗被这风吹雨打的,本来就不是很牢固。”
    “偏偏那孩子也是个不听话的,他家里人训了好几次,让他把盆栽放在地上,不要放到阳台上的防盗窗上,免得掉下去砸到人。他不听,趁着家里人都不在的时候,抱着盆栽就往防盗窗上爬,五六岁大小的孩子,少说也有三四十多斤,就这么和防盗窗一起掉了下来。”说到这里,便服警察叹了口气,那小孩也是命大,从五层的高楼上摔下来还活着。没成想,好不容易熬到了医院,却反而丢了命。
    江一执沉默了一会儿,他的视线转而投向了一楼防盗窗下的阴影里。他径直走了过去,蹲下身体,看着蜷缩在角落里,瘦瘦小小的白色灵魂。
    察觉到江一执的视线,对方张了张嘴,迷茫的说道:“大哥哥,你能看见我吗?”
    江一执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需要我帮你报仇吗?”
    说到这里,钱永嘉眼底的迷茫瞬间消失无踪,他把脑袋埋进膝盖里,轻声抽泣了起来。
    钱永嘉就这么哭着,江一执一直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一旁的便服警察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忍不住的喊道:“江先生?”
    江一执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听说你家三个孩子呢,哪有父母会把另外两个孩子带出去,只留下一个还没上小学的孩子一个人在家?更何况你出事的时候还是在正中午。”
    两个便服警察一愣。正中午?家长就没有考虑过孩子一个人在家怎么吃午饭吗?
    钱永嘉突然抬起头,两眼通红,呆呆的说道:“我知道的,要我死的人是我爸爸。”
    钱永嘉的母亲和钱正明是大学同学,两人毕业之后和平分手,各回各家。却没想到钱永嘉母亲工作之后没多久,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本来就身体不好,医生不建议打胎,她只能是把孩子生了下来,然后扔给了钱正明。
    钱正明一个人孤身在外打工,没办法照料刚出生没多久的钱永嘉,加上他压根就没做好当父亲的准备,心里本就对钱永嘉的母亲心怀怨恨,对钱永嘉更是不待见,所以干脆把他扔给了在乡下的奶奶带着。
    钱永嘉就这么成了留守儿童,不到一年的功夫,他的母亲在家人的安排下相亲并结婚,从此和他断了联系。
    而后,钱正明在工作的地方也就是衡市组织了家庭,还生下了一双儿女。
    去年这个时候,钱永嘉的奶奶因病去世。恰逢有人提出想要收养钱永嘉,钱正明这才愿意把钱永嘉接到身边生活,只是后来,一方面收养手续迟迟没能办妥;另一方面,钱永嘉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加上钱家只是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房间使用格外紧张,钱正明现任妻子唐巧心里不满,三天两头的和钱正明吵架。
    一来二去的,钱正明更是不喜钱永嘉,加上他初来乍到,年纪又小,不懂得怎么讨好人。唐巧有自己的两个孩子要照顾,压根不管他。
    渐渐地,钱永嘉成了钱家的累赘。
    这么说着,钱永嘉的眼泪又落下来了,他吸着鼻子,磕磕绊绊的说道:“那盆花是我奶奶给我从山上挖的,我养了两年了。我被爸爸带到这里来之后,一直都是放在阳台上的。突然有一天,爸爸说不能把花养在阳台上,然后他把花盆移到了地上。不到一个月,那盆花就病了。爸爸说,那是因为花盆照不到光,再过几天,那花就会枯死了。”
    “前几天的时候,爸爸天还没亮就起了床,他拿着扳手在那窗户上敲敲打打了好一会儿,然后和我小妈说防盗窗修好了,花盆放在上面不会掉下去。我爸爸经常打我,我不敢让他帮我把花盆放上去。后来他带着小妈和弟弟妹妹去游乐园玩,我一个人在家,看见爸爸没有把之前为了修防盗窗所以搬到窗户底下的小梯子挪开,所以我就自己搬着花盆爬了上去……”
    然后就连同防盗窗一起掉了下来。
    六岁的孩子或许有很多东西还弄不明白,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们最敏感,最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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