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什么事了?”阿卯忙朝他走近几步,他一失神,她就怕他是不是出什么事。
    谢放缓了缓神,才道:“韩岳或许没傻。”
    阿卯微惊:“你怎么看出来的?”
    “直觉。”
    阿卯知道他不是个靠直觉来判断一件事的人,可如果连谢放这样的人都说是因为直觉了,那就足以证明这件事有多玄幻,明明有疑点,却无法证明。
    谢放说道:“他如果没傻,那在认出我来之后,至少会做阻拦什么,可他没有。”
    阿卯试探着说道:“那应当是真的傻了,大少爷回来的时候,韩府倒还没那么多事发生,他理应会怀疑到你的身上,可是并没有,无论是身为长子还是身为三姑娘的亲哥哥,都会出手的吧。”
    所以韩岳到底有没痴傻,连谢放和阿卯都无法立刻断定。
    只是谢放还不至于惊慌,韩岳不傻的话,可也没有阻拦,说明就算他真的知道他就是邵家人,他儿时的玩伴,也暂时不会揭穿他。
    而今韩岳主动来找他玩石子,或许就是在告诉他,也表示他要插手阻拦了。
    至于会插手到什么地步,谢放也还未想明白。
    不过韩岳还会再来找他,再来找的话,谢放就能判定,他到底有没有痴傻。
    “管家。”阿卯见他提起韩岳时并无仇恨,她甚至能感觉得出来,谢放宁可韩岳没有痴傻,“你不愿大少爷痴傻,对不对?”
    谢放轻轻点头,哪怕相识于年幼时,分别十余载,但足以是一生挚友。
    他收回对好友的猜疑,看着阿卯说道:“不愿意……”他又道,“我正要去寻你,说一件事。”
    园中银装素裹,白雪纷飞,扑落灰色瓦砾,拍出簌簌雪声,跟廊道下的鸟叫声混在一起。在韩二老爷的耳中,比那歌姬唱的歌儿还要好听。
    他轻轻哼着曲子,半躺在长椅上,听这妙音。
    他不爱权势也不爱女人,也不太爱赌,只是喜欢养些名贵的鸟儿,请朋友吃酒听曲。
    今日天冷,又刚入手了两只鸟儿,就不爱往外面跑了。
    一会有人小跑过来,说道:“谢管家求见。”
    韩有焕没有睁开眼,依旧享受这惬意中:“让他过来吧。”
    谢放的脚步比下人的脚步声要轻很多,像是刻意忍着,没有在地面敲出杂乱声响,也没惊扰鸟儿鸣叫。韩有焕此时才睁眼,看向那正往这边走来的年轻人,微微眯起了眼。
    难怪兄长会如此依赖信任这进府不久的管家,单是眼见力,就比府里任何一个人都要好。
    谢放到了前头跟他问了安,又看看那关在精巧笼子里的鸟儿,眼露赞赏,说道:“二老爷又添了新宠。”
    韩有焕笑笑:“我唯一的乐趣,就是养这些鸟儿了。”他又颇有感慨地说道,“养鸟儿好啊,至少不用费心思打交道,不用花心思去看穿那人。”
    “可是鸟儿需要人养,日后无论如何,却不会反哺。”
    韩有焕笑道:“这倒是。”他还想听鸟儿唱歌,便问,“你怎么过来了?”
    谢放这才说道:“自从三姑娘过世后,夫人就没有在身边留几个丫鬟,而那前阵子被送去疯人塔的翠蓉就是伺候夫人的,如今夫人身边只有三个丫鬟,跟琴姨娘一样了。所以琴姨娘让我去找个丫鬟回来,不能逾越了规矩。”
    “也对,妻有四个丫鬟,妾不能也一样,琴姨娘此举思虑周到啊。”韩有焕说道,“那你就去找吧,何必问我。”
    “老爷临出门前,说府里需要决策的事要找您。”
    “可内宅的事就不用问我了。”
    “这点老爷倒没吩咐,所以怕找来的丫鬟不合意,等老爷回来见了,责怪于您,毕竟二老爷现在暂时当家。”
    他这一说倒是提醒了韩有焕,丫鬟选得好没他的功劳,但是万一选了个像翠蓉的那种疯子,伤了他的大嫂,那过错就要推到他的身上了。
    他想了想说道:“你找到丫鬟后,将她领过来让我看看。”
    “是。”
    不到正午,那个小姑娘就来了。十三四岁的年纪,模样清秀,由守门的下人领进来时,东张西望地往四下瞧着,有些不安,但又好奇。
    “安大哥,这小姑娘就是那个新来的丫鬟吧?”
    下人往那看,只见一个俊俏姑娘正朝自己问话,他立刻笑道:“就是她。”
    阿卯说道:“让我领着去吧,你回去守门,年底了,有不少年货要送过来,省得敲门没人应声。”
    下人隐晦地笑笑,未成管家人,倒行管家夫人的事了。他乐得自在,就回去守大门。由阿卯领着这小姑娘去找谢放,再由他带着去见韩二老爷。
    小姑娘见她没长自己几岁,大了胆子问道:“姐姐,在韩府做活苦不苦呀?”
    阿卯看看这小姑娘,看起来很懂事很胆小,这韩府根本不适合她,更不适合做琴姨娘的眼线,她笑道:“苦倒是不苦,就是主子们……有些难伺候。”
    她轻轻捋了袖子给她瞧,摊开双掌,说道:“这些新伤旧伤,都是在韩府时遭的罪。”
    小姑娘吓了一跳,那白净双手上的伤痕多得简直吓人:“这样可怕!”
    阿卯低声说道:“你知道你是怎么样才进来的么,我们韩府不怎么买下人的,如果不是有个丫鬟疯了,你也进不来。”
    小姑娘问道:“她为什么疯了?”
    “我也不知道,她是伺候夫人的,夫人自从在三姑娘死了后,就整天待在房里,去伺候的丫鬟有四个,我们也不清楚夫人在屋里对丫鬟们会做什么。只是好端端的一个人疯了……也是奇怪。”
    小姑娘吓得脸色煞白,低声问道:“那我去了也是伺候夫人?”
    “当然呀,你顶的可是夫人贴身丫鬟的空缺。”
    “可……可我以为我是去伺候我表姨……那、那琴姨娘的。”
    阿卯说道:“琴姨娘那儿不缺人。”
    小姑娘咬了咬唇,没有吭声了。阿卯便知道她以为自己进府是伺候自家人,谁想却是被指使到夫人身边做线人,心中自然不痛快。
    如此就更好办了。
    “等会就要去见我们二老爷了,让姐姐看看你的装束得不得体,不要失礼人。”
    阿卯给她捋了捋发,两指轻轻摁着她的两条眉毛往后捋,这才替她顺顺衣裳,说道:“定能顺利进府的。”
    她的手在小姑娘的眼前晃来晃去,伤痕更是触目惊心。小姑娘看得胃一收,脸色更是惨白。
    原来这韩府,竟是这样可怕的地方。
    眼前人的衣袖隐有香气,她闻了闻,却不知道是什么香味。碍于两人还不熟,也没敢多问。
    一会就见了个高个俊气的男子过来,唤她跟他去见韩二老爷。小姑娘倒有些不愿去了,她虽家贫,可爹娘也是疼爱她的,这回要不是她表姨来信,说可以安排个丰衣足食的差事,去的不是这富贾韩家,家里也不会让她来的。
    可亲戚情面在那,她还是硬着头皮跟着谢放过去了。
    许是风冷,吹得眼皮子有些痒,她伸手揉了揉,这一揉,又更痒了。
    她一路走一路低头时而摸摸眼,等到了韩二老爷的院子,她的眼已经被揉得有些红,自己却浑然不觉。
    “二老爷,那个丫鬟来了。”
    韩二老爷往那一瞧,只见是个小姑娘,头发稀疏发黄,一副从小就没吃好喝好的模样。这就罢了,可她的眼睛怎么这样红?他说道:“抬起头让我看看。”
    小姑娘抬头朝他看,眼睛有些痒,但又不敢揉,只能让眼睛自己动着减轻这瘙丨痒,自觉动静不大,可在别人眼里,就有些挤眉弄眼了,看着像眼睛有病。
    他微微一顿,说道:“这就是你找的丫鬟?”
    谢放迟疑片刻,摆手让旁人带那小姑娘下去,这才说道:“其实不是谢放找的,这姑娘……是琴姨娘提的。”
    韩有焕深谙人情世故,一听就懂了,不由冷笑:“好啊,安插自己人进韩府了是吧……也像是她的作风,毕竟被我大嫂压了这么多年,如今有翻身的机会,当然不能再让倒下的人起来。可是谢放你看看,这姑娘分明有隐疾,要是出了什么事,大哥就会怪罪到我头上了。”
    谢放有些为难:“不要这姑娘,我得罪琴姨娘。要这姑娘,谢放得罪您。”
    韩有焕可不管他的处境是否难堪,他笑吟吟道:“我是无所谓的,你要留这丫鬟,只管留。”
    谢放看了看他,眼里略有不悦,这一丝一毫的表情都落入了韩有焕眼中。他笑笑,知道谢放嫌恶他给他出了这个难题。
    可是谢放啊,你总要做一个决定,是开罪韩家二老爷,还是开罪韩家一个姨娘,就看你怎么做了。
    谢放没有当场给答复,说道:“谢放会将这件事办妥当的。”
    “我相信管家你的办事能力,去吧,好好想想。”韩有焕微微笑着,看着进退两难的谢放离去,轻笑一声,不过是个年轻人,靠着一点小聪明博得他大哥的信任而已。
    亏得这样的人,他的兄长临走前还要他盯紧,可笑。
    ☆、第六十五章
    “什么, 二弟他不同意?”琴姨娘没想到韩有焕这样不给面子,她那亲戚她是亲自挑的,意在顺利进府。模样虽然不漂亮, 但至少秀气, 做丫鬟是绰绰有余的,谁想竟被拒绝了。
    谢放说道:“二老爷不同意, 我最后提了人是您举荐的,但二老爷仍不同意。我说留, 便是得罪二老爷您。不留, 便是得罪琴姨娘。他便说, 他是无所谓的,让我做主就好。”
    琴姨娘冷笑:“让你做主?他无所谓?这些不要脸的话亏他说得出来,这摆明了是要你不留这丫鬟, 你若敢留,就拿你出气。”
    谢放轻叹一口气,没有说气话。
    琴姨娘视谢放为自己人,那小姑娘更是自己人, 如今她的人都被狮子咬了一口,这等于是咬在她的肉上!还接连被咬了两口。
    近来日子过得顺风顺水,突然来这一下, 着实让她心气不顺。
    她气道:“韩家这二老爷,整日游手好闲,用大房的钱,老爷不在家, 他就这样驳我的面子。以前夫人当家的时候,他哪里敢这样,说到底……”她顿觉委屈,可语气依旧冰冷,“他还是瞧不起我,觉得我是个妾,就算当家了,也低人一等。”
    谢放清楚她对自己是妾的事耿耿于怀,否则也不会在当家后,就急于安排自己的眼线,想将这当家主母的椅子坐稳。而今有人威胁到她的地位,就等于是帝位受到功高盖主大臣的威胁,恨不得立刻拔除,除去心腹大患。
    “琴姨娘,谢放有一件事本想等老爷回来再说,但而今他欺负到了您的头上,谢放觉得,得先跟您说了,好让您的心里有个底。”
    琴姨娘已然信任他,听见似乎有对策,便立即问道:“什么事?”
    “账房近日少了很多钱,我年底对账时,发现几乎都是二老爷支走的。”
    琴姨娘惊了一惊:“二叔他这是偷钱了?”
    “倒也不是偷钱,只是老爷临出门前吩咐过,二叔若是缺钱,就只管去账房拿。大概老爷是觉得二老爷不会乱来,可当我查账时……发现二老爷这几日挪走的钱,甚至比二少爷每月在外招待友商、自己花费的月钱还要更多。”
    他故意没有拿琴姨娘自己的月钱来做对比,而是挑了琴姨娘的心头肉来说。
    果然,琴姨娘听后便更气恼了:“竟比我光儿用的月钱更多,他太过分了,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老爷要惯着他这没出息的弟弟。他儿子总在外游学,钱都是老爷给的,定亲也是老爷给的聘礼给的钱,他竟还不知足,老爷也真是糊涂。”
    谢放说道:“手足情深,大概便是指这种了。只是他们情深,却委实对您不公平。”
    “对光儿不公平!”琴姨娘气得纠正他,可说完了自己也没个法子,想来想去,竟只有叹气,“罢了,老爷非要做的事,我也改变不了……只能等日后光儿当家,替我争回这个面子了。我娘家人那……”
    连个丫鬟的位置都安排不了,她也算是丢人了。
    让她丢人的,就是那韩有焕,没用的只知道拿钱的窝囊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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