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我就好。”敏瑜抬手从他腰间将马鞭抽出来,牵扯过施世范的坐骑道,“今天只我和湄芳两人进宫就好,你若信我,就回施府等我们的消息。”
    施世范不解其意,拉着缰绳不肯撒手:“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一道回来,自然该一道进宫,清儿出事,我这个做阿玛的岂能置之度外?”
    敏瑜听他话音,知他是钻进牛角尖,便道:“我当然知道你是清儿阿玛,也知道你是真的为清儿担心。不过这一趟入宫并不太平,清儿不是无意落水,而是有人蓄意陷害,我不愿你同去,为的就是怕你牵连进来,再累及你的爵位。”
    “这个倒是你多虑了。”
    施世范握住敏瑜执鞭的手,有时候他真的希望他的妻子不要这么聪明,也不要这么事事都自己扛着,“你都敢为清儿入宫,我身为男儿,又岂会贪生怕死。”
    敏瑜抬起头,一双明眸,莹光烁烁望着他:“你当真不怕?”
    “不怕。”施世范揉一揉她的额头,心里满满的温暖,“为了你和清儿,哪怕是去送死,我都不怕。”
    “啧啧啧,你们秀恩爱的够了啊。”
    身畔,耳听他们夫妻互表忠心的湄芳,早已忍不住了,摩挲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连声催促道:“要走快走,还有好多事没办呢,再不走我外祖母就该出来抓我了。哎哎,你们夫妻坐一匹马,给我留一个。”
    敏瑜和施世范相视一笑,敏瑜便把手中的马鞭递给湄芳。她两个早年一道练习马上功夫,都是京中闺阁里数得着的赛马高手,由是湄芳接了马鞭,一个翻身利落就上了马背。敏瑜和施世范亦是齐齐上马,三人打马并行,直奔皇宫。
    守门的人多认识湄芳,对敏瑜和施世范却陌生许多,便拦住马不让她二人进去。
    湄芳在前头转过身哼笑道:“有眼不识泰山的东西,靖海侯和侯夫人也是你们能拦的?”
    守卫一时愣住,拿不定主意,正有一侍卫班领巡查至此处,恰是施世范旧日同僚荣升上来。彼此相见,都是一喜。
    那侍卫班领知道施世范今非昔比,乃是超品的小侯爷,赶紧上前同他打千行礼。
    施世范连称不敢生受,说了要进宫面圣的话,侍卫班领急忙让人放行,许她三人进去。
    待人一走,侍卫班领便在那守卫的脑门上不轻不重敲了两下道:“长点心吧,这位小侯爷可不是你能拦的人。再有他身边的两位,更是不能拦了。”
    守卫连连点头称是。
    侍卫班领转身,以手搭在脑门上做檐,眯眼瞧着三人的身形,隐然没在宫掖中。日光虽灼灼,却仍可见天尽头似有一团黑云遥遥而来,一阵风从他手上轻抚而过,夏季的天,可真是说变就变了。
    大抵又有一场风雨了。
    过了太和门、隆景门,就是乾清门了,再往后则是圣驾所在的乾清宫。敏瑜同湄芳施世范三人便在乾清门下马,乾清门的御前侍卫认出湄芳来,齐齐问她:“格格到此何事?”
    湄芳道:“我有事要面见皇上。”
    御前侍卫便向里通报了她的话,乾清宫中康熙皇帝午睡刚起,隐隐有些起床气,听着蝉噪心烦,总管太监梁九功就撵了几个小内侍出来粘蝉。侍卫们报说湄芳格格来的时候,梁九功怕惹皇帝不高兴,就让人回去递话给湄芳格格,有什么话说给他就是了。
    湄芳哪里肯依,扭头去看敏瑜的意思,敏瑜朝她一点头,湄芳便道:“再去回一句,就说靖海侯府的小侯爷和侯夫人有事面圣。”
    侍卫们不敢耽搁,果真又去通传了。
    梁九功才指挥着人四处粘蝉,闻听靖海侯府的小侯爷和侯夫人来了,嘴里哎哟一声,也顾不得什么蝉噪不蝉噪了,忙忙就拎着袍子下摆往殿内去,叩首道:“皇上,靖海侯和侯夫人求见。”
    “靖海侯和侯夫人?”康熙一杯茶刚喝到一半,听闻此言,讶然之色十分明显,“他们两个怎么来了,不是说去晋江举孝了吗?”
    “先前儿的确是回晋江了,这次入宫……怕是为着小格格的事。”梁九功不敢大意,赶紧把湄芳同她们一道来的话也说了。
    康熙嗓子眼里冷哼一声,他就说没道理湄芳这么多天都不来宫里看望小格格,果然还是让他料着了——竟给晋江那边通了消息。
    也罢,迟早都是要让敏瑜她们知道的。毕竟那是清儿的父母,他没道理不让他们知晓。
    “传他们进来吧。”
    “嗻。”
    梁九功领命出去,吩咐人传敏瑜湄芳施世范入宫觐见。
    康熙趁她几人还未进来,一瞥江月就命道:“去景仁宫让苏赞把小格格带来。”
    江月忙就去了,那边敏瑜等人得了口谕,便都进宫来,入内各行大礼,齐道万岁。
    康熙示意她几个平身,把手中的的茶盏放回去,回首一打量,这才瞧着三人的穿着。施世范倒也罢了,衣冠还算周正,只是有些风土色。湄芳和敏瑜么……一个遍身褶皱,不知从哪里而来,另一个就更是不成规矩,带着个小帽,穿着不合时宜的男子夏衫,说多古怪有多古怪。
    饶是康熙有起床气,这会子也让两个人逗笑起来,遥遥伸手一指:“多日不见,往年你们学的那点子规矩,如今都不知丢哪里去了!一个贵为安亲王府的格格,一个贵为靖海侯府的夫人,朕就不信,两府如今都到这般不堪的地步了吗?如何穿戴的一个不如一个?”
    湄芳低头一瞅自身,还真是穿得够磕碜的。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她又不是来选美的,她有天大的正事等着说呢。
    “皇上,臣女同侯爷夫人这番匆忙进京来,可是为了伸冤呢,您还有心思打趣我们。”
    “你能有什么冤屈?”
    康熙倒是更加好笑了,看一眼湄芳,又看一眼敏瑜:“你赶了几天的路回来的?”
    敏瑜咬咬唇道:“三天。”
    “三天?”康熙上下打量她一眼,怪道穿成这个样子,想必夫妻二人是骑马回来的,若是坐车,三天连京城的大门都看不到。
    “倒是难为你了。”
    他微微慨叹,示意他们几人坐下来说话。
    敏瑜不想坐,什么话都是一鼓作气才好说,若是停了,则会再而衰衰而竭,就仍站在原处,谢过圣恩:“臣妇不敢坐,臣妇面圣,只是为了想接回自己的女儿,还请皇上见谅。”
    “你女儿好着呢。”似是知道敏瑜会这么说,康熙微微一笑,“朕已经命人去抱她来了。”
    话音才落,众人果然听外头有人说话的声音。
    苏赞抱着施清遥从廊檐下过来,一面逗弄着她一面道:“莫哭,莫哭,姑姑带你找你额娘去啊。十一阿哥温书去了,等你见了你额娘,再带你去见十一阿哥。”
    她倍加小心哄着,施清遥哭红鼻子,趴在她肩头,半天没有言语。
    敏瑜已然按捺不住,一听动静忙从殿里跑出来,唬得湄芳和施世范也忘记了殿前失仪的大忌会,都跟着她跑出来。
    苏赞抱着施清遥,几乎与敏瑜撞个正着。冷不丁看清人,不免有些讪讪道:“你来啦?”
    敏瑜哪里还看得见她,一颗心全被她女儿占了个满,从苏赞怀里抱过施清遥,分开这么多天的想念,在此刻无疑凝聚成一团。左右打量施清遥一圈,确定她身子无碍,方强忍着心痛,搂抱住她的小身子连声唤她:“清儿,清儿,我的好孩子……”
    无奈施清遥记忆全失,原就是被苏赞哄着过来的,此刻被敏瑜抱住,她又惊又怕,不由得就扑腾着小手,挣脱道:“你是谁呀,我不要你抱我,我要十一阿哥,你不是十一阿哥。”
    敏瑜鼻端一酸,不期然就落下泪。听了再多的话,做了再多的猜测,都比不得见面不相识给她的伤害要大,她自己的女儿,连她都不认得了。
    敏瑜紧一紧胳膊,不愿放开她,只是爱怜的盯着她的面容,问得万分小心:“清儿乖,你再仔细看看我,认得我是谁吗?”
    ☆、第一百四十九章 联手
    第一百四十九章 联手
    施清遥一劲儿摇头,伸着手就去拉扯苏赞:“苏姑姑,苏姑姑,我要去找十一阿哥,苏姑姑我怕。”
    “格格乖啊,不怕,不怕。”苏赞嗓子眼里不由得哽咽起来,强忍着眼泪,摸摸她的小脸蛋,安抚她道,“这是你额娘啊,清格格,你不认得你额娘了吗?”
    “是啊,清儿,你不认得额娘和阿玛了吗?”
    施世范不知何时也蹲下来,纵然他是七尺男儿,乍见到女儿这般情形,心里亦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全不是滋味。
    敏瑜咬着唇,哭都不敢哭出声,泪水仿佛断线的珍珠,大颗大颗顺着面颊往下落。
    湄芳看着看着就红了眼眶,方知自己做错的到底是怎样的决定,若非她要带着小格格进宫,若非她带着小格格去圆明园,又岂会有今日之祸?她伸了手就欲要去抱施清遥,可怜施清遥被她三人举止吓住,越发哭闹起来,乱扭着身子叫嚷:“苏姑姑救我,苏姑姑救我,我要去找十一阿哥,我要去找十一阿哥……呜呜呜……我不要在这里……”
    “清儿……”
    敏瑜好不容易喊出一声,眼泪却流的更快了。她攥紧了女儿的手不放,生怕一松开,她就再也不见了一样。
    苏赞岂不知敏瑜心里的苦,可是小格格哭闹得这般厉害,她又不敢掉以轻心,只好两边劝慰:“清格格乖啊,不怕不怕……吉祥,你也快别哭了,清格格如今受惊吓丧失了记忆,不认得你,你别怨她。”
    “我不怨她,我不怨……”敏瑜哭着摇摇头,她的女儿被人害成这样,她要怨也是怨那个害她的人。
    怀中的小人儿见她哭,越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敏瑜疼她哭伤身体,再多不舍,到这时都化为了对真凶的怨愤。缓缓松开手,敏瑜便向苏赞道:“苏赞,小格格就交给你了。”
    苏赞惶然抱起施清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凝眉看敏瑜面色不善,忙道:“吉祥,你要做什么去?”
    敏瑜回眸长看她怀中的施清遥一眼,却是一言不发的扭头走了。
    湄芳和施世范不知她要做什么,忙都擦眼抹泪的起身跟住她。
    敏瑜此刻似是五感尽失,脑海中唯有一个念头在支撑着她往前走。湄芳和施世范随从其后,眼睁睁看她走下乾清宫前的丹陛,直直走过日精门,拐过景运门去。
    湄芳和施世范同时骇了一跳,皆是知晓从景运门过去就是太子的东宫毓庆宫了,她去那里做什么?
    施世范张口欲问,湄芳悄然摆摆手,示意他噤声,自己却快走两步,追上去与敏瑜并肩。
    二人一道进入毓庆宫,饶是众人都认得她们是毓庆宫的常客,但一来小格格已不在东宫,湄芳能来实在是稀奇;二来,敏瑜已是多年不入宫的人,同太子之间又颇多嫌隙,众人着实没料到她会突然现身,且以这样一幅样貌。
    有机灵的早就脚程快的跑去詹事府知会太子去了,脚程慢一点的,只好站住问敏瑜她们:“两位格格来此何事?”
    敏瑜不作声的瞥了那问话的小太监一眼,煞是寒意逼人。小太监到底还有几分眼力劲儿,稍稍退后一步,就给她们让出道来,任由他们直走到正殿去。
    殿里太子不在,太子的心腹哈哈珠子德住,以往常跟着太子身边伺候,左右不离。这小半月以来,因为太子妃落水,龙孙折损之故,太子不放心后殿,是以将他留在殿内,若有意外即刻可以知会詹事府。且胤礽不是那等庸庸碌碌之人,对于这次太子妃与施清遥的同时落水,他亦是发现许多蹊跷之处,然而他毕竟是东宫之主,再多猫腻也只能自己揣藏,不能往外道出半分,以免家丑外扬,留着德住在,也是想让他能在这里起些震慑作用,让那起子包藏祸心的人可以收敛一二。
    不成想敏瑜和湄芳施世范会不经通报就过来,德住欲拦不敢拦,一面放了她们几人去后殿,一面急急就让人去知会胤礽,自个儿紧跟住敏瑜等。
    只看着敏瑜一路畅行无阻,径自就到了后殿中。
    后殿原是住着太子妃并几位没名分的侍妾,自太子妃落水以后,怕有人再对太子妃不利,太子就下了命令,将其余人等挪移出去了,现今也就住着太子妃一人而已。由是敏瑜她们进去的时候,伺候着太子妃的几位柔婉女官、婉侍女官,都大吃一惊。
    有认识她们两个的,忙赶上前请安道:“两位格格留步,太子妃现如今正歇着未醒,格格晚些时候再来罢。”
    石明嫣醒来后得知清儿失忆,自己没了皇孙的事,大受刺激,连着几日都以泪洗面。这些时日难得吃下饭去,又有御医们开得安神药来,才能睡得安稳。众人寻常无事,都不敢来打扰她,皆以她休养身体为重。
    敏瑜和湄芳哪有功夫同女官们磨嘴皮子,要说敏瑜是个冷面阎罗,湄芳可就是活活一个爆竹篓子了,当下就道:“我们找太子妃说几句话就走,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女官们迟疑不敢放行,却说石明嫣喝了御医的药才睡下不久,迷迷蒙蒙里做了一个悠长而可怕的梦,梦里一个婴儿不住啼哭,哭得她满腹辛酸,却无能为力。半昏半醒之际,听着外头声音方从噩梦中回过神,自行坐起身,听了片刻,才似惊似疑的问宫娥:“是谁来了?”
    宫娥轻轻探出身去看了,才回来道:“是湄芳格格来了。”
    湄芳吗?
    石明嫣怔怔不语,她方才分明听到了敏瑜的声音,清冷而干脆,与东宫的那位如出一辙。
    她抚着额角,横竖睡不着,湄芳既然来了,就请她进来吧。
    宫娥们往外去请,施世范不便进去,就留在外头候着。敏瑜和湄芳进到内室,瞧着石明嫣混沌方醒的模样,果如婉侍们所言,她的确是小憩了。
    石明嫣神智此刻还不算清明,见到湄芳尚还能客气微笑,冷不丁见有男子进来,直觉就皱起眉。待看清是谁,倒又恍然笑了。
    她就说听到了敏瑜的声音,果不其然,是她来了。
    “夫人也请坐吧。”
    她强撑着要下床来,慌得宫娥们皆去扶她,敏瑜从乾清宫出来时,就像是丢魂一般,全没了知觉。直至此刻见着石明嫣,她才轻吐一口气,向石明嫣道:“太子妃不必起来了,我来问几句话就走。”
    石明嫣猜测一番,料着是与施清遥的事情有关,便道:“夫人但讲无妨。”
    敏瑜左右打量一眼,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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