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下震惊,但也立时屏住了呼吸。
    万木春脸上湿漉漉的,像是汗水,又像是油,但精神却异常亢奋,“嘻嘻”笑道:“陈弘道,你是不是怕我?把你麻衣陈家的本事,尽管朝我这病体上招呼啊,我一介病夫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听得他出言嘲讽,心中稍稍愠怒,暗道:“你这样的病夫,难挡我一拳,药罐子也已经毁了,还有什么可倚仗的东西,居然敢如此托大!”
    眼见万木春有恃无恐,我也提了一口气,放下陈汉杰,捏着拳诀,蓄势待,眼看着万木春走得近了,我腰身一转,分脚为步,握拳前探,一记“风吹叶落”劈面打出,只听“噗”的一声,竟然正中万木春胸口!
    我稍稍一愣,这一招“风吹叶落”乃是六相全功身相拳功“抱朴拳”中的一式。所谓“抱朴”,正是“抱朴守拙,无有雕饰,万法自然,随性而”的意思。那抱朴拳一共有五招六十一式,乃是“风吹六式”、“雪飘九式”、“雨打十二式”、“电闪十六式”、“雷鸣十八式”,取名用意正是来自天地间的风、雪、雨、电、雷。其中的风吹六式、雪飘九式每一招每一式打出来,看着都平平无奇,十分的轻柔自然,且几乎无声无息,真个如风吹、如雪飘一样,其要旨在于虚招偏多,且拳力覆盖面极广,正是要让敌人无处可躲,防不胜防。等到了雨打十二式,拳渐快,拳声渐大,等到电闪十六式,拳已经快到敌人肉眼难辨,再到雷鸣十八式,不但度极快,声势更是骇人,每一拳打出来,都带着霹雳响声,重逾千钧!
    不过,这一路“抱朴拳”修炼起来也是极难,毕竟度和力量都达到极致的时候,施展者本人身体所要承受的痛苦也要达到极致,而且在实战之中,这一路拳法极其耗费真气,尤其是施展电、雷两大招数的时候,真气不济者,势必走火入魔,甚至油尽灯枯,几乎等同于自残、自尽!
    因此,这一套拳法,族中是不鼓励学的,因为即便修为到了天默公那种境界,也难以把抱朴拳的全部威力挥出来,而且修炼又要耗费漫漫光阴,事倍而功半。
    所以,自天默公以下,天佑公、老爹、叔父、三叔都没有练全,我自然也没有学全,平时对敌之际,我们更是无人使用。
    只不过这一路拳法是昔年老祖陈名城于天地之间感受自然之力,心有灵犀之时,兴之所至,创下来的。
    名城公的修为震铄古今,他所在的时代就有近三百年以来第一高手之称,更有人说他晚年不露侠影于世上,其实本事已经不弱于历代的麻衣神相了。
    为了纪念名城老祖,这一套拳法纵然于后世子孙不大适应,也还要练些。
    我学全了风、雪、雨的招数,于电之招数,只练到了一式,雷之招数,则是全然没有涉及。
    刚才打万木春那一拳,正是风吹第一式,最是平淡的,原是虚招,想诱万木春躲避,下一拳,乃是“雨打芭蕉”,那才要落到实处,要万木春好看,可是我没有想到,一开手,万木春就中招了。
    堂堂一个幻领,本事竟然如此不济,我都有些愣住了。
    只见万木春如飞一样倒跌了出去,我已经听得到他胸口肋骨断裂的声音。
    陈汉杰都诧异道:“这神经病刚才不是这水平啊,这是见了你,故意来找死的?”
    只见万木春晃悠悠的站了起来,连吐两口血,突然笑了:“抱歉,我有病……”
    陈汉杰道:“知道你有病!”
    万木春道:“我这病能传染。”
    我心头一凛,陈汉杰嚷道:“扯你娘的蛋!没有碰到你的药,怎么可能传染你的病!”
    万木春“吭吭”怪笑道:“对付你这样的人,只需要我的药罐子就可以了,但是对付陈弘道这样的人,药罐子哪能够?陈弘道,你不觉得你的拳头有点不大对劲儿吗?”
    万木春一说,我才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拳面上有些黏,低头一看,只见刚才出拳的那只手的手背上有些湿,像鼻涕一样,连忙抓了一把土,擦拭掉了。
    “晚了。”万木春忽然伸手一把拽掉了自己身上的衣服,袒胸露背出来。
    他那身上,瘦骨嶙峋,胸前又凹陷进去了一大块,正是我刚才那一拳打出来的,委实令人可怖!
    且全身上下都湿漉漉的,又明晃晃的,竟分不清到底是汗水,还是脂油。
    我这才恍然大悟,我手上那些沾上去的粘液,就是他身上的。
    我一阵恶心。
    万木春道:“药力,全都散出来啦,嘿嘿……陈弘道,你的拳头打在我身上,要力,收回去,要敛住气息,留给我的是伤,带走我的是病。有来有往,多公道啊。”
    我提气运转周身,四肢百骸间并没有觉察到有什么地方异样,便冷笑一声:“少危言耸听!”
    万木春道:“病不是毒,毒要慢慢作,病来却如山倒。即便是强壮健硕像你这样的,扛得住毒,能扛得住病吗?”
    我啐了一口,骂道:“胡说八道,现在我就废了你!”
    我提步朝万木春走去,万木春忽然伸手捂住自己胸口,脸色白,眉头紧皱,**道:“我的心好痛啊!”
    就在那一瞬间,就像是有人用锥子猛然刺进了我的心脏一样,霎时剧痛,我整个人力气全然消失,额头上的汗水一下子就全都溢出来了!
    陈汉杰也大声叫道:“啊!我****祖宗啊!”
    我瞥见陈汉杰也疼的浑身抽搐,不禁抬起头来,难以置信的看向万木春,道:“你,你这混账,对我用了什么邪术?!”
    万木春“吭吭”笑道:“西施有心痛病,疼起来频频皱眉,好看的很啊,咱们大男人做起来就不是那个味儿了。不如换个地方病吧,嗯,男人的肾容易不好,哎哟,我这老腰,好酸啊!”
    万木春弓着腰,弯下了身子,刹那间,我便觉得腰间一阵酸乏,难受至极。
    陈汉杰倒抽冷气:“弘道,快弄死他!不然咱们都好不了!”
    我强咬着牙,浑身冒汗。我现在杀万木春的心也有了,但是哪里还用的出力气?
    万木春忽然坐在地上,含胸抱腹,**道:“我的胃好疼啊……”
    说来竟然真就如此邪门,他刚**完,我的胃里就一阵翻腾抽搐,几乎把之前吃进去的鱼肉全都吐出来。
    陈汉杰也痛的蜷缩起来。
    万木春“哈哈”大笑,道:“陈弘道,怎么样,你觉得哪种病最难受?你现在还威风的起来吗?是不是恨不得自己马上死了?”
    第442章 遗世魔宫(三十五)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也不过如此。ggaawwx???”
    说着,我奋力迈动步伐,朝着万木春缓缓走去。
    万木春道:“武极圣人名不虚传,这样还能走得动,好,如果脚下生疮呢?”
    说时迟,那时快,我刚轻轻迈出一步,双脚骤然剧痛,我哪里还能再走,连站都站不稳了。
    陈汉杰已经破口大骂起来。
    万木春“吭吭”大笑,得意非凡,道:“陈弘道,你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神妙的道术吧?纵然是你麻衣陈家,也束手无策吧?”
    我自己固然难受异常,但是我瞧出万木春自己也痛的浑身冒汗,神色古怪,不禁喘了一口气,捏着婆娑禅功的诀,稍稍稳定心神,暗忖道:“万木春每次施展邪术的时候,都是在说自己得了什么什么病,又说他的病能传染,也确实我和陈汉杰所患症状一模一样,也就是说,我病万木春也病,我痛他也痛,我走不动路,他也走不动路。”
    想到这里,我便说道:“万木春,我难受,你也不好受吧……”
    万木春一怔,道:“是,算你眼力不差,我这幻术,是最不像幻术的幻术,我确实要和你感同身受。”
    我道:“那你这伤敌一千,自损也一千的旁门左道,算什么破本事。也配与我麻衣陈家相提并论?”
    万木春道:“我从小修炼,各种病痛早已经习惯了,而且,就在刚才我所吃的药里,有些是止痛的,有些是麻痹的,所以,我能忍受得了,你们受得了吗?”
    我心中忽然一闪念,忍不住笑道:“既然是幻术,那病就是假的!”
    万木春道:“病是假的,疼痛却是真的。”
    我道:“那值得什么,你尽管招呼吧。”
    万木春一愣,随即冷笑,道:“好,看来你还是不够难受。疼痛也确实能忍住,但是,痒呢?”
    万木春伸手在自己后背挠了一下,嘴里“嘶嘶”透气,道:“好痒啊……”
    陈汉杰骂道:“****八辈祖宗,又来!”
    我背上右侧肩胛骨处也是一阵奇痒,我情不自禁的伸手就要去挠,将要触碰到肌肤的 时候,忽然想到之前陈汉杰的惨状,连忙硬生生的止住。
    这种奇痒,决不能去挠,越挠越痒,它比疼痛更要人命!
    “痒啊,痒啊!”万木春大叫着,忽然转过身去,露出后背来,他两手齐上,一把一把的挠着,后背上瞬间遍布血痕。
    他就像是许多年没有洗过澡一样,挠动中,皮屑纷飞,他嘴里“嘶嘶哈哈”的吸气吐气,嘟囔个不停,时而说道:“痒死了,痒死了……”忽而又说道:“舒服,舒服,就得挠挠,就是这里……”
    我看在眼中,听在耳朵里,顿时觉得自己后背上就像是爬满了蜈蚣、蝎子之类的毒虫,又痒,又可怖,那种感觉,从后背蔓延至全身,不但是一处痒,就连脚趾头缝都开始痒,这痒,已经深入骨子里,我自己的身子几乎不听使唤,我难以遏制自己的双手,慢慢朝后背那处最痒的地方伸去。
    “啊!”
    陈汉杰恶吼连连,怒叫道:“弘道,快解了我的穴道!快!痒!太痒了!”
    我一怔,陈汉杰又叫道:“不用解了,快,快杀了我!杀了我!替我报仇!啊——”
    陈汉杰这样一番狂吼,惊得我倒是猛然有些清醒。
    陈汉杰已经被我封住了穴道,双手双臂不能动弹,所以倒也不用管他身上如何如何的痒,反正他也没有办法去挠,无法伤害自己,倒是我自己,须得设法克制!不然一旦被引得动手挠痒,必定再也停不下来。
    忽然间,我心念一动,想起一些搁置许久的功夫来。
    六相全功,鼻相有“锁鼻功”,耳相有“隔音功”,身相有“绝触功”,顾名思义,锁鼻功是自行锁住呼吸,隔音功是自行闭塞耳朵,绝触功是自行断绝触觉。平时与人争斗的时候,人的眼力、听力、触觉都异常重要,即便不用眼,也要用耳,指、掌、拳、腿、脚更是要以触觉感知轻重力道,所以,一般只是在为了防毒或者下水的情况下会用到锁鼻功,而隔音功和绝触功却极少使用,但是这一次,似乎正好可以派上用场了!
    我把这三大功法全都施展出来,充耳不闻,入鼻不嗅,周身无觉,全当自己是个死人,只睁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万木春看。
    我要跟他耗!
    毕竟我痒他也痒,即便是他从小忍受,习惯了,我也未必不如他。
    这样的奇痒,我倒要看看他能坚持多久!
    而且,我就不信他能把自己浑身的皮给挠下来一层。
    只是那隔音功、锁鼻功、绝触功同属六相全功的“胎息境界”,很难同时施展起来,因为是强行隔断身体机能,难免三心二意,顾此失彼。
    但是,我捏着婆娑禅功的诀法,再来施展这三大功法,竟然也并不十分困难。
    不过,施展起来以后,我是不能走动了,但确实有效果,身上的痒,瞬间就轻得多了。
    经历过极痒的状况,一下子不怎么痒了,我便完全能忍受住。
    如此一来,我好整以暇,盯着万木春,看他双手上下的挠,浑身不住的扭,就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看了片刻,愈觉得他是天底下最滑稽的人,我不觉笑了起来。
    我自己听不到自己的笑声,但是万木春是能够听到的,他扭过头来,看向我,见我无动于衷的坐在地上,盯着他笑,他不禁愕然。
    我的模样应该也不算狼狈,万木春却狼狈异常。
    一个施展邪术对付别人的人,自己却像是遭受了严重的摧残,这种邪术,真是天下第一好笑的邪术!
    我越笑越开心,也越来越放松,身上的痒,更是越来越轻。
    万木春看着我,先是错愕,然后惊诧,他伸手指着我,嘴里说着什么话,我听不到,也没想着去听,只是笑,他越说越快,越说越急,后来像是恼羞成怒了,突然快步朝我冲了过来。
    我心中大喜:“他终于抵受不住,乱了方寸,自己收功,这是要自寻死路了!”
    眼见万木春冲到我跟前,跳将起来,伸手朝我天灵盖拍下,我立时停了隔音功、锁鼻功、绝触功,一拳“风吹云散”打出去,后先至,正中万木春颈下,万木春“呕”的一声,扑倒在地上。
    那一刻,我真是觉得浑身轻松,简直有说不出来的舒泰。
    我走到万木春跟前,伸手抓他起来,冷冷道:“收了邪术,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万木春目中红光一动,嘴角淌着血,颤着手,还要捏诀,我手起一掌,道:“原招奉还。”也朝着他的天灵盖拍下。
    我不是要打死他,而是用真气逼入他的百会穴,然后一路向下,如摧枯拉朽般,将他周身经脉尽数摧毁!
    这是废人道行最厉害也最痛苦的手段了,被废之人以后连正常人都做不了,而是全身瘫痪,成为真真正正的废人。
    只因我恼恨他的本事太卑劣,太辱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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