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将军装疯卖傻也不是一天两天,想必对于如何悔婚一事,你有的是办法。当然,若是薛将军实在没有好办法,本相也可相助一二。”
    薛望夜被气笑了,略一思忖道,“薛某答应与宋大人赌一局,但是,薛某就算输了也不会悔婚。你赢了,尽管去告密。但若是我赢了,宋大人不但不能泄露任何细节,还要帮忙遮掩,如何?”
    宋御不料他如此自信,一下子被激起了血性,傲然笑道,“薛将军有把握不输,本相也有把握能赢,那就看看,看春猎那日谁的马更快!”
    “好,春猎赛马场上见,谁拔得头筹,谁就算赢!”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话落,马背上的两个男人不约而同拍出一掌!“啪!”四目相对,双掌相击,随后一触即分,各自提起缰绳掉头而去。
    马蹄渐轻,当宋御的身影终于消失于夜色中,薛望夜翻身下马,只身立于宫墙之下。此时,有一人从宫门转出,抱拳礼道,“卑职见过少将军!”
    宋御猜错了,薛望夜夜半至此并非入宫,而是为了见一个人。他上下细细打量来人,感叹道,“虽是同在京中,但我们几年没有说过话了吧?不必多礼,如今你官至御林军总统领,而薛望夜只是个名存实亡的草包将军。”
    谁知那统领闻言突然单膝跪地,掷地有声道,“少将军与薛老将军对卑职恩同再造,卑职时时刻刻记得当日誓言,绝不敢忘!”
    “快请起!”薛望夜亲手将他扶起,郑重道,“切莫如此,我怀疑任何人也不会怀疑你。雷鸣,这些年,你受苦了!”
    雷鸣双眼泛红,似有哽咽,“雷鸣有负重托,潜伏宫中几年也未查到蛛丝马迹,无法替薛老将军报仇,也无法还大将军一个清白!”
    “若非有你,我怎么将人安插进深宫,又如何得到那人身边的消息?”
    雷鸣止住悲伤,调整情绪后疑惑道,“少将军曾吩咐卑职绝不能露出半点破绽,更不能去见您,即使事发紧急也只能命中间人传话,不知今夜……”
    “因为时机已经成熟。”薛望夜重重捶了下他的肩膀,笑道,“打起精神来,相信我,真相马上就要浮出水面。”
    “少将军可是查到了什么?”雷鸣双眸一亮,见薛望夜警惕地看住远处守卫,解释道,“少将军不必担忧,收到您的消息之后,卑职就将今夜守在此门的护卫全部换成了自己人。”
    薛望夜这才神色一松,低声说道,“叔父当时的猜测没错,兄长叛国投敌一事果然是被朝中之人陷害。”
    “是谁?究竟是谁害得三十万忠军良将埋骨异乡?!那场仗,明明就该胜的……”雷鸣话到一半停住了嘴。他明白,这件事谁也不会比薛望夜更难过。
    薛望夜很镇定,或许是等了太多年查了太多年,今时今日终于有了些进展,他就已经很满足。他甚至有心情安慰雷鸣,劝他千万要按捺住情绪,不可露出丝毫马脚。直到得到雷鸣的保证,他才开口继续道,“虽然还不清楚背后的主谋是谁,但我敢肯定,平阳侯府在之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有人可以作证,平阳侯府的老太傅曾亲仿我兄长的笔迹,写了一封书信……”
    “平阳侯府?书信?”雷鸣诧异不已,惊声道,“那封书信,可是大将军被定罪的铁证?可是不对啊,马老太傅多年前就已经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去了!”
    “不错,正是因为那封信,兄长才被认定叛变。”薛望夜看着雷鸣,道,“至于马太傅,你别忘了,当年鉴定书信真伪的文臣,正是以他为首。而正是在那件事之后,他才突然致仕回乡。”
    雷鸣倒吸一口凉气,道,“少将军的意思是,马太傅自己仿写了一封信,那信辗转递到了皇帝面前,然后又亲自将他鉴定为大将军所写?”
    薛望夜点头,“马太傅一手书法天下无人能敌,又是当时朝中文臣的泰山北斗,桃李满天下,这件事对他来讲,简直轻而易举。”
    雷鸣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问道,“若是如此,此事定当隐秘至极,少将军如何知晓?”
    “说来也巧,我无意中救了个人。”薛望夜道,“那人与平阳侯府有怨,便将此事告知于我。而且,她还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
    “她说,平阳侯府为了以防万一,将背后主谋的授意书信留了下来,就藏在府内某处!”
    雷鸣喜形于色,手都抖了起来,“如此说来,只要接近平阳侯府找到那封信,就能……”
    薛望夜点头,拍了拍他肩膀,沉声道,“今日找你,就是要你密切关注平阳侯府动向。任何与平阳侯府走动密切的人,都要一一记下!吩咐下去,稍有可疑之处,立即上报!”
    雷鸣领命称是,又道,“少将军,那个马风云,应该是个很好的突破口。他马上要与五公主完婚,而五公主与七公主很亲密……”
    薛望夜明白他的意思,摆手道,“我知道,只是,七公主对马风云很是反感,恐怕不会掺和进去,此事容我再想想。”
    “说到七公主,卑职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雷鸣见对方点头,轻声道,“就在刚才,宋御带了名大夫去德淑宫替德妃娘娘把脉。据可靠消息,那大夫非常厉害,查出了她身上所中之毒。”
    薛望夜面不改色,安抚道,“无妨,那毒药乃是兄长当时在战场上俘虏了金国皇子,从他身上搜来的。谁也不会想到,这毒会与我们有关。”
    雷鸣摇头道,“查出来也无妨,毕竟少将军已经把解药给了七公主殿下。奇怪的是,那大夫竟然从德妃娘娘身上查出了两种毒!”
    “两种?”薛望夜脸色俱变,失声道,“你是说,除了我们,还有另一波人也同时给德妃娘娘下了毒?”
    雷鸣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原本以为,频频给德妃娘娘投毒的是兰贵妃,如此看来,除了我们和兰贵妃,还有人想置她于死地。而且,此人与金国皇室密切相关。”
    “德妃中的另一种毒,也是来自金国?”
    “正是,他们用的是另一种极其罕见的金国皇庭秘药。据医者所言,那种毒极其霸道,若非我们下了另一种于性命无害的毒,正巧两者相冲抵消了大部分毒性,德妃娘娘早就一命呜呼了。”雷鸣话完,见薛望夜陷入了沉默,以为他担心德妃安危,便道,“不过那医者甚是厉害,竟有办法替德妃娘娘解毒,少将军不必担忧。”
    薛望夜望着满天星子,觉得它们像是存在于暗处的眼睛。它们一声不吭,却无处不在,静静在一旁窥视,然后伺机而动……
    “究竟还有谁呢?”他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最后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道,“罢了,船到桥都自然直,此事你多多费心,看还有没有其他收获。”说着,他将手中书信递过去,道,“这封信,老规矩,让可信之人交给夏蝉。”
    “是,少将军!”
    于是,夜色凝重的宫墙内,一封书信几经周转,最后被人送到了德淑宫内。彼时,弯弯早已梳洗完毕,正斜躺在贵妃椅上看书。一看是薛望夜送来的信,便急忙起身,拆开来看。
    冬青守在一旁,打趣道,“看不出来薛将军还挺性急,白日里才见过,马上又写信来,殿下赶紧看看他是不是已经思念成灾了?”
    弯弯眉眼含笑,只是没看几眼,脸色却一变再变。
    冬青见状心里打了个突,小心翼翼道,“殿下,出什么事了?”
    “好!好!好!”弯弯连说了三个“好”字后,重重将信拍在桌上,冷笑道,“好一个马风云,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冬青被吓了一跳,捡起被风吹落的信纸看了几眼。不看倒罢,一看之下,她不禁汗毛直立,“这个马风云他竟然活埋了……”
    弯弯将发丝别到耳后,道,“去,把秋瞳和刘嬷嬷都叫进来。”
    “殿下准备怎么做?”眼看着弯弯转身坐到了书案边,冬青不敢耽搁,一边吩咐人去传秋瞳和刘嬷嬷,一边动手磨墨。
    弯弯摊开信纸,手执毛笔,一面写一面道,“五姐姐就算一辈子嫁不出去,也不能嫁给这种人面兽心的家伙!过几日就是春猎,本宫要好好教训教训那个马风云,不逼得他退婚,本宫誓不为人!”
    弯弯语速快,写字更快。眨眼之间,满满两页纸的书信就已经完成。她亲口吹干了墨迹,然后将它封好递给冬青,寒声道,“这封信明天送去将军府给薛望夜,让他务必配合本宫。还有,此事绝对不能让五姐姐知道,明白没有?”
    “是!”
    ……
    十几日的时光稍纵即逝,转眼就到了春猎那一日。
    这一日,旌旗飘扬,王公贵族无不摩拳擦掌,结队前往穆云山猎场。
    这一日,弯弯起得很早,描眉画目,精心装扮。待到妆成衣就,秋瞳手执画笔,在她眼角斜斜勾勒几笔,道,“殿下,您看。”
    这一日,薛望夜上马之前,再次叮嘱月娘,“此次春猎,要在穆云山待三日,而我们的计划,从今夜开始。”
    这一日,五公主在马车中再次翻看了马风云送来的书信,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笑容,“马儿啊马儿,请你再快一点吧,快点带我去穆云山见他……”
    然而五公主并未在第一时间看到自己的情郎,她才下马车,便被弯弯拉着坐到了看台之上。
    看台设在白玉台阶的最高处,主要分为左右两大块。左面一块最高处为皇帝龙座,其下坐着王宫贵族重臣子弟。右面一块最高处为皇后凤座,其下坐着众妃命妇各家千金。
    待到帝后落座,群臣叩拜结束,一阵阵鼓声从山顶发出,传遍整座穆云山。紧接着,两列铠甲骑兵由远及近,渐渐出现在看台之下。众人望去,只见队伍最前方,有人扛着一面旗帜。旗帜上绣一头五爪金龙,怒目而睁,口含丹珠,好似随时要乘风归去。皇帝见此站起身,指着那面龙旗,道,“今日赛马,谁赢了龙旗,朕就满足他一个愿望,君无戏言!”
    这也是流传至今的传统,名为“彩头”。当然,皇帝只是凑个热闹,并不会真的什么愿望都帮你实现。但金银珠宝此类,只要不过分,皇帝都是有求必应。
    话落,群臣再次谢恩,而鼓声也再次响起!
    “咚!咚!咚!”振聋发聩,直至天际。
    春猎乃流传千年的皇家围猎,是一年一度的皇庭盛事。对大多数人来说,春猎就是广交盟友,放松筋骨的好日子!对所有世家子弟来说,春猎是一个可以正大光明看美人儿的好日子!而对贵家千金来说,春猎则是个出出风头,相看夫家的绝佳机会……
    皇帝坐在高处,看着底下蠢蠢欲动的男男女女,心情甚好。李公公见状,也笑嘻嘻凑到他耳际,出声提醒道,“陛下,马上要开场啦。”
    皇帝嗯了一声,笑眯眯看向不远处的弯弯,轻声道,“去吧。”
    “是。”李公公一抖浮尘走到人群中间,提起嗓子尖声道,“陛下有旨,请七公主殿下献鼓舞。”
    众人闻言,纷纷愣住。春猎开场鼓舞,皆由天子亲女完成,这是规矩,也是荣耀。自从七公主满了十二,大公主就不再领舞。好不容易七公主毁容,大家以为此事必然落到大公主头上。谁知道,她又突然被禁足。最后,大家都猜测今年肯定要轮到五公主,没想到……
    众人循着李公公的身影,找到了头戴帷帽的七公主,心中不由暗道,眼歪嘴斜的七公主,该如何领舞?听说她那张脸被烧得不成样子,这,有点害怕啊……
    李公公可不管这些,他躬身行至弯弯身侧,伸手相扶。弯弯也是愣了许久,回眸瞪了一眼高处,暗道父皇招呼都不打一声,想干嘛?皇帝见宝贝女儿回头,霎时笑成了一朵花儿,缓缓道,“小七,去,父皇等着看呢。”
    却在此时,有人娇声说道,“父皇,小七容貌已毁,若是跳起舞来吓到众人可怎生是好?不如,让儿臣来献舞吧?”
    皇帝一惊,随着众人一齐看向远处。见大公主不知何时已然站在台下,她白衣胜雪,如一朵绽放的雪莲,俏生生开在穆云山山脚。这下,连弯弯也不得不承认,大公主是真的美。她原本并不想动,见此却扶住李公公的手站了起来。
    秋瞳想劝,却被弯弯止住,笑道,“本宫也是时候出出风头了,总不能让薛望夜真娶个‘丑八怪’回家,让人家笑话吧?”说完,她转眸看向远处男宾看台,发现薛望夜已经站了起来,正神色焦急地看向自己。弯弯不知怎的就笑了,对冬青说,“听说他与宋御打赌,你等会儿去告诉他,若是输了,就不用来见本宫了。”
    说着,她扶住李公公,转身往台下走去。
    原本,大公主是认定了弯弯不可能献舞的。剩下个小白兔一样的五公主,她根本没放在眼里。孰料,那个小七处处与自己作对,顶了张烂脸也要上来。大公主有点慌乱,求救地看向皇后。
    皇后还没来得及开口,皇帝便冷了脸,训斥道,“谁让你冒冒失失过来的,还不赶快上来!”说着,他又转向皇后,不满道,“你是怎么教的孩子,看看,被你宠得无法无天,连朕的话也不放在眼里!”
    这话就有点重了,皇后不敢吭声,只能命人赶紧将大公主给请上来。
    此时,七公主已经站到了鼓面之上。眼看着她扣住帷帽,想要将它摘下,众人不禁屏住了呼吸,一个个胆战心惊,有胆小的妇人小姐甚至偷偷捂住了双眼。
    弯弯轻声一笑,将帷帽扔到鼓下。而就在帷帽落地的一瞬间,全场惊呆,空气凝滞,鸦雀无声。
    只见传闻中毁了容貌的七公主,肤色白皙、眉若青黛、双眸弯弯似柔月。她纤腰轻扭,脚尖一踏,踩出第一声节奏的同时,也让众人的心跟着颤了一颤。弯弯低眉轻笑,眼角那朵斜斜勾出的桃花不但盖住了伤疤,还衬得她更加娇媚。然而只是一个眨眼,她容色一肃,玉袖翻飞,罗带生风,如笔走游龙绘丹青,踏着雕龙大鼓莫名踩出一股豪迈!
    咚咚有声,鼓点阵阵,正在众人沉迷其中之时,一阵箫声直冲云霄!箫声苍劲有力,喝着鼓声点点,犹如千军万马近在眼前!
    远古时期,鼓被奉为通天神器,于是一旦遇到重大祭祀或者出征,都必须击鼓震天。如今龙鼓碰到玉箫,一个气势磅礴,一个汹涌浩荡,让场中众人心中翻滚,恨不能拿起兵器,上阵杀敌!
    当最后一个音节消失于天际,众人久久不能回神,直到鼓上的七公主殿下盈盈一拜,高声娇唱道,“天佑我朝!”
    “天佑我朝!”
    “天佑我朝!”
    “天佑我朝!”
    群臣唱喏,千军跪拜,声音此起彼伏。就连百般不愿的大公主也铁青着一张脸,微微俯身。她几乎将指甲抠进血肉里,恨声道,“母后,她不是毁容了吗?”
    对啊,七公主不是毁容了吗?不是眼歪嘴斜,丑到右相宋御去跳湖了吗?不是……
    除了薛望夜与皇帝少数几个,所有人都震惊不已。那些名门之后世家公子是个个傻了眼,脸上挂着笑,心里却滴着血。直到此刻,他们才知道一个不小心,竟错过了抱得美人归的绝好机会!这绝对是公主殿下对他们的考验啊考验,什么叫追悔莫及,什么叫徒唤奈何!!!
    女宾看台上一阵沉默,男宾看台上一阵混乱,甚至有人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当然,也有人将目光投向薛望夜,艳羡不已:唉,傻人有傻福哟!
    薛望夜却笑不出来,他将目光落在了台下某处。那里站着一个男人,男人长身玉立,手执玉箫,正笑意浅浅地目送弯弯回到看台。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右相宋御。比薛望夜更懊恼的,当属大公主。莫非皇后死死抓住,她早已冲下台去。更气人的是,弯弯回来路过大公主身旁的时候,偏偏顿了一顿,捧着自己的脸凑到她面前无辜道,“皇姐的脸黑成了这样,莫不是被小七的脸给吓得?罪过罪过……”
    嘴上说着“罪过”,弯弯脸上却笑容可掬,摇曳生姿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宋御当然也是吃惊的,只是下一瞬,他就挑起了浓眉,惊喜不已。他终于明白,为何皇帝要让他带上玉箫合奏。
    龙椅宝座上的男人龙颜大悦,抚掌大笑,夸道,“鼓舞惊艳,箫声惊人,配,绝配啊!”
    一国之君开口,一众人纷纷回神,连声附和。李公公见状,见缝插针地笑道,“七殿下与宋大人倒是真真般配,可惜啊可惜……”
    他的声音尖细,穿透力也强,只这么一声便传到了无数人耳朵里。弯弯与薛望夜紧皱眉头,宋御朗朗一笑,大公主却蹭地站了起来!只是,她还来得及说话,就有人叫嚷了起来:
    “哪个老不死的,敢打我孙媳妇的主意?!”
    李公公一僵,回身就看到一个老妇抡着龙蛇拐杖就冲了过来!
    李公公暗叫一声不好,刚要往皇帝背后躲,谁知皇帝躲得比他还快!只一个闪神,就站到了御林军总统领雷鸣身后!李公公欲哭无泪,着急之下撒开脚丫子就跑!岂料,他跑得快,那老妇人脚下生风,追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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