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御不愧是宋御,只微微一小会儿就调整了表情。他没理薛望夜,只淡淡笑着对弯弯道,“老先生说德妃娘娘虽然醒来,余毒却未除尽。接下去的方子,恐怕要斟酌调整。明天一早,微臣陪七殿下一起回去看看,以尽绵薄之力。”
    “宋大人不必客气。”弯弯笑容满面地摆手拒绝,不待对方反应又转过头对五公主说,“五姐姐你快回去歇着,我要先去一趟父皇那儿!”
    五公主是真心替她高兴,连连点头,又叮嘱她要早些休息。弯弯一一答应,又命秋瞳跟着五公主,然后才对薛望夜道,“你也早点歇着吧,我去找父皇了!”
    “我陪你去。”
    “微臣陪殿下去。”
    宋御与薛望夜四目相对,异口同声。弯弯听后想了想,拉拉薛望夜的衣袖道,“好吧,那我们快点。”
    “嗯。”
    两人旁若无人,话音未落就手拉手跑了开去。宋御被弯弯忽略,不甘心地追了上去,喊道,“七公主殿下……”
    “宋大人!”宋御的话还没完全喊出口,就被五公主给拦了下来,“宋大人,有几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五公主虽然也是公主,地位却比不上另两位。她平时一向低调内敛,此时突然冲上来说话,害得宋御顿了一顿。
    “五公主殿下请讲。”眼睁睁看着薛望夜与弯弯越跑越远,宋御自知追上去也没有意义,便停下来回道。
    五公主顺着宋御的视线,看到那两人手牵手的场景,叹息道,“宋大人,目送喜欢之人的背影远去,这种滋味,不好受吧?”
    宋御一愣,没想到五公主会这样问。他将目光从弯弯身上抽回,不答反问,“五公主殿下何出此言?”
    五公主也不指望他回答,双目直视对方,道,“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但是,我想告诉你。曾几何时,小七也目送你的背影远去。而你,从未为她回过一次头。”
    宋御脸色一白,回眸看着弯弯与薛望夜双双消失在视线里,一时哑口无言。
    五公主走近几步,叹息道,“既然曾经不屑一顾,现在又何必执着?宋大人,缘分已尽,悔时晚矣。既如此,就放手吧……”
    此时风吹云动,夜空上不知从哪里飘来一朵云,正巧遮住了明月。天地忽暗,只余闪烁的繁星点亮世间。而宋御的脸,也就此掩在了沉沉的阴影里。
    良久,他涩然道,“不,你们不会懂。”
    莫名地,五公主心中闪过一丝不安,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宋御作了一揖,转身离去。
    风吹云再动,月亮再次探出了头,将柔光撒在宋御的脸上。
    宋御面沉如水,双眸闪过挣扎与狠厉。他停下脚步,再次看向弯弯消失的那个方向。那里,秋瞳正扶着五公主慢慢往里走。宋御捏了双拳,脑中反复回荡着五公主的那句话,“放手吧,放手吧……”
    “怎么可以放手?当然不会放手!”宋御轻轻冷笑了一声,面上尽是与人前所不同的狠绝,“我们走着瞧吧!”
    这厢气氛凝重,薛望夜二人却有说有笑。弯弯双脚都是飘的,一副随时都要飞起来的模样。她跑了一路,不厌其烦地与薛望夜说着自己与母妃的趣事,说她母妃是一个温婉如水的女人,说她母妃如何善解人意,说她母妃如何将自己宠上天……
    薛望夜一路很少说话,只笑着认真听她说。
    弯弯说了半天,被夜风一吹终于稍稍冷静。她有些赧然地放慢脚步,问他,“找个机会,去见见我母妃吧。”
    薛望夜怎么忍心拒绝?即使心头五味杂陈,还是嗯了一声点点头。
    弯弯瞧见他的神色,停下脚步道,“薛望夜,我怎么感觉,你有点怕我母妃?”
    薛望夜张了张嘴,尚未来得及说话,就被弯弯戳了戳手臂。她笑得满脸了然,“我知道了,你是怕母妃不喜欢你是不是?”见薛望夜听后果然满面心事,便道,“放心吧,有我在,母妃最疼我了!”
    薛望夜看了眼不远处那灯火通明的书房,知道此处不方便说太多,便摸摸她的发顶,“放心吧,好歹是你看上的男人,没那么窝囊。”
    弯弯想起他以前的窝囊模样,笑出了声,道,“说起窝囊,你听说了吗?”
    “什么?”
    弯弯朝他眨眨眼,“听说啊,薛将军在乾凌宫门口跪了几日,沾染了帝王龙气,突然开了窍。几日之间,就从一个窝囊废变回了当初的那个少年天才!”
    “……”
    “还有啊,听说薛将军摔下山崖,突然就把脑子给摔清醒了。回来之后性情大变,还摇身一变成了气宇非凡的准驸马!”
    薛望夜被她那调皮模样给逗笑了,忍不住点了点她的小鼻尖道,“谣传虽然可怕,利用好了也有不少好处。小坏蛋,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些都是我找人传的!”
    腾地一下,弯弯的脸烧了起来。她是被父皇和母妃从小宠到大的,什么样宠溺的叫法没听过?可是,偏偏薛望夜随口一个“小坏蛋”,愣是让她热了起来。啊,为什么能把这三个字咬得这么痒呢……
    两人走在回廊里,薛望夜一时没看清弯弯在脸红,自顾自打趣道,“不过,你还漏了一个。一个男人的改变,要么为了功业,要么为了美人儿。我当时让人传的最多的是:薛将军心慕七公主久矣,他是为了喜欢的女人性情大变,痛改前非。”
    “不过你这招还是挺管用,”弯弯不自然地咳了咳,勉强正色道,“谣言荒唐,大家肯定将信将疑。而就在这个时候,你趁着春猎好好出了几把风头,算是坐实了传言,也让曾经小瞧了你的人开开眼界。”
    弯弯说到这儿俏皮地给了薛望夜一个飞眼,笑道,“恭喜贺喜薛将军,以后再也不用装疯卖傻咯!”
    “当时是怕将军府毁于一旦,也害怕自己会在无意间一命呜呼。现在忍了七年,准备了七年,也该够了。你不希望我娶个‘毁容’的七公主,我也不希望你嫁个窝囊废,在决定要娶你的那天我就决定卸去伪装了。别人怎么说我不管,我只是不希望你被人嘲笑和看轻。”
    弯弯闻言心头柔软,道,“的确够了,你我坠入山崖那事之后,你想藏也藏不住了。稍微有点脑子的人,不需要看你赛马场上耍威风,也知道你别有目的伪装了好多年。”
    “的确。”薛望夜点头,“比如刑部尚书卢悦,典型的人精。我适才在马风云营帐里的所作所为,他可是一点都不惊讶。”
    “那些混迹朝堂的老狐狸小狐狸,当然不惊讶,不过惊掉下巴的也大有人在!”弯弯说到此处斜了薛望夜一眼,“昨日赛马你一举夺魁,简直是技惊四座。我可是看清楚了,那些平日里对你嗤之以鼻的千金贵女都偷偷朝你抛媚眼。尤其那个礼部尚书的小女儿,叫什么什么的,还把帕子往你马上丢!改日非给她穿穿小鞋不可,竟敢打别家男人的主意!”
    薛望夜噗嗤一笑,刮了刮她的鼻子,夸张道,“我道是哪里来了一股酸味儿,今儿个真是大开眼界,原来七公主殿下也会拈酸吃醋?”
    弯弯嘿嘿冷笑,掐住薛望夜腰上的软肉一拧,“话我先放着,你得记住了。本公主可是陈年老醋,你可千万小心,别哪天被醋给淹死。”
    薛望夜被拧得直咧嘴,连忙笑嘻嘻讨饶。两人玩闹了一阵,看着时辰不早,便不再耽搁,朝皇帝行宫中的临时书房走去。
    皇帝不满意薛望夜这个准女婿,此事大家心知肚明。薛望夜本人当然也是很清楚的,于是,他只准备将弯弯送到门外,就自己回去。
    快到书房门口的时候,薛望夜突然拉住弯弯的手,正色道,“弯弯,其实我现在就原形毕露并不算最好的时机,但为了能娶到媳妇儿,也只能拼一拼了。况且,我还有你在身边,一定事半功倍。”
    弯弯心里暖暖的,伸手去摸薛望夜的嘴,被对方一把捉住后噘嘴道,“你抓我干什么,我是想看看薛将军的嘴上是不是抹了蜜,今夜说话真是甜。”
    薛望夜原本没什么,被这么一说也有点害羞,捏着掌心的女人手,很轻很轻地说,“我以后,就对你一个人甜。”
    弯弯笑靥如花,一直到进门站到皇帝面前还甜甜地抿着嘴。皇帝看在眼里,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唉,女大不中留啊!”
    弯弯连忙回神,小鸟一般扑过去挂在她父皇的胳膊上,撒娇道,“儿臣半夜不睡来看您,父皇怎么还打趣儿臣?”
    皇帝唉声叹气,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她额头,“朕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碎了,这下可好,全便宜了那姓薛的!”话虽如此,他手上却引着弯弯往后靠,以免她不小心磕到桌角。
    弯弯哪里怕她父皇,肆无忌惮一阵耍痴卖萌,没几下就哄得皇帝笑哈哈。皇帝这几日虽在春猎,夜间却要挑灯批奏折,所以相当辛苦。弯弯瞧在眼里,心疼地替按揉肩膀,劝他好好休息龙体为重。
    皇帝一迭声说好,享受地半眯着眼睛。
    眼看着她父皇心情很好,弯弯试探着问道,“父皇,儿臣告诉你一个大喜事。”
    “什么大喜事?”
    “母妃醒了!”弯弯说完,细细盯着皇帝脸色。
    皇帝眉头微动,浑身却僵了一下,不过只一瞬间他就睁开双眼惊讶道,“德妃醒了?”见弯弯一脸期待,乖巧地点头,他才呵呵一笑,好似很高兴地说道,“醒了就好,果真是一件大喜事!这样,弯弯你想要什么礼物?父皇马上让李公公下去准备!”
    弯弯泄气地拉住他,无力道,“父皇,是母妃醒了,您为何要赏给儿臣礼物,不是应该赏赐给母妃吗?”
    皇帝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朕的弯弯如此孝顺,给你不就是给你母妃吗?一样的,一样的。”
    “不一样。”弯弯眉头紧皱,死死咬住双唇,不开心了。
    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何父皇就是不亲近母妃。听说母妃当年一进宫就是妃位,风头一时无两。可是只有她知道,自从生下她以后,父皇就再也没有临幸母妃了。甚至于,连母妃病重昏迷,父皇都只是去找自己的时候,随便看了一眼。
    难道父皇不喜欢母妃?但如果不喜,又为何偏宠自己?
    她在那儿胡思乱想,皇帝脸上则闪过一丝复杂。一旁的李公公见状,连忙上来打岔,“陛下,您之前不是命奴婢替德妃娘娘准备了南洋的极品燕窝嘛,也该送出去了。”
    皇帝顺势点头,吩咐道,“德妃最喜燕窝,明日你就命人回宫将东西送去德淑宫,不得有误。”
    虽是敷衍,弯弯还是收起了愁容。她再一次蹭到皇帝身边,小声道,“父皇,您要是不疼儿臣和母妃,我们肯定会被欺负死。”
    “只要父皇在一天,就不会允许有人欺负你。”
    “那,待您回宫,能不能去德淑宫看看母妃?”
    “好,父皇答应你。”
    李公公见父女二人言归于好,悄声退了下去。他轻轻合上木门,站在一盏随风飘摇的气死风灯下,突然沉声道,“影卫何在?!”
    话音未落,他对面的树影一晃,树上转瞬多了一团黑影!
    李公公看了眼左右,肃着脸道,“仔细查一查,德妃是怎么醒的!”
    “是!”
    人来人往,只在须臾之间。待到树影恢复平静,一切又回归原样,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作者君疏忽,有些地方写得不够细致,所以这章临时修改过。部分疑惑,需要后面章节慢慢展开。谢谢提意见的小天使,作者君努力码字,慢慢进步,希望你们看文愉快,(づ ̄ 3 ̄)づ
    第37章 三十七 石余
    春猎第二日, 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尤其到了夜里,马风云莫名惨死,骇得不少人不敢胡乱游荡。
    穆云山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恢复了丁点它应有的原貌。刑部尚书卢悦一个人提着灯笼走在寂寂无声的小道里, 心里不知为何有点瘆的慌。他刚刚整理了案卷,将马风云相关案情详细地写进卷宗, 正准备亲自递上去给皇帝看。
    只是尚未走到行宫, 就见雷鸣领着一队御林军迎面行来。
    雷鸣作为御林军统领, 一向受人尊重。卢悦虽身为尚书, 见到他也不免客气打声招呼, “雷统领。”
    “卢尚书。”雷鸣抱拳一礼,状似无意道,“您这是准备去向陛下禀报案情么?”
    说到案情,卢悦眉头不展, 愁道,“正是。”
    “可是,陛下已经歇下了。”
    “什么?”卢悦疑惑道,“可是陛下亲口吩咐,要第一时间知晓案情。”
    雷鸣面无表情, 道, “陛下这两天,白日里主持春猎,夜里改批奏折,刚才被七公主殿下看到后劝了许久, 所以歇下了。”
    卢悦一听到七公主,便不敢多说,道,“陛下龙体自然是重中之重,只是,这卷宗……”
    雷鸣也拿不定主意,想了一会儿,才道,“不如这样,雷某巡视完毕,这会儿正好要去陛下寝宫。卢尚书若是相信雷某的话,不如将卷宗先给雷某,雷某替您转交。”
    卢悦并不想将卷宗交给雷鸣转递,但皇帝虽然睡了,若想起此事,自己又没有递交上去,岂不是要挨骂?而自己现在贸贸然冲进去,若是陛下心情好也就算了,若是惹了不快,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想到这儿,他再次看向雷鸣,道,“雷统领何出此言?您可是陛下身边的大统领,陛下都信,我怎么能不信呢?”
    说完,他将卷宗递给了雷鸣。两人又略略寒暄了几句,然后各自告辞,回身离去。
    雷鸣的确第一时间将卷宗放到了皇帝的案桌上,但同时,他也将案卷内容记进了心里:凶手身份不明,但大致锁定为武艺高强,善使刀法的男性。仍需继续调查。而马风云死因并非中毒,乃是流血过多而死。
    当薛望夜收到消息的时候,不禁松了一口气。如此说来,这件事就牵扯不到五公主身上去了。他必须早点睡,明日将好消息告诉弯弯。
    弯弯几乎整宿未眠,于是早早起了,随便收拾几下就命人套来马车准备回宫。
    天还蒙蒙亮,整个穆云山都被笼在缭绕如轻纱的淡雾之下。弯弯跨出行宫大门的时候,看到薛望夜双手抱胸而立,肩上头上披了一层薄雾。
    “你怎么来了?”她眉眼含笑,拎起裙摆朝他飞奔而去。候在门口的太监宫女齐身行礼问安,薛望夜则慌忙疾走几步,伸手前去相迎。
    “什么时候来的?等多久了?”
    “哦,才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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