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开客厅的正门,抱着那一幅画,走向不远处的电梯。
    徐白的皮包里没有贵重物品,只有三管口红,一百多块现金,七八块草莓软糖,没来得及吃的两个包子。
    她的工作卡在裙子口袋里,正好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抱着那幅画,除此以外,她什么都不想要了。
    徐白的父亲见她要走,连忙追了出来,还想和女儿说话。他仍然惦记着徐白的母亲,但也找不到合适的契机,开口询问前妻的现状。
    恰在此时,他的手机也响了。
    他看了一眼屏幕,是个陌生号码,来自北京移动。考虑几秒后,他按下了接通。
    电话里头,有人低声道:“您好,我是简真的母亲,请问您是徐宏的父亲吗?”
    这位父亲正烦在心头上,没有心思处理简真的事,因此一句话都没说,直接挂断了电话。
    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简云还待在医院,独自照看她的女儿。
    从老师那里要来的,属于徐宏父亲的电话号码,没有为他们的协商做出贡献。
    简云抱着自己的女儿,轻声细语地安慰她:“真真别怕,有妈妈呢。”
    医院里弥漫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走来走去,无论是坐着轮椅的老人、推车的护士、举着吊瓶的病人,都让年幼的简真分外紧张。
    她像个软弱的小兽,倚靠在母亲的肩头。
    “真真?”母亲叫她的名字。
    简真抽了一下鼻子,鼻涕冒出来,打了一个水泡。
    她羞愧地低头,用纸巾去擦。
    母亲问了一句:“今天小朋友们一起做游戏的时候,为什么三年级的同学……”
    简云的话尚未说完,她的女儿就开口道:“因、因为……他、他们说我、智、智、智……”
    智障。
    最后那一个字,简真说不出来。不是因为她不懂,而是因为她口吃,讲话太辛苦,常常要放弃。
    但是年幼的简真也知道,哪怕讲话再辛苦,母亲也比她更辛苦。她很心疼妈妈,伸出一只白胖的小手,轻轻擦过简云的脸颊。
    简云没哭。
    她只是在出神。
    她的女儿被人打掉了牙齿,肇事方的父母避而不见,老师也没有万全之策。
    简云不想要赔偿,她只想讨个说法——徐宏的父母,连一句道歉都没有。
    “真真,脸还疼吗?”简云低头,接着问道,“想吃什么,和妈妈说。”
    怀中的女儿摇了摇头,结结巴巴道:“不、不、不吃。”言罢,垂着小脑袋,揪紧简云的衣服。
    简云记起自己的学生时代,也是唯唯诺诺,自卑谨慎,青春年少时的飞扬洒脱,她从来都不曾拥有过。出于私心,她并不希望女儿和她一样。
    她摸了女儿的额头:“等真真的牙齿不疼了,妈妈给你做花朵形状的小包子,白菜猪肉馅,好不好?”
    简真的脸其实很疼,而且肿起来一块,短时间内消不掉。
    所幸经过检查,简真没有大碍。以她幼小的年纪,怕疼怕打针,更怕母亲担心,她便忍着不哭,努力回答道:“好、好。”
    简真说话的时候,头上的两只羊角辫,也跟着晃了一晃。
    她算是惹人怜爱的孩子,远比三年级的徐宏懂事。
    简云不知哪来的倔强,再次掏出自己的手机,又给徐宏的父亲打电话——她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听到那一句:“对不起,我们的儿子错了,向您的女儿道歉。”
    电话“滴滴”地拨出去,拨到了徐白父亲的手机上。
    他正站在自家的楼下,旁观来接女儿的谢平川。
    前方不仅有徐白和谢平川,还有闻讯赶来、找徐白算账的陶娟。
    小区绿化设施完善,近旁一片花丛繁生,青竹茂密,远方天色暗沉,阳光熹微,高耸的楼房鳞次栉比,投映下庞大而整齐的阴影。
    谢平川的那辆路虎越野,正好停在一块阴影之中。他和徐白说了两句话,竟然就单膝跪地,抬起她受伤的那只脚,查看她被割伤的脚踝。
    “哥哥,”徐白催促道,“我们走吧。”
    徐白私心觉得,谢平川现在的样子,很像在和她求婚。
    她光是假想一下,就觉得腿要软了,越发的站不稳。
    谢平川很快起身,低头亲了她的脸,随后打开车门,毫不拖泥带水,当即要带她走。
    他计划先去一趟医院——伤口不深,但是很长,他也不知道那把小刀脏不脏,割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而在几米之外,陶娟牵着徐宏,想追上去讨说法。
    徐宏被鱼缸扣住脑袋,呛了几口水,也要去医院做检查。他还没缓过劲来,任由母亲牵着手,脑子里却有一股恨意,恨死了已经上车的徐白。
    徐白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而谢平川还要绕到另一边,去坐他自己的驾驶位。
    他路过陶娟的面前,仿佛路过一阵空气,既无意与她多说,更不想和她交流。
    陶娟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她喊住了谢平川:“你是徐白的男朋友吧,她虐待完了我儿子,这就要走了?一分钱都不赔,有没有王法?”
    傍晚六七点,白领陆续下班。楼道的门口还有几位路人,他们多多少少看了过来,抱着一种凑热闹的心态。
    谢平川侧过脸,和陶娟说了一句:“你有意见?”
    陶娟笑道:“不能有意见?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谢平川随手拿出一张名片,交到了陶娟的手里,“这是我的律师,谈不拢的事情,不如上法院解决,关于赔偿金额,我们也能详细探讨。”
    陶娟手指一抖,名片掉在了地上。
    谢平川反而笑道:“你不是想要王法么?”
    他讲话的时候,习惯与人对视,如此一来,陶娟细致地打量了他。
    他穿着一件西装外套,领带拉得有些松散,衬衫扣子严丝合缝,腕上手表大概是名牌……他的身材也很好,远远强于徐白的父亲。
    年轻英俊,气质拔群,身价不菲,体贴又护短。
    陶娟以为,徐白是走了狗屎运。
    她不由得嫉愤交加,想拉住谢平川的手,不过还没接近,徐白的父亲就来了。他拦住自己的妻子,怒声道:“有完没完!邻居都在看着我们!”
    陶娟推了他一把,不知自己在气什么。
    她终于想起来,自己比起徐白,也不过大了十岁。
    仅仅十岁而已。
    儿子被她牵在手心,又叫又骂,哭哭啼啼。陶娟总算回过神,喊道:“快去医院检查儿子,宏宏要是有什么内伤,我闹到他们公司去。”
    她的丈夫是私企中层管理,负责对外的面子工程,虽然公司近来效益不好,起码保持了一定的素养。
    他从不开口讲脏话。
    不过今天,可能因为受到儿子影响,他也狠狠骂道:“滚你的,什么闹到公司去,你把自己当泼妇吗?”
    在他们争吵的时候,谢平川的车已经开远了。
    徐白在父亲家软硬不吃,默不作声,而在谢平川的车上,她明显放松了很多。
    她坦诚相告道:“我的包丢在他们家……口红也被折断了。”
    “没关系,正好换新的,”谢平川问道,“原来是什么样?”
    徐白想了想,略过手提包,只考虑了口红。
    她微微抬起头,掰着指头数道:“珊瑚红,玫瑰红,和正红色。”
    谢平川完全分不清楚,这些颜色有什么区别。
    因此他折中回答道:“我买完所有颜色,你再挑喜欢的吧。”
    第30章
    谢平川说完要买所有颜色,徐白就跟着问了一句:“你觉得口红一共有多少种颜色?”
    “十二种?”谢平川不太确定, 又给出一个答案, “二十四种。”
    徐白忍不住笑了。
    她料想在谢平川的世界里, 经常和他打交道的人便是技术组的那批直男。而在这一批直男的眼中,口红或许相当于彩色铅笔,不是十二色, 就是二十四色。
    徐白模仿直男的语气,嘱咐道:“你送我一支就够了,我是专一的人。”
    谢平川举一反三:“那我送你九十九支, 你就是长长久久的人了。”
    徐白摇了一下头, 开始欺骗谢平川:“口红一共只有二十四种颜色,你买九十九个, 好多都重复了, 这样会很浪费。”
    谢平川竟然信以为真。
    他顺水推舟道:“改天有时间,我送你一支最好看的。”
    徐白郑重地点头。
    没过多久,他们抵达了医院门口。
    谢平川停好了车, 带着徐白走进正门。他看向大厅的前方, 没注意旁边有熟人, 左手拿着挂号单,右手牵紧了徐白, 身影消失在电梯之外。
    距离电梯十几米的地方,魏文泽握着自己的手机,站在原地挑起了眉毛。
    他确信刚才见到了谢平川。
    谢平川还牵着一个姑娘。
    医院大厅人来人往,交谈声也格外嘈杂, 电梯已经开始上行,魏文泽退而求其次,踏上一旁的楼梯。
    他心不在焉,搭着走廊扶手,前往六楼儿科。
    是谁呢?谢平川身边的女孩子,似乎曾在哪里见过——魏文泽的记忆力很好,思索片刻之后,他想起那天拜访恒夏集团,遇到了一个漂亮的翻译。
    大概是叫徐白。
    魏文泽之所以会来医院,是因为接到了简云的电话。在电话里,简云告诉魏文泽,女儿被人打了一顿,牙齿也脱落了两颗,希望他能过来看看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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