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州,周胤绪府邸。
    纪洵美一边摇着九华扇,一边在园中信步闲庭。
    她刚从侧门边的小轿下来,将那幅题了《凤嬉》诗的《锁谏图》在她房中的墙上挂了,便拾起九华扇,寻着院中的桂香出了门去。
    周胤绪在琅州的府邸虽占地不大,但一园子的草木打理得却是井井有条,纪洵美一路逛去,不觉在一丛桂树前停住了脚步。
    她赏了一会儿枝上的桂花,忽而开口轻声吟道,“‘玉洞桂香满,雪坛松影疏’。”
    话音刚落,纪洵美便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一记颤怯怯的声音,“你在说什么?”
    纪洵美停下了摇扇的手,半遮了面地转过身去,只见身后立着一个汉服打扮的金发男童,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碧眼瞧着自己。
    纪洵美盯着阿门看了一会儿,心中暗自计较了几番,还是舍了谦称,直接道,“我在说这桂花真好看。”
    阿门歪了歪头,似乎没听懂纪洵美在说什么。
    纪洵美又看了阿门一眼,心念一转,一边将遮面的扇子缓缓移了开来,一边伸手从旁折了一小丛桂花,笑吟吟地弯下身,道,“我还说,你若戴了这花,就更可爱了。”
    阿门看了看纪洵美,略带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纪洵美见状,似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刚想再开口,就听稍远处传来一记喝声,“阿门!过来!”
    阿门看了纪洵美一眼,见她只是笑着慢慢直起了身,便返身往声源处跑去。
    纪洵美立在原地踯躅了片刻,似乎并不在意阿门跑去了哪里。
    她又回身去打量那丛桂树,过了好一会儿,她伸出手,摸了摸方才被自己折下的那根断枝,缓缓吟道,“……‘犹喜故人先折桂,自怜羁客尚飘蓬’……”
    语尚毕,就又听身后传来一句和诗,“……‘知有杏园无路入,马前惆怅满枝红’。”
    纪洵美自顾笑了一下,随即回过身行礼道,“妾身见过……”
    未等她行实了礼,周胤绪便一把拿过她手中折下的桂花,冷淡道,“折便折了,你又作甚偏要往旁人头上戴?”
    纪洵美一怔,不知该起身答话,还是将礼行完,“妾身只是……”
    周胤绪冷声打断道,“他若想戴,自己就会伸手,”他拨弄了一下丛枝上的细蕊,“何必你在此处多此一举?”
    纪洵美心中微微一凛,尔后低声应道,“是,妾身知错……”
    纪洵美一服软,周胤绪便不怎么好意思训斥下去了,他本来对女子就无甚知觉,更别提要他去哄人,于是他缓了语调“嗯”了一声,接着淡漠道,“行了,起来罢。”
    纪洵美复直起身,小心翼翼地觑了周胤绪一眼,道,“……妾身折桂,实因见此佳景,便想起《晋书》中有‘桂林之一枝,昆山之片玉’之句,所以才情不自禁……”
    周胤绪摆了摆手,好像并不在乎她的解释,“你不知道,”他淡然道,“这时节的花儿最招虫子了,你别看这秋虫小,咬起人来可有得人受呢。”
    纪洵美心下一怔,一时分不清周胤绪是单在讲桂花招虫,还是话里有话。
    周胤绪见纪洵美不应声,顿了一顿,又将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不过……倘或你喜欢桂花,明儿我便遣人打一支桂花簪去送你,如何?”
    这下纪洵美是应也不好,不应也不好,她想了一想,朝周胤绪扬了扬手中的九华扇,笑道,“妾身可不敢再叫爷破费。”
    周胤绪奇道,“何来‘破费’之说?”
    纪洵美笑道,“妾身承爷之幸,已得了范大人的九华扇,如何再敢求赐桂花簪呢?”
    周胤绪笑了笑,不禁回忆起白日里范垂文说的“虎化人形”之论,道,“能得范大人赐扇的女子可不多,你要好生珍惜才是啊。”
    纪洵美听了,立即应了下来,“妾身知道,”她说着,又轻轻摇起了手中的扇子,“范大人赐物,大约一向都是有缘故的罢。”
    周胤绪微笑道,“是么?”他顿了顿,不禁顺着纪洵美的手势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扇子,“那你便说说,范大人赐你的这把九华扇,都有些什么缘故呢?”
    纪洵美抿嘴一笑,道,“此为‘四书’之中,‘形而上’之道也。”
    周胤绪笑着问道,“何为‘形而上’之道?”
    纪洵美挑起眼梢,状似无意实带妩媚地看向周胤绪道,“爷且看妾身手中的这把扇子,就此一物,便有个‘扇子的道理’。”她微微抬起手,“扇子是如此做,合当如此用,此便是‘形而上’之理。”
    “天地中间,上是天,下是地,中间有许多日月星辰,山川草木,人物禽兽,此皆‘形而下’之器也。然这‘形而下’之器之中,便各自有个道理,此便是‘形而上’之道。”
    周胤绪闻言,看着纪洵美的扇子沉思了一会儿,道,“这倒有些意思,”他抚了抚手中的桂枝,接过纪洵美的话头道,“譬如,这扇子只是一个扇子,你动摇它,便是在用它;放下便是这一件‘扇子的物体’,你才放下了它,就只是这一个‘扇子的道理’了。”
    纪洵美一愣,似乎并未料到周胤绪会这般说“理”,她滞了一下,又朝周胤绪笑道,“是啊,至如妾身摇扇,便属阳;妾身住扇,便是阴,如此反复之间,莫不还存了一种阴阳之理呢。”
    周胤绪笑道,“不错,这一种‘形而上’之道,便是道家学说中的那一句‘天理常在’。”
    纪洵美不觉又是一怔,还来不及开口,就见周胤绪微笑道,“以‘天理’一说而论,现下你执扇立此,便‘身’、‘物’均见,则自不私也。你是一个道理,这扇子亦是一个道理,你若舍了这扇子,只留‘己身’,则兀‘自明’矣。”
    纪洵美闻言,又是抿嘴一笑,摇着手中扇道,“妾身之‘己身’,不过形而下之器矣。爷若想求得‘形而上’之道,还是要往范大人的这把扇子上去想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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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和李中丞詶万年房署少府过汾州景云观因以寄上房与李早年同居此观
    唐·卢纶
    显晦澹无迹,贤哉常晏如。
    如何警孤鹤,忽乃传双鱼。
    叙以泉石旧,怅然风景馀。
    低回青油幕,梦寐白云居。
    玉洞桂香满,雪坛松影疏。
    沈思瞩仙侣,纾组正军书。
    积学早成道,感恩难遂初。
    梅生谅多感,归止岂吾庐。
    2春日将欲东归寄新及第苗绅先辈
    唐·温庭筠
    几年辛苦与君同,得丧悲欢尽是空。
    犹喜故人先折桂,自怜羁客尚飘蓬。
    三春月照千山道,十日花开一夜风。
    知有杏园无路入,马前惆怅满枝红。
    3《晋书》武帝于东堂会送,问诜曰“卿自以为何如?”
    诜对曰“臣举贤良对策,为天下第一,犹桂林之一枝,昆山之片玉。”
    4《朱子语类》若便将形而下之器作形而上之道,则不可。
    且如这个扇子,此物也,便有个扇子底道理。
    扇子是如此做,合当如此用,此便是形而上之理。
    天地中间,上是天,下是地,中间有许多日月星辰,山川草木,人物禽兽,此皆形而下之器也。
    然这形而下之器之中,便各自有个道理,此便是形而上之道。
    所谓格物,便是要就这形而下之器,穷得那形而上之道理而已,如何便将形而下之器作形而上之道理得!
    《朱子语类》譬如扇子只是一个扇子,动摇便是用;放下便是体;才放下时便只是一个道理;及摇动时,亦只是这一个道理。
    《朱子语类》天地之间,无往而非阴阳,一动一静,一语一默,皆是阴阳之理。
    至如摇扇便属阳,住扇便属阴,莫不有阴阳之理。
    “继之者善”,是阳;“成之者性”,是阴。
    阴阳只是此阴阳,但言之不同。
    如二气迭运,此两相为用,不能相无者也。
    至以阳为君子,阴为小人,则又自夫刚柔善恶而推之,以言其德之异耳。
    “继之者善”,是已发之理;“成之者性”,是未发之理。
    自其接续流行而言,故谓之已发;以赋受成性而言,则谓之未发。
    及其在人,则未发者固是性,而其所发亦只是善。
    凡此等处,皆须各随文义所在,变通而观之。
    才拘泥,便相梗,说不行。
    譬如观山,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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