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鸾和催雪会在他开心的时候来陪着他,与他缠绵,与他逗趣。而他不开心亦或是生病的时候,在他身边的,大多都是徐初酿。
    这个丝毫不起眼的人。以一种他没有察觉到的方式侵入了他的日子里,欢笑没有她,但苦泪有。原以为离开了苦泪是好事,谁知道她这一走,他连笑一下都变得难了。
    手背被人探了探,他下意识地就反手把那人抓住,艰难地睁开眼。
    又梦见她了。
    看着眼前这张脸,江深抿唇,沙哑着嗓子说了一句:“三弟很坏。”
    没管面前这人的反应,他喃喃道:“他自己不高兴,就来为难我。让我给你写休书……你拿到休书,怎么也不来找我质问?我以为你会来的,你不少东西还在我那儿呢,总不能都不要了……至少把嫁妆都带走吧,好几个箱子呢……”
    顿了顿,他歪头:“最后一个箱子空了,把我装上行不行?”
    向来风流多情的一双眼,此刻满是雾气,瞳孔里也没有焦距,语气听着有些委屈。
    徐初酿坐在床边愕然地看着他。
    她没见过这样的二公子,喝醉了都不曾这般说话。他脸色很憔悴,嘴唇也泛白,看起来病得有些严重。
    抽了抽自己的手,发现抽不动,徐初酿抿唇,压着心里的情绪,用另一只手端起碗,把药递给他。
    江深看了看,摇头:“不喝,喝了你就会走了。”
    “二公子若是不想喝,那我现在就走。”
    微微一慌,江深连忙就着她端着的碗,咕噜咕噜地把药喝了个干净,一边喝,眼睛还一边看着她的方向。
    徐初酿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垂眸:“您休息吧。”
    江深含糊不清地问:“你明天还来我梦里吗?”
    答不上来,徐初酿红了眼。
    爱惨的人是她,被辜负的人也是她,为什么他现在反而这副样子?
    “来不来?”江深像是困极了,勉强撑着想要一个答案。
    徐初酿起身,咬着牙回答他:“会来的。”
    第76章 迎宾
    怀玉的事情还没解决,她总是要来与他求情的。
    吩咐了霜天两句,徐初酿起身离开客房,绕过回廊去了后院,到了一个角落,左右看看无人,才慢慢蹲下去,小心翼翼地红了眼。
    母亲说世间坎坷,人命中多劫数,若是遇着劫数,不能怨天尤人,好生避开就是。她照做了,谁也不怨,能避开就避开,可已经走了这么远,为何就是避不开呢?
    天知道她要花多大力气才能忘记世间有江深这么一个人,好不容易有些成效,这人却又出现在她面前,像极了老天爷跟她开的一个恶劣的玩笑,又气又让人觉得无力。
    背后有轻微的脚步声。
    徐初酿一愣,飞快地拿帕子抹了脸,装作在看地上的蚂蚁。
    “不冷吗?”有人问她。
    听见这声音,初酿才松了口气,回头道:“马上就回殿下那里去了。”
    赤金低头看着她,目光划过她微红的眼,什么也没问,只道:“今日巡城,看见两个甚为好看的汤婆子,便买了回来。殿下已经在把玩了,徐姑娘也去看看吧。”
    汤婆子?徐初酿站起身,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脚,点头道:“这就去。”
    她怕冷,冬日里最喜欢的东西就是汤婆子。一有空就抱着不撒手。原先的那个前日破了,还没来得及去修,这倒是好,直接有新的了。
    阴郁在头顶的乌云散开了些,初酿笑了笑,提着裙子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赤金看她一眼:“脚伤了?”
    “不是。”尴尬地低头,徐初酿道,“蹲太久了,有些麻。”
    赤金了然,指了指另一侧的角落:“那边有凳子,下次可以去坐着看蚂蚁。”
    这个人可真是……徐初酿觉得好笑。又有些感动。
    怀玉说的没错,赤金是个很体贴的人,他知道她是躲着在难过,却也没让她难堪。
    “多谢你。”她道。
    赤金神色如常地看着前头的路:“一个汤婆子而已,哪值得谢。”
    初酿勾唇,顺着他的话就点头:“我去看看它长什么样子。”
    寻常的汤婆子,就是个椭圆的铜壶,赤金买回来的倒是巧妙,轻便不说,周身刻着鲤鱼衔梅的图样,盖子上还有镂空的梅花雕纹。
    李怀玉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会儿,笑道:“买给我的?”
    赤金一点也不惭愧地点头。
    看了看旁边欣喜的徐初酿,李怀玉勾手把赤金叫到跟前:“你不觉得这行为很欲盖弥彰?整个飞云宫都知道我冬天不用汤婆子。”
    赤金一脸正色:“禀殿下,有人不知道就可以了。”
    那倒也是,看初酿这高兴的模样,显然是没察觉到别人的心思,不然以她的性子,定是要立马把东西还给赤金了。
    怀玉想了想,道:“初酿这个人看起来软,骨子里却还是有徐家人的硬气,你要是因为同情她所以对她好,大可不必。她还有我和徐将军呢。”
    同情?赤金不解地皱眉:“她何处需要人同情?”
    “……嗯?”
    余光瞥了那边的人一眼,赤金道:“徐姑娘无愧于天地,亦无愧于人前,即便遇人不淑,但也寻着了解脱。她如今步于街上,能得四周百姓点头赞许,亦能得贫穷人家感激拥戴,同情于她有何用?”
    怀玉一愣,继而倒是笑了:“是我狭隘,你看得比我开。”
    “殿下不必担心。”他拱手,“赤金做事,一向有分寸。”
    “好。”怀玉拍手,“我信你。”
    徐初酿只看他们在嘀嘀咕咕,也没在意究竟在说什么。抚着那温暖的汤婆子,她长舒一口气,感觉冻僵了的手一点点回暖,心里也一点点放松。
    没关系,既然避不开了,那就去面对,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不是吗?
    江深醒来的时候,感觉脑子清明了许多,他盯着陌生的床帐看了一会儿,扭头看向床边。
    徐初酿背对着他坐着,手里捏着针线,正仔细地给一件小褂子绣衣襟上的花纹。
    盯着那褂子看了一会儿,确定大人根本不可能穿得上之后,他沙哑着嗓子开口:“那孩子,是三弟的还是谁的?”
    惊得一针就戳在了手上,徐初酿倒吸一口凉气,回头看他。
    醒了怎么也不吭一声,突然说话真是要吓死人。
    江深皱眉,拉过她冒血的手指就要低头,徐初酿却是挣开了他,自己吮了吮,将手放在了身后。
    “我来就是想同二公子说此事。”她抿唇,“殿下有孕之事,还望二公子莫要告诉君上。”
    是因为这个才坐在这里的?
    僵在半空的手慢慢收了回来,江深觉得好笑:“你与李怀玉是多大的交情,要这么护着她?”
    徐初酿想了想,道:“我没地方去的时候,都是她收留的我。”
    她怎么会没地方去?那么大的江府……江深很想反驳她,但想到一些事,他垂了眼。
    他这个人性子也实在恶劣得很,喜欢欺负人。明知道她看见他与别人亲热会不高兴,偏生要去碍她的眼,就想看她当真生起气来是个什么样子。
    结果每次到最后,他在韶华院里就都找不到她的人了。
    原先还奇怪,不知道她藏去了哪里,现在倒是真相大白了,原来是躲去了墨居。
    抿了抿唇,江深道:“你告诉我她怀的是谁的孩子,我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三弟。”
    若是别人的,那自然没有说的必要,可若是江家血脉。这事儿可就大了。
    徐初酿看他一眼,夫妻这么多年,她也能猜到些他的心思,想了想,她吞吞吐吐地道:“反正不是……不是君上的。”
    这人,连撒谎都撒不利索,还想着骗他?江深摇头,吩咐霜天:“去找个府里的下人打听打听。”
    霜天应声而去,徐初酿有些急了:“你一定要如此?”
    “事关江家血脉,马虎不得。”
    原以为能劝劝他,再不济都能骗一下他。没想到两样都不成,初酿恼恨自己无用,起身就要走。
    “你去哪儿?”江深急了,鞋也不穿就下床来,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徐初酿头也不回地道:“我去让人备车,好送二公子回去。”
    江深气不打一处来:“这么着急想让我走?”
    “二公子留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她道,“这一线城荒芜不堪,连个红街烟巷都没有,二公子不如早些回紫阳,日子还潇洒些。”
    江深一噎,咬了咬牙:“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嘴皮子这么利索?”
    徐初酿不吭声了。背影看起来僵硬得很,还带着些怒气。
    江深头疼地扶额,软了语气道:“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会儿话?”
    初酿回头看他,问:“二公子还有什么要说的?”
    他向来是会说话的,下至七岁上至七十岁,就没有他哄不好的女子。然而现在,迎上面前这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江深竟有些捋不直舌头:“你……休书放哪儿了?”
    “送去丹阳主城,给我家人了。”
    心里一沉,江深微恼:“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和离了?”
    深吸一口气,徐初酿觉得有些好笑:“二公子。这休书是有人拿刀逼着你写的吗?”
    “……倒不是。”
    “那既然你都写了,我为什么不能把休书给家人?”喉咙有些生疼,她道,“被休弃的人,总要给家里一个交代吧?”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了,“我是想说,那休书我可以收回来的。”
    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徐初酿左右看了看,拿起桌上的茶杯塞他手里,倒上半凉的茶水,就着他的手把水泼了。红着眼问他:“水能收回去吗?”
    江深怔了怔,也就着她的手,捏着茶壶重新倒了一杯:“这样可以吗?”
    徐初酿:“……”
    把茶壶一并放进他手里,她道:“祝二公子新的一杯茶能合口味,小女就先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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