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这种方式不好,嫁过来定然会被婆母嫌弃,可是她没办法了。徐呈用几封信骗了她,怎么都不肯承认那信是他写的, 她追着他问,哭着将信拿给他看,他却冷淡的说信不是他写的。
    不是他写的还能是谁写的?她拿着信指给他看,又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给他听, 徐呈却皱着眉说:“我曾经是写信骗过别人,骗她是骗了,但是姑娘你,我还不至于特意写信骗你。”
    徐呈语气还是温和的,却让她气的止不住发抖,什么叫不至于骗她?不是骗她那她现在是在做什么?在他们家大门口同他拉拉扯扯着玩闹吗?
    徐呈一走,她忍不住蹲在墙角哭了起来,有人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她抬起脸看到是个长相十分标致,但是衣衫却普普通通的小妇人。
    近来黄河又起水患,有流民入城,这两日时不时有人和她一起蹲在墙角,她嫌弃的很,从来都是远远躲开他们,这个倒不一样,看着干净。
    有护院看到她们,许是觉得有碍观瞻,出来轰她们走。
    那小妇人应是看到了她和徐呈之间的纠缠,好言劝慰了她一番,又说:“看你心仪的这位公子身份高贵,他这样的人,姑娘你这般死缠不放是无用的。”
    韩仪琲正伤心,正是需要人劝慰的时候,她便开口问道:“那该如何去做?”
    那小妇人便给她生了个计谋,但她觉得小妇人出现的太巧合了,她心里狐疑不决,后来便匆匆拜别了这位小妇人。
    两日内她又堵了徐呈两次,得到的回复是一样的,后面那次他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对她说:“不是每个人都值得我骗,也不是每个被我骗了的人我都会可怜她,你这两类都不是,别再闹了回家去吧。”
    她这才又想起那小妇人的话,觉得有时候有些手段还是要用的。这些年她跟着沈宜鸳也学了不少,沈宜鸳说,这世间最稀奇的物品都在当铺中,当年沈宜鸳给她害韩仪清的药也是在当铺中换取的。
    她想自己去买的东西总不会出错的,她摘下所有首饰进了多宝楼,将首饰拍给掌柜,言明了来意,那掌柜笑了笑,便给了她一个药匣子。
    她虽然兑好了药,放进了竹筒里,但是也想着先坦诚的再同徐呈说一说,她不相信自己会落得和宁家那位姑娘一样的下场。
    毕竟信中字字句句情真意切,字里行间的感情岂是能骗人的?
    然而今日一早她推开小厮,扯住徐呈说:“你只要现在承认了,过往我都不计较了,我还是会对你好的。”
    只是徐呈却袍袖一挥,轻轻便挥开了她,脸上带了冷淡矜傲之色,冷笑着说:“大约是我惯常和善惯了,你们总是忘记我的身份,什么蝇营狗苟的东西都往我身上塞。韩四小姐,我明确告诉你,我徐呈不屑骗你。”
    那不屑两个字,刺痛了她,让她觉得自己活成了个笑话,吼道:“这明明是你写的,你混蛋!”
    徐呈又笑了笑,眸光却冷冷看着她道:“韩四小姐,你——还不值得我混蛋。”
    她都气哭了,其实也没考虑太多就拔开竹筒,将毒水泼了出去。
    她是一时气急,泼出去也就后悔了,看着徐呈疼的滚在地上,她慌了,忙上前去扶他,却被人抓了起来。
    ……
    黑暗中,韩仪琲终于抬起脸来,还是满室黑暗,她拧了拧铁栏杆,就她那点力气自然憾不动分毫。
    又过了会终于进来几个人抬起了铁笼子,俱都垂眉底眼的,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但至少是有人来了,刚才她都以为他们要一直关着她,生生把她饿死。
    她有些迫不及待想见到管事的人,谁都可以,她要告诉他她可以救徐呈,只要他能娶她就可以。
    韩雪松、韩劲松正垂首立在信国公府的堂屋中,信国公徐良坐在太师椅上,他素来是个严谨的人,讲究律法,从不徇私,但是见到他们,他却说:“呈儿眼睛若是好不了了,我会效仿陛下建豹房,将野兽和你们家那位姑娘一起关进笼子里。”
    语声淡淡,话里的意思却足够让韩劲松这个做爹的胆寒了,他拜伏在地,沉声道:“国公爷,这中间定然是有什么误会,小女虽然愚钝,却不是……”
    他想说韩仪琲胆子很小,做不来投毒的事,可是前几年她曾经给侄女韩仪清下过药。
    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来来回回这毒那毒,都没点新手段,都是因为这些后宅夫人间的阴私毁了他的仕途。
    但这毕竟是他的女儿,他顿了顿又说:“便是审问犯人,也得呈堂审个明明白白才是。”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喊:“爹爹,救我,琲儿在这里。”
    他回过头见韩仪琲被关在铁笼子里被人抬了进来,像是关了只野兽一般。
    她伸出一只手来,想要勾住他,一张小脸满面泪痕,皱皱巴巴好不可怜。
    韩劲松又气又心疼,上前抓住她的手,有些怒气上涌,觉得信国公做事太过分,却也不敢指责,只看向韩仪琲问道:“琲儿,你且说清楚此中前因后果,莫要隐瞒。”
    韩仪琲忙将徐呈这半年多一直和她书信来往的事说了,从身上掏出信递给韩劲松看,又十分着急的说道:“阿呈哥哥怎么样了,国公爷,我有解药的,你快放了我吧。”
    韩劲松手里拿着信,也没心思管韩仪琲这般背弃礼教与人私通了,痛心的问:“你就是因为这些,才泼了徐世子?”
    韩仪琲点了点头,这些难道还不足够让她生气吗?
    韩劲松觉得心灰意冷,半天才说一句:“你同徐世子有书信来往,怎么不提前告诉我或者你母亲。”
    韩仪琲羞的低下了头,她怎么敢说啊,要不是现下她身不由己她还是不会说的,她母亲小田氏一直不支持她嫁给徐呈的,总觉得她高攀,而且小田氏曾经还想着让她做韩仪清的随嫁。
    韩雪松却是被信国公请着落了座,他一直看着什么也没说。
    “需要拿呈儿平时的字帖来做字迹比对吗?”信国公终于开了口。
    韩劲松摇了摇头,又重重的磕在地上说:“下官有愧,养出这等女儿,只求国公爷能饶她一命。”
    何须比对啊,韩仪琲明明白白的掉进了别人的陷阱里,妻子小田氏老是骂韩仪琲蠢,这次她真是蠢的毁了自己!
    韩仪琲却是睁大了眼睛,有些不解为何情势直转急下,她在铁笼子中站了起来,连声叫着“爹”,韩劲松生怕她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忙呵斥了她一声,又说:“琲儿,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信并不是徐世子写给你的?”
    “怎么会?”韩仪琲有些呆住了,却见韩劲松痛心的看着她,那痛心刺的她清醒了几分,慢慢的让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心里像是被什么敲开了一个缺口,有水灌入,憋的她快要窒息。
    她心慕徐呈,收到信的时候正是她和宋楚文相斗厉害的时候,她想宋楚文家世好又怎样,徐呈终究是喜欢她的。
    她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这信是假的,她怔愣了半天才抬起头怯怯的问:“爹,这信是……假的吗?”
    她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跪在地上的韩劲松,直到他叹气轻轻点了点头,她才觉得有什么千金重物敲中了她,然后有什么轰然倒塌,让她如坠冰窖。
    韩劲松又问她:“那毒是谁给你的?”
    韩仪琲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现在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她宁愿徐呈是骗她,哪怕骗了再抛弃她都好,至少那些信是他写的,她颓然的瘫坐在铁笼子里,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韩劲松又问了一遍,她还是没有反应。
    这时韩雪松走了过来,蹲在韩仪琲面前,柔和的道:“琲儿,徐世子因为你眼睛看不到了,我们总得找到真凶。”
    韩仪琲这才有了点力气说:“我有解药……”
    说完却又意识到既然是陷害她,那她手中的解药会不会也是假的?
    好半天她才开口道:“毒粉是我在多宝楼换取的。”
    信国公又让人传了多宝楼的掌柜过来,那掌柜却说药是两日前有人典当在他那处的,问起来典当人的样子,那掌柜说:“是个长相清丽的小妇人。”
    “你们当铺开门做生意,不会验货吗?”信国公一拍桌子,是真的愤怒了。
    什么信,什么小妇人!这是有人设了连环计害他孙儿!
    那掌柜吓得忙跪倒,他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何事,只道:“国公爷,小人开门做生意这么些年,一向小心翼翼,那毒我找药师验过,确实是奇毒。”
    韩劲松心里升起点希望,又问:“那解药可曾验过?”
    掌柜忙点头,道:“验过,也是真的。”
    韩劲松忙问韩仪琲将解药放在何处,又恳求信国公派人去取药,不多时派去的人回稟说,韩仪琲说的地方,什么都没有了,解药已经不知去向。
    这时外面有人通传,说世子爷回来了,信国公才站起来,大踏步走向屋外,却见沈宜修哭着扶着徐呈走了进来,他心里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而徐呈眼睛上敷着红纱,嘴唇紧紧抿着,短短的时间,他已经有些不像那个恣意的少年人了,信国公看的心中一痛,问道:“呈儿的眼睛如何了?”
    语声已经带了颤音,信国公府三代单传,他没了儿子,要是孙子再不好了,留下他这么个老人又有什么意思?
    沈宜修哭着将徐呈的情况说了。
    韩仪琲也哭了,连连说着:“我错了,我错了。”
    ……
    过了几日,徐呈已经不像初始那般难以接受,至少他还能看到,现在他已经觉得眼前有了蒙蒙之光,不再是前几日那样暗黑一团了。
    这几日韩仪琲还是被关着,信国公大约是想让他出气,一直等着他处置她。
    想起韩仪琲,徐呈笑了笑,笑的有些恍惚,他觉得这大概就是他的报应了,果然苍天谁也不会放过。
    那日张惟给他治了眼睛,陈大岭走到他旁边说了一句:“世子爷,一直以来你都错了,六姑娘喜欢的不是李世子而是我们大人。”
    那一刻他的心情……大约是觉得自己荒唐吧,真正的荒唐。
    他眼睛看不到,心思却突然安宁下来,这几日觉得神思清明了许多,他想了想下了决定,他说:“祖父,放了她,让她自生自灭吧。”
    ……
    又过了些日子,成国公夫人登门,不久后徐家去宋家提亲了,信国公世子徐呈同成国公府的大小姐宋楚文定了亲,门当户对。
    第76章 夏虫
    刚过去中秋节, 宁泽又忙碌起来,过不了几日便是魏老夫人的寿辰了,今年不是整寿, 不用像去年似的大操大办,又因宁王之乱, 从简了不少,但是也要费不少心思。
    好在她虽然不是个有条不紊的人,做事也算有条有理,又有三夫人,四夫人帮衬着她, 几日来已经把寿宴所需要的东西还有戏园子、远心堂都布置好了。
    两日前,也就是八月二十二日,正德帝率万馀官兵南下亲征,一些朝臣也紧随其列,沈大人也跟过去了。
    宁王这件事宁泽也有印象, 前世是由汀赣巡抚、佥都御史王伯安举兵勤王,本来只用了四十三日就平定了叛乱,却因为皇帝南征的缘故,有佞臣江彬建议将宁王放回鄱阳湖再由皇帝生擒,这么一放, 耗时半年之久才又将宁王抓了回来,致使江西民乱四起,又加之旱灾,当年可以说整个江西省是饿殍遍野了。
    正德帝玩到这里还不尽兴, 又从江西东巡至江南地带,所到之处要求百官戎装步行迎驾,稍不如他意,便随意折辱官员,更甚者正德帝还扮作强盗入室抢劫,只为玩乐。
    佞臣江彬更是大肆敛财,甚至闯入私宅强抢民女,致使江南民怨沸腾,平阳王李睿也是趁此机会借着去除奸佞的名号,举兵北上,于次年十月杀了正德帝,天下三分也是由此开始。
    幸而今生终究是不一样了。
    宁泽坐在水榭上,旁边菱花绑好鱼饵将鱼竿递给宁泽,陈大岭站在水榭的廊柱旁,眼观鼻鼻观心中。
    宁泽放好鱼竿,又搬了块石头压住鱼竿,陈大岭面色动了动,钓鱼全靠手感,这样能钓到什么?
    宁泽走到他面前,问道:“平虏伯江彬是不是已经死了?”
    陈大岭愣了愣,才点头道:“前些日子,锦衣卫指挥使姜淮举证了他,已经将其抄家灭族,夫人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几个月前她问沈大人如何看待天下人,沈大人回她有情而生万物,既然对万物有情又怎会让黎民百姓置身于水深火热中?她都记得的事,沈大人自然早就防患于未然了。
    宁泽瞅了菱花一眼,又看了看陈大岭,心中一笑,却板着脸说道:“你们不准动我的鱼竿,你们俩在这看着,我要过去找七妹妹,若是我回来还没有鱼儿上钩,就罚你们俩钓一整天的鱼。”
    陈大岭这个人太钝了,菱花虽然跳脱却是个害羞的丫头,自那日她替两人定亲以来,两个人都没独处过,宁泽说完,转过身才笑眯眯走了。
    她确实是要去往小重楼,前些日子沈宜慧抱了瓶梅枝过来,她便想着回赠些什么,只是她自己出了事,一直耽搁了。
    前两日她开了沈大人的库房,进去便下了一跳,一幢三层的小楼塞的满满当当,这还只是沈大人的私库,若是整个魏国公府她不敢想,她从中挑了些沈大人用不着的女儿家的首饰锦缎等准备送过去给几位姑娘和嫂嫂。
    她先回了猗竹院,让采苹备好东西,出来准备去往小重楼时,却见到一人站在院前的拱桥上,他眼睛上蒙着红纱布,不似往日张扬恣意的样子,反而多了些温润。
    宁泽不愿意再见到徐呈,他今生受到了惩罚,而她自己前世那样死了,这下真的算是再无牵扯了,唯有那死去的人像是和她开了个玩笑,因她生因她死,她也准备放下。
    她这次没再躲开,旁边扶着徐呈的小厮提醒了他一下,徐呈才开口问:“你身边可有旁人?可否让她们都退下,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你说。”
    他似是知道宁泽不会听他的,又道:“舅舅中了毒想必你是知道的,其中有一味药在宋家手里,你要是想取到还是跟我过来吧。”
    宁泽不太相信他的话,前世沈大人应该是从宋家拿到这味药了的,唯一缺的应该只有李暄手中的半味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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