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罗迦送开门把手后退一步,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妈问,“谁啊?”
    付罗迦又转过头看着许之枔,试了好几次还是怎么也发不出声。
    在他生出干脆关上这扇令他不知所措的门的念头之前,许之枔伸手扶住了门框,微微抬高声音:“阿姨好,我来给付罗迦同学送今天发的卷子。”
    他妈没回答,忽至的沉默令付罗迦感到十分茫然。
    “我进来啦。”许之枔迈过门槛,手里的塑料袋发出窸窣声。付罗迦低头,发现里面还真的是用文件袋分类装好的试卷,伸出手打算接过来。
    “你是?”
    付罗迦手指一抖又缩了回来——他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门厅拐角的阴影里,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
    “我是付罗迦之前腿受伤的时候来接过他的那个。”
    许之枔没说名字,但他妈这次打算弄清楚。“你叫什么名字?”
    许之枔显然有些意外,目光在付罗迦身上轻轻扫过一圈。“我是许之枔。您可能之前听过我?”
    “你就是那个许之枔啊。我知道你,进来坐。”他妈转身走开,“喝果汁吗?”
    付罗迦听到冰箱门被打开的声音,上前猛地扯过许之枔手上的塑料袋。“谢谢……你快回去吧。”他好像有一辈子那么久的时间没说过话了,声音嘶哑难听。
    “你又感冒了?”许之枔伸手往他头顶上摸,“发烧了吗?”
    付罗迦在那一瞬间觉得心脏来到了咽喉处——再往前一步他就能因为反胃把它呕出来。
    他躲闪的动作幅度大到让许之枔都愣住了。
    “她……”付罗迦闭了闭眼,“你快走吧。”
    “许同学怎么还不进来呀,在门厅站着干嘛?”
    “啊,好。”许之枔套好鞋套往里走,付罗迦在原地又站了会儿才跟上他。
    “许同学跟付罗迦不是一个班的吧?”他妈把两杯果汁放到了桌面上,抬头朝许之枔一笑。
    “嗯。但他班里的人都不知道他住址,所以我顺路来一趟。”
    “谢谢你啊许同学,你帮了我们这么多忙,现在又来给付罗迦送东西——”
    许之枔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很快又笑容满面:“没事的,都是同学,再说也不是很麻烦。”
    “喝果汁啊。”他妈把杯子往前推了推,“在冰箱里放得不是特别久,温度刚刚好。”
    许之枔点点头,端起一杯沾了沾唇又放下了。
    他妈盯着杯子。“不喜欢吗?”
    “啊不是,”他又灌下去一大口。“很好喝。”
    付罗迦拽着拖把往卧室走,被他妈叫住了。“你干嘛?”
    “……拖地。卧室还没拖。”
    “刚刚怎么没见你那么积极?你同学在这儿坐着你倒急着拖地了,你就说你是什么毛病吧?”
    付罗迦退回来,许之枔看向他,他低下头。
    “都是给你的。”他妈指了指另外一杯。“不要客气。”
    “付——”
    “他不喝。都是你的。”
    付罗迦还是没看他。
    很久后是空了的杯子轻轻搁下的声音。
    “许同学晚上还有课吧?”
    “嗯,六点五十开始晚自习。”
    “那留下来吃饭吧?”
    这么一阵下来应该没人想继续呆在这里了。许之枔说“不用了谢谢阿姨”的时候付罗迦感受到了转瞬即逝的轻松,像身上三吨重的石山往湖里沉了一颗小石子。
    “阿姨我能用下厕所吗?”许之枔站了起来。
    付罗迦拿着两个杯子正准备去洗的时候厕所里的许之枔突然出声,“麻烦问一下,这个灯的开关是哪一个啊?”
    “右边。”他妈回答。
    “那个,右边没有开关啊——”
    “付罗迦,去给他开。”
    付罗迦进去的时候许之枔并没有站在开关跟前,而是倚在洗手台边。他明显是想说什么,但付罗迦装作不知道,转身找墙壁上的开关。
    明明很显眼。
    “什么时候回学校?”
    热源从背后靠近,呼出的气喷在他的侧颊。
    他一下子不太敢回头了,开关也迟迟不摁下去。傍晚的光线本来就很黯淡,墙上的两个影子模糊得像是没有边界。
    “不知道。”他用气声说。
    “为什么又删我微信?”许之枔也开始用气声说话,问这一句时难掩激动。
    “……”付罗迦忽然感到一阵恐惧。“别再联系我了。”
    “怎么了?”听得出许之枔在强作冷静。“为什么不能?”
    付罗迦终于按下了开关,柔和的银色灯光轻轻铺开。“……卫生纸在旁边的蓝色盒子里。”
    “我不是来上厕所的。那些东西我都知道在哪儿——我又不是没来过。为什么不能联系你?”
    “她——”付罗迦像被烫到一样甩开许之枔环到自己腰上的手,磕磕巴巴地解释:“她会知道。”
    许之枔瞬间明白过来了。“你手机在她那儿?”
    “……都在她那儿。”付罗迦终于抬头与他对视。
    这个晚上跟往常似乎没什么不同。在床上安静躺倒凌晨两点半左右,他从床缝里掏出了许之枔塞到他裤兜的东西。
    拿在手上明明很轻,可在来得及找个地方藏好之前这玩意重得仿佛随时都要掉下去,还总得提防着薄薄的裤子勒出兜里东西的形状。
    不过好歹证明了自己还是能做成一件事——所以他是相当情愿地被折腾得大汗淋漓,乃至于今天一天都没有碰过枕头下的刀片。
    一部手机。
    跟他的手机是一个品牌但是是不同的机型,锁屏是嘴里叼着一只铆钉靴的黑狗。
    ……它应该是叫做“黑咪”。
    “所有的密码全是‘6666’。”
    “你——”
    “我还有个安卓机,你先拿着吧。有人找不用理。那些社交账号——”许之枔停顿片刻,“你想用我的就用吧,不方便的话就登你自己的。再不行跟我说一声,我去买卡帮你注册个小号。我那个手机的号码是通讯录的第一个,记得回我消息。”
    “我其实不需要——”
    “我需要。”
    许之枔的各个社交平台都很安静,打开应用才知道他基本是给所有人、所有群组都设置了消息免打扰,消息栏里有无数红点。
    付罗迦有些不知所措。“隐私”这个词一晃而过,不管怎么说,这些本不该由他看到的东西必然还是会成为负担。
    他不习惯袒露出来的任何东西。
    许之枔往这个手机里发了很多条短信,然后告诉付罗迦他的另一个微信账号叫做“731”。
    在添加了这个账号后许之枔问他,他是因为什么回的家。
    付罗迦想了想,“一个亲戚去世。”
    “啊,抱歉。”
    “没事。大家都觉得没什么,没几个人伤心。”
    “最近觉得怎么样?”
    “还好。”
    “你脸色很白,觉得不舒服吗?”
    “没有。挺好的。”
    “那下周一去学校吗,我过来接你。”
    付罗迦回,“我不知道。”
    ……
    那部手机在之后的存在感比付罗迦想象的要低很多。他在白天几乎就不会想到它,尽量使自己沉溺于冗长的电视购物广告、敲出清脆声音的碗筷和花洒雾气腾腾的水幕里。只要关注到这些,时间将不再成为敌人。
    然后在晚上的时候以拿出手机替代拿出刀片,找些同样也能使人投入的事情做,譬如录下一段音频再播放。然后他发现原来在他听来震耳欲聋的狂风啸叫声在手机听来只是一阵若有若无的窸窣,让他听来心惊肉跳的刺耳刮擦声在手机里也只是遥远得几不可闻的车辆行驶声。他乐此不疲地做着这种对比,直到这些声音再次淹没他。
    许之枔的消息他每每都按时回复,大多数时候他都能做到游刃有余。但是当许之枔说“想见他”之类的话的时候,他还是只能牛头不对马嘴地回一句“对不起”。
    以防万一,他已经在学着不再需要许之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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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许同学不辞辛苦,勇于牺牲,骑行百里只为给男票送部(被嫌弃的)手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这是国际主义的精神,这是共|产主义的精神。
    令人惭愧的更新频率。谢谢每一位赏光的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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