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满巫祝的祈福仪式要进行大半天,分为上下两场,期间只许上玉一人陪同,传说通过神使的净化能力,能够将福气赐予普通人,使普通人暂获神力。
    然后......再用这股力量给祈福对象做饼吃,就等同于祈福对象吃了神亲手做的饼。
    上玉:听起来很合理,没毛病。
    她跟随着那白成一道光的身影进殿,四个赤面小鬼跟着,裘令宾和鹞子并一干人等皆被阻隔在外头。
    肴轩阁的大门缓缓阖上,小鬼吹熄里头的几盏连枝灯,殿内顿时昏暗不少,那位萨满站在烛台边上,侧着脸不发一语,上玉却觉得他正在看自己。
    白袍子扬起一角,他伸出手,指了指她,随后有了动作,略长的袍摆轻擦过地面,发出微微的拖拽声,顺着东大殿通往上的楼梯,他上了楼,并且让她也跟着。
    肴轩阁虽是食所,却比尚食殿要壮观不少,素有“阁中阁”之称,此处作为祭祀道场,将饮食烟火放在最底层,越往上攀离神之所在就越近。
    也不知走了几层楼梯,前头人一步步不徐不缓,低沉的足音在空旷的阁楼中回响,上玉心跳得有些厉害,向后一望,那几个赤面小鬼并没有跟上来,这时,不知从哪儿传来几声尖锐的鸟叫,吓得她一脚不稳,踩空了——
    上玉:妈耶!
    身体斜直着往下坠,眼见着大地已经张开怀抱,一只微凉的手突然伸过来,及时拉住了她。
    与她相对的,仍是那副大面具。
    “...咳,多谢。”她勉强站稳脚跟。
    这位萨满一直沉默,转身走回自己的路。
    耳边的风声越来越响,估摸着快到顶了,终于在一片宽阔的楼台上,他停下了脚步。
    朱红白底的栏杆,虚空中打起了层层竹帘,檐角的铜铃叮当如梵音,地面上铺满了夺目的金轮与金盏,金盏上烛火熠熠,将整一座超然台映照得透亮,金色的弄影,无一不投射在四围雪白的墙壁上。
    这就是......祈福前的仪式么?
    一种华美又而神秘的氛围,上玉不由地沉浸其中,直到那个人带她来到露台,从栏杆处向下望,底下众人皆为蝼蚁,他们叩拜、行礼,真如迎接神祗降世一般。
    起风了,悬挂在竹帘上的玉璜飞浮敲击,发出清脆的鸣声,小姑娘的发被吹起,轻擦过颊面,空气间有股子莫名的柔意,不知想到什么,她悄然往旁侧瞥了一眼,五指绷紧,大着胆子去揭那副面具。
    束在脑后的黑带迎风掉落,还没来得及看清,雪白的阔袖缠住她,疾退几步,把她带回了竹帘后头。
    上玉:就这操作,化成灰我都认识。不是,这大哥又闹什么妖,变装癖吗?
    面具底下一张俊逸出尘的脸,褐眸漾着微光,浅笑吟吟。
    他手里拿着那个面具,不同于方才一言不发的高冷疏离,笑问:“作何偷袭人?”
    还有脸问?上玉下意识暴躁:“好端端的,干甚么扮成萨满瞎糊弄?要被楼下那一大帮子发现,亵渎他们的神,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等等,这种事这家伙好像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上玉:你这个惯犯死鬼。
    看着她暴躁的小模样,脸颊鼓鼓的,他的心情似乎不错:“我若说如此打扮是为了你,你信不信?”
    “......”又来了,半真半假、似是而非的试探。关键是他一脸温柔皮相,两三下就叫她没了钢火,上玉摇摇头,略顿,又点点头。
    她不傻,他若要见她,千百种方法都使得,何必非要假扮成萨满混进来,大费周章不说,一旦被识破,那就是千万信徒的雷霆之怒,人所为信仰,可以不顾一切,入地狱灭修罗。
    “肴轩阁既是宫中祭祀神明之地,平日里定然是严加把守,闲杂人等很难接近吧?”她忽而说道。
    他闻言,轻轻叹息一声:“你这样聪明,有时候真令我害怕。”
    ......嘿,这人怎么倒打一耙,到底谁让谁觉得害怕?
    上玉不理他,径自道:“你好歹也算堂堂一侯爷,如何能做这种偷鸡摸狗的营生,必是有所图谋,想来想去,也只有这肴轩阁,莫非这里关了什么人,抑或...藏着什么东西?”
    这个解释最为合理,他是出于某种目的特地来到这儿,见她才是顺便,也许......只是想让她帮忙打掩护。
    一股极不舒服之感,不知怎么忆起那日叶比木说过的话,上玉蹙了蹙眉,方才的好心情几乎殆尽:“我不喜欢拐弯抹角,要做什么,索性摊开了说吧。”
    她不信他没有听出自己话中的怒意,然而他只是微微勾了勾唇角,侧过半边脸,能看到那浓密的长睫投下斑斑光影。
    他说:“你觉得这里美么?”简单的一句话,带着惯常的温情,或者......还有那么一点疲惫?
    他似乎想去牵她的手,她躲开了,他也不甚在意,笑了笑:“昔日宫宴上,瑾珏公主一舞倾城,不知今日,能否请公主再舞一回?”
    金灯熠熠的大殿里,阒然寂静。
    她知道他为什么让她跳舞。
    上玉深吸了一口气,率先打破沉默:“成,不过......我还有件事。”
    他静静聆听。
    她又一次收拾好情绪:“也不是多重要,只是上回巍陵山一行,虽然我不知道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不过,你应该已经得到想得到的东西了,那么...我们的交易......”
    交易,是啊,如今的他们,除了交易还有什么?
    他温声道:“放心,我会履行承诺。”
    “那......什么时候?”
    “......”
    “......快了。”
    又是快了,上玉不自觉地扁了扁嘴:“你不能总这样敷衍人。”
    她近来显少有如此小女儿般的情态,他抿着唇,褐眸弯成月牙弧度,微凉的指尖猝不及防钻进她的发梢,为她整理那些被风吹散的乱发:“我从不敷衍人,至少在这件事上,是如此。”
    唉,这人呢,一旦没了骨气,就等于没了骨头,一旦没了骨头,就只能被人随意拿捏。
    直到站上露台,小姑娘嘴里仍在碎碎念,不知是心软,还是被美色所惑,总归是愿意了。
    华阴侯站在一旁笑觑她,上玉回身扯了扯袖子:“先说好了啊,我可很久没跳了,要是不好,你不许顽笑的,不然我可要生气。”她歪着头,斜睨了他一眼,灵动又娇憨。
    起舞式叠袖,背手在身,她的教舞师傅来自中原,承得是飞仙舞,柔美飘逸,又不失力量,是此舞的特征。
    水袖飞扬,平日里爱笑爱闹的小姑娘仿佛成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天上仙子,人间精灵,纤细的身量在翻飞的纱绫间,她跳得很投入。
    或许这也是一种发泄,此刻那双水眸中,只有碧海青天下,冲破枷锁、肆意妄为的自我。
    不知何时传来男人温雅的嗓,从容吟唱——
    有美一人兮,婉如青扬。
    识曲别音兮,令姿煌煌。
    绣袂捧琴兮,登君子堂。
    如彼萱草兮,使我忧忘。
    欲赠之以紫玉尺,白银铛。
    久不见之兮,湘水茫茫。
    ……
    上玉:唱得什么玩意儿?听不懂。
    摆袖时,只来得及与他对视一眼,她心跳加快,迅速地收回眼风,只因对方眸中,并非无情。
    若当真有心,怎会察觉不出?只说世间事,大抵如此,他或许有勇气喜爱上一个人,她却没有勇气去接受。
    只因她欲走,他要留,性子不同,道亦不同,从来都是南辕北辙。
    这歌声何时停的,她不知道,他何时不见了的,她也不知道,余光里瞄到那几个赤面小鬼的身影于竹帘后一闪过来。
    果然,那也是他的人。
    上玉不管,尽情舞蹈,楼阁上的罡风吹得袍摆咧咧,水袖扬出了朱红的栏杆——
    “看呐!是神,萨满请神了!”
    地面上传来这样的声音,她知道,裘令宾、鹞子还有那一帮人,定然在虔诚地叩拜祈祷,无论为了别人,还是自己。
    “抱歉。”
    她悄悄地说道,如果真的有神,也请开眼看看这群人吧,千百年来,无人比他们更加虔诚。
    到了快晌午,仪式终于结束了。
    上玉:啊,我的腿腿,承受了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
    之后她没再见到华阴侯,仪式结束,外头的人进来,他们就必须分开了,但从一个小鬼颓然丧气的身影,她暗想,也许他们这趟一无所获。
    唉,也不知他把真正的萨满弄哪儿去了,方才她也忘了问,不过,凭他的本事,总能处理好的。
    下午他不再出现,是正式做康乐酒与福寿馍的时候,全程由裘令宾与鹞子相陪。上玉自己呢,毫不夸张的说,根本是个厨痴,裘令宾作为教授老师,实力诠释了什么叫笑容逐渐凝固。
    最后连鹞子也看不过眼,偷着给帮了忙,好不容易弄了几盘子成品出来,酒也算蒸毕,只是散发着一股子奇怪的味道。
    上玉:“...可能,有福气的酒都是这个味道吧。”
    鹞子:“......”她严重怀疑那位夫人喝完之后,会如厕至死。
    “咳咳咳,”正主假咳嗽了几声:“令宾大人,可要先尝尝?”
    裘令宾的表情管理终于有了裂痕,嘴角抽了抽:“...不必了,就请公主明日沐浴后与小侍同去安平殿。”
    上玉:“好的吧,我煨了六个鸡蛋进去呢,这么好的酒,真可惜。”她遗憾地摇摇头。
    另外两人:“......”
    ※※※※※※※※※※※※※※※※※※※※
    讲一下小卫吟唱的那首曲,时期在唐朝,贯休和尚所做。
    本来打算自己编的,结果又要复习考试,又要更文,想把自己的狗头塞进马桶里(哭)
    关于文中的萨满,跟现实生活中基本没啥关系,大部分都是本人杜撰的(声明一下)

章节目录

两次重生后她决定努力苟着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新御书屋只为原作者牡丹狮子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牡丹狮子并收藏两次重生后她决定努力苟着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