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觉得自己不够变态而无法理解你们这对变态兄妹的行为。
    麦厂花听到牛二复杂的身世差点崩溃。
    你的意思是说,这十年来, 大明太子天天都叫我干爹?
    麦厂花想想就觉得可怕, 本能的拒绝, “他必须不是, 他只是我儿子。”
    那就更不可能了, 他毕竟是个公公。
    白术赶紧说道:“牛二的身份, 无论是不是, 对当今皇上而言,都是一大隐患, 所以他最好远离京城。”
    效力过两朝皇帝,麦厂花太明白皇权的残酷了,嘉靖帝连正德帝遗体失踪都坐立不安,就怕这位大堂哥死而复活,如今突然多出一个继承权排在他之前的太子,嘉靖帝一定会杀了牛二的!
    对此, 麦厂花深信不疑。
    麦厂花指着人事不省的牛二,“他如今这个样子, 连麦府都出不去,如何离开京城?你是大夫,能不能搞个滴血认亲,看你和他的血是否相容?”
    白术摇头, “滴血认亲不靠谱, 基本上是个人的鲜血就会相融。有时候弄个鸡血都有可能和人血融合。”
    这不科学!
    滴血认亲被排除, 麦厂花坐着冷静了一会, 举着灯,细细照着牛二的脸庞,“他的相貌粗犷,不是你们老朱家的长相。”
    奉先殿里有历代皇帝画像,明朝皇室经过数代美女的基因改良,皇帝的相貌越来越清秀,牛二的长相的确不符合老朱家的整体气质。
    白术说道:“他的确不像正德帝,也不像弘治帝,但是你看他圆脸粗眉大眼睛的样子,像不像永乐皇帝?”
    永乐帝朱棣,是大明第三位皇帝。原本是燕王,靠着武力开始靖难之役,把侄儿建文帝赶下台,是史上独一无二造反成功的藩王,奉先殿的画像里,永乐帝人高马大,孔武有力,颇有武将风采。
    麦厂花回忆奉先殿的画像,牛二眉眼之间的确和永乐帝相似。
    永乐帝的下一任是洪熙帝朱高炽——一个体重达三百斤的胖子,所谓一胖毁所有,因而画像没有任何参考意义,下下任是宣德帝朱瞻基,相貌和永乐帝相似,但是从下下下任正统帝开始,相貌就从“偶像男团”方向发展了。
    白术如果再胖一些,穿上男装,就是典型老朱家人长相。
    麦厂花是著名的神颜。
    牛二如果真是正德帝的种子,那么他如今形貌可以说是隔代遗传,返璞归真了。
    一家三口,牛二最“丑”。
    但是永福长公主就是喜欢他。
    麦厂花犯了难,深感无能为力——就连当年荒唐“三人行”的三大主角们都搞不清楚邬景和到底是谁的种,麦厂花这个养父如何能知?
    白术愁眉紧锁,只怪兄长太荒唐。
    麦厂花见白术一筹莫展的样子,心下有些不忍,还反过来安慰她,“你想开一点,牛二若身世不复杂,我们也没有机会收养他。这十年若是没有他,我和你都会少多少乐趣和美好的回忆。我和你一直不和睦,总是吵架,但只要牛二在一起,生活大体还是很美的。”
    夫妻是塑料的,但母子和父子感情是真的。
    牛二的生父是谁,对白术和麦厂花而言其实都不重要,他们前夫前妻的,并不会因牛二是正德帝的儿子而高看他一分,也不会因牛二是邬军官这个绿帽子之王的儿子而轻视他一分。
    牛二就是麦厂花和白术的儿子,被他们这对塑料假夫妻保护得单纯善良,快乐的长大。
    官场险恶,宫廷倾轧,牛二是他们唯一的安慰,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都给了他。
    生活就是玻璃渣里找糖吃,牛二就是他们的糖。
    两人为了牛二的身世发愁,居然暂时搁下了争执,不吵了。
    互相埋怨解决不了问题,两人开始想法子,如何拆散永福长公主和牛二。
    可是才一开始,东厂和锦衣卫都齐齐来到麦府,说嘉靖帝紧急召见麦厂花和白司药。
    居然这么快要赐婚!
    两人相视一眼,确认了眼神:实在不行,两人就豁出去拒婚,皇家也不能强抢驸马。
    反正牛二模棱两可的身份一定要捂住的,否则丢的不是爱情,而是性命了。
    两人忐忑不安。
    沐朝夕很少见白术愁云惨淡的样子,说道:“牛二身体那么壮,不会有事的。”
    这是……安慰我?
    白术又动了心思,想要从沐朝夕这里套话,“皇上找我们有何事?难道长公主受了惊吓?”
    沐朝夕说道:“我也不知道,是陆大人得了什么消息,然后进宫,接着就召见你们。”
    白术看向麦厂花:难道陆炳看出了牛二的身世有疑?
    关键时刻,总算心意相通了一回,麦厂花读出白术的眼神,眨了眨眼睛:放心,陆炳没这个智商。
    白术:对哦。
    沐朝夕看这对前夫前妻在车厢里打着眉眼官司,一种被排斥的感觉油然而生,感觉自己是第三者。
    沐朝夕心里很不舒服:怎么不吵架了?难道牛二受伤,他们莫要为了孩子破镜重圆?
    沐朝夕心中郁闷,白术又和麦厂花眉眼交流,这种排斥感让沐朝夕坐毯如针,干脆借口气闷,去外头车辕子那里坐着。
    我不应该在车里,应该在这里。
    好巧不巧,又开始下雨,龙王爷好像要把夏天干旱的雨水在秋天补偿过来。
    车夫早有准备,随身带着斗笠和雨披,沐朝夕头上的黑色大帽作用有限,冷冷的秋雨在他脸上胡乱的拍。
    一下下将他从不切实际的幻想里拍醒:我和白司药的距离,相差的不仅仅是悬殊的身份,中间还隔着一个牛二以及堪比一万个牛二的麦厂花。
    赶快停止幻想。
    秋雨拍醒了沐朝夕。
    刚好雨也停了,这就对了嘛,脑子有不该有的念头,连老天都下雨示警,我收了念头,立刻不下了。
    沐朝夕正思忖着,身后传来白术的声音,“哎,自己拿着。”
    沐朝夕转头,正是白术,撑着一把六十四根伞骨的油纸伞,正把紫竹伞柄递过来。
    原来,雨一直下,从未停过,只是有人在后面给他撑着伞。
    沐朝夕举着尚有白术掌心余温的伞柄,心中不该有的念头又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真是该死啊,沐朝夕暗暗骂自己。
    白术给了雨伞,回到车厢。
    麦厂花觉得外头下的不是普通的雨,是酸雨。
    麦厂花酸道:“你对沐佥事真好,以前下雨的时候,也没见你给我送过伞。”
    白术说道:“他背着欺君之罪为我们保密,对他好点怎么了。就凭你的地位,下雨还会被淋着?那里需要我送伞。”
    麦厂花心道,需要,而且一直都期待着,可惜每次都没有如愿。
    高傲如他,这种心里话是说不出口的。
    到了紫禁城,秋风秋雨,更添萧瑟之意。
    白术和麦厂花对视一眼,马上两人要联手抗婚了,不晓得是什么结果,反正必须豁出去所有。
    嘉靖帝在冬暖阁,地板下有地龙,室内温暖干燥,他刚刚大婚,封了陈氏为皇后,小和尚已经痊愈,也圆满完成了洞房的任务,并没有露出破绽。
    只是嘉靖帝毫无新婚的喜气,脸色在灯光的闪烁下若明若暗。
    白术和麦厂花暗暗握拳:要打一场硬仗了。
    然而,并没有看到蒋太后和永福长公主。
    倒是陆炳一副小人得志、按捺不住、急于表现的样子。
    陆炳看着白术,还对她微笑点头。
    白术越发担心病榻上的牛二,心想到底哪里露出破绽了?连麦厂花都没有觉察的事情,就凭陆炳的脑子猜的到?
    嘉靖帝对陆炳说道:“他们都来了,你可以说了。”
    陆炳问白术:“白司药,你还记得先帝尸变事发后,你建议我派人去摸清山东曲阜那对父子的底细,他们籍贯何处、家族如何、有无仇家、有无隐疾等,还说先帝和区区一个扬州行商,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却出现同样的病症,不可能只是巧合。东厂查刺客,我们锦衣卫暗中查行商这件事吗?”
    原来是这个!
    白术暗自松了口气,当初只是想借着陆炳邀请心切的心理,把他拉到一条船上来,没想到无心插插柳柳成荫,看陆炳这幅踌躇满志的表情,一定是查到什么了,所以才会在她进门的时候,冲着她笑。
    白术说道:“是的,我记得。看样子,想必锦衣卫已经有眉目了。”
    厉害了,东厂查嘉靖帝的四个皇叔,至今没有有价值的情报,而根本没有寄予任何希望锦衣卫走在了前面。
    陆炳疯狂点头,“锦衣卫的行商父子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查过了,我又从浩如烟海的情报中,和先帝生前的信息做过对比,终于发现了先帝和行商的共同处。”
    陆炳这厮在关键时刻故意一顿,引麦厂花和白术发问。这个点断的心里痒痒,简直和未来网络小说作者们有的一拼了,迫使人问“然后呢”。
    麦厂花最烦陆炳这幅小人得志的样子,没有张口:我就静静的等你开口,我就不信你不说了!
    麦厂花保持高冷,陆炳一时下不了台,还是沐朝夕开口,给上司递梯子,“陆大人查到什么了?”
    还是自己人靠谱啊,陆炳赶紧顺着梯子往下爬,“菌子,来自云南的菌菇……”
    原来,行商终年四处走动做生意,在云南的时候,爱上了吃菌子,从此欲罢不能,几乎每餐都离不开菌菇类菜肴。
    云南的菌子有千万种,可以食用的有限,然而这根本阻拦不了菌子爱好者,用生命吃菌子,就像江南的人嗜好吃河豚一样,每年都吃死一些人,菌子和河豚一样受人追捧。
    行商就是嗜菌如命的人,山东没有那么多菌子,行商随身带着云南干燥之后便于保存的菌子,想要过把瘾的时候,就拿出来吃。
    行商最后一顿饭,就是鸡汤炖云南杂菌。
    正德帝以平定宁王之乱为借口下江南(其实王守仁在四十七天之内平定了叛乱,把宁王一家俘虏了),到了南京流连忘返,贪恋江南美景和美人,逗留一年都不肯回去,甚至提出把宁王释放到江西,重新造反,他亲手再平一次叛乱、把宁王再捉一次的疯狂主意。
    诸大臣都快被这个皇帝逼疯了。
    正德帝南巡的时候,经常去大臣或者公卿家去吃饭(敲诈),给钱给美人,吃饱喝足才肯走,到处混吃混喝。
    轮到黔国公沐家时,沐家用云南特色的菌子招待正德帝。这些都写入了正德帝的《起居注》里头。
    正德帝也喜欢上菌子独特的味道,黔国公沐府是正德帝在南京的时候长去的府邸之一。
    正德帝终于不折腾,答应群臣返回京城,路过镇江时钓鱼落水,受了些风寒,点名要吃菌子锅——这些菌子都是沐府进献的,正德帝要在路上吃。
    正德帝大病一场,足足花了快三个月才到京城,从普通风寒到吐血,三十一岁就暴病而亡。
    “根据《起居注》的记载,先帝从南巡到结束,吃菌子的次数超过五十八次,都是云南那边的杂菌,江南并没有此类菌种。”
    陆炳讲完,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沐朝夕身上——他就是沐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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