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和谷大用都是正德朝的“八虎”成员。
    正德帝十五岁登基,外有内阁牵制, 内有张太后控制, 此外还有两个贪得无厌的舅舅吸血,处境艰难。
    正德帝是个不择手段的人, 不甘心被人控制, 就故意放任“八虎”扩张势力,让他们互相牵制, 互相残杀,不停的搞事情。
    刘瑾背地里是张太后的人, 他就要故意激发老伴张永的嫉妒心, 去咬刘瑾,自己在中间故意当和事佬, 拉偏架。
    刘瑾执掌东厂, 耳目众多,最厉害的时候,朝廷一半以上官员都是刘瑾的附庸,正德帝就要谷大用成立西厂, 把东厂压得死死的, 以毒攻毒。
    王守仁组织义军平定宁王之乱时,将宁王一家活捉, 给了当时还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张永。八虎之一的权臣江彬想吞掉平乱的功劳, 就污蔑王守仁谋反, 张永站出来为王守仁作证, 戳破江彬的阴谋, 保住了王守仁。
    总之,八虎成员,以刘瑾为首,全都不是好人,但正德帝玩的一手帝王心术,利用这八个人互相制约,平衡,当一方势力膨胀到最大时,鼓励其他人去搞最强的人。
    这八个人都以为自己是正德帝的心腹……从帝王心术的角度来看,正德帝真是个大“渣男”。
    正德帝用帝王心术操控八虎的时候,都不会避着妹妹白术,还炫耀,“你看,他们狗咬狗起来,就没有精力咬我了,还会帮我戒备对方,这样我就可以安心出去玩,不被他们架空皇权,这天下始终都是我的。”
    白术骂他神经病,“你这样玩下去,大明迟早跟着玩完。”
    正德帝满不在乎:“玩完就玩完。父皇因家里有皇位要继承,又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虚名,把我们的母亲当做生育工具,利用完了就当抹布似的扔掉。我偏偏不如他的愿,绝了他的子嗣,还要把大明搞得稀巴烂。我要让他九泉之下悔断肠……”
    看着张永和谷大用一脸感叹之色,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两个老太监沉浸在过去正德朝时的荣耀里,我们十分想念先帝啊。
    白术瞬间回忆起了哥哥的音容笑貌,恍若就在昨日。
    张永两人见她面有恍惚之色,以为她累了,说道:“今天天气冷,白司药舟车劳顿,我们就不多闲叙了,改天热一壶清茶,再和白司药一起叙旧。”
    桃叶渡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白术和两位旧相识寒暄了几句,就在第二任丈夫沐朝夕的搀扶下上了马车,由沐邵贵在前面引路,往新家而去。
    沐邵贵不敢把这对新人安置在偏远之地,他们的新居就在沐府隔壁的大仓园,是个三进大宅院,这栋宅子是御赐之物,产权是皇家,使用权是沐家。
    这栋大宅曾经的主人是一位传奇女性——五朝尚宫胡善围,胡尚宫历经了洪武、建文、永乐、洪熙、宣德五朝,当了五朝的五品尚宫,统领后宫女官,管理宫廷事务,在太监式微的明朝初期,女官的权力一度大过太监。
    胡善围是大明女官巅峰时期的代表人物,几乎在半个世纪里掌控着大明宫廷,胡善围甚至将亲妹妹胡善祥推向了大明皇后的宝座。
    不过,在历史洪流中,半个世纪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弹指一挥的时光,女官的短暂巅峰随着胡善围退隐而归于寂灭。太监势力被压制半个世纪后,重新回到了权力角逐场,女官成为了太监的附庸。
    胡善围退隐时,将房子归还,收回宫中。后来皇家又当做礼物,赐给了沐家。
    时隔一百多年,房子保养的不错,经常修缮,院子里的树木都成材了,一颗颗一人环抱的巨大青松树梢上堆着层层薄雪,昭现这座古宅的底蕴。
    地段好,房子好,前任房主人也足够显赫,还是沐府隔壁。可见沐府为了安顿这对新婚夫妻,煞费苦心,也足够有诚意。
    不过,沐朝夕和白术的目标是蹭进隔壁的沐府里头住着,再好的房子都住不下去。
    新婚夫妻在卧房休息,窃窃私语,商议对策,很快敲定了策略。
    傍晚时,沐朝夕如约而至,去了隔壁沐府,今晚,沐府族人欢聚一堂,摆了酒宴,给新婚夫妻接风洗尘。
    见只有沐朝夕一人赴宴,族人皆有些吃惊。今晚家宴,
    沐朝夕解释道:“我夫人身体有些不适,我要她先歇息,养好身体,等进祠堂拜祖宗那日再与诸位认亲。”
    众人迅速交换眼色:新婚夫妻走了一个月水路,日夜在船舱里相对,除了恩爱缠绵,啥都干不了,莫非新妇肚子里有了沐氏后人?
    子嗣为大,小心一些并不算失礼。
    沐邵贵一脸关切之色,说道:“侄媳妇身体不适,可请过大夫?”
    沐朝夕说道:“我夫人自己就是大夫,她说可能有些水土不服,养几日便好。”
    沐家的新媳妇是宫廷六品司药,名医谈允贤的学生。
    众人便没有再追问,黔国公夫人樊氏连忙命人送了些补品去邻居家里。
    沐朝夕替妻子谢过这位婶娘,礼数周全。
    沐朝夕和沐家族人推杯换盏,好像过去的龃龉不存在。
    席间,当年侵占过他家田地房产的族人把地契房契纷纷还回来,说这都是当年下人干的“好事”,他们被蒙蔽了,现在沐朝夕回来,下人害怕,纷纷跪下来招认,他们都狠狠教训了下人一顿,今天一大家子团聚,正好物归原主云云。
    沐朝夕当面不揭穿,嘻嘻笑着,说道:“辛苦各位亲戚帮忙看管了这些年的田地和房子,不至于荒废了。我这次回老家祭祀,带着妻子拜祭祖宗,住不了几个月就要回北京当差,为皇上分忧……”
    沐朝夕对着北方皇宫拱了拱手,“所以,南京的田地房子对我而言没有用处,还是继续交给自家人打理吧,每年田地的租子和房屋出息,就当是给各位亲戚的辛苦费,亲兄弟都要明算账,那能让诸位白白付出呢,我的谢意都在酒里了,来,满饮此杯。”
    喝了酒,沐朝夕强行把地契房契都塞回了族人手中,分文不取,还继续要族人们占他的便宜。
    当年愤世嫉俗、自我驱逐的沐朝夕就像变了一个人,圆滑世故,不再当面打脸,嘲讽长辈见风使舵、贪图钱财了,懂得一团和气,家和万事兴的大智慧。
    难怪到了北京之后,官运亨通,平步青云,年纪轻轻就升了手握实权的三品佥事,得了新帝的圣眷和陆大人的提携。
    这就对的上了,真男儿,就要懂得隐忍,识时务,借助大家族的力量,搞好关系。
    这样的沐朝夕才会为了为了升官,打通皇上和太后的关系,娶了嫁过太监的宫廷女官当老婆——以前的沐朝夕身份尴尬,不上不下,他瞧不起族人为他说的媒,发誓一定要娶名门淑女为妻。
    当年那个愣头青沐朝夕绝对拉不下脸面,去娶一个二婚的女人当妻子的。
    这小子终于学会对现实低头了,孺子可教也!
    沐氏族人欢聚一堂,很是热闹,沐朝夕不仅不记仇,还把豪爽的把家财托付给他们继续“保管”,做梦都想不到会是这种大团圆结局。
    众人推杯换盏,沐朝夕被众星捧月般夸赞,东道主沐邵贵倒是被族人冷落了。
    酒至半酣时,沐府管家慌忙跑来说道:“不好了,隔壁宅子走水了!“
    走水就是失火的意思,沐朝夕听了,心急如焚,就像一支箭般射出去,但见东边火光冲天,在黑夜的细雪中,犹如一朵红云笼罩着隔壁百年豪宅。
    沐朝夕骑上快马,去救新婚妻子,沐氏族人也纷纷跑去,帮忙救火。
    岂料刚跑到沐王府门口照壁处,就和仓皇逃难的白术等人撞见了。
    白术身上的白狐裘都熏成黑狐狸了。
    “娘子!”
    “相公!”
    夫妻两个狭路相逢,顾不得众目睽睽之下,在雪地里抱在一起。
    “娘子,你没事吧。”沐朝夕把身上的大氅脱下来,披在白术身上,上下打量。
    “我没事。”白术的脸熏成小黑猫了,看不出表情,但是眼下两行泪水冲出两条平行的直线,在雪夜里清晰可见。
    小黑猫埋头在丈夫怀中蹭啊蹭,呜咽道:“我没事,但是叔叔和婶娘精心安置的百年大宅子烧没了。都是我的错,天气冷,到处都是冰凉的,南边的房子又没有火炕,我觉得冷,就命人升了不少火盆去暖一暖屋子,不料火星子点燃了帐子,一烧一大片,屋子里到处都是火盆,没法救了,我想着咱们的箱笼里有好些是御赐之物,用来祭祀沐家的列祖列宗还有沐驸马和常宁公主的,如果这样被烧了,岂不是大不敬之罪?”
    “于是,我就命宅子里的人先把箱笼搬出来,如此一来,就顾不上灭火了,今晚北风又大,风助火势,很快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小黑猫在沐朝夕怀里把脸蹭干净,勉强可以见人,便站起来,向沐邵贵以及黔国公夫人樊氏行礼谢罪,“二叔,婶娘,对不起,是我笨手笨脚的,一来就闯了大祸。”
    黔国公夫人樊氏今天才十八岁,比白术小七岁,辈分大而已。
    白术向她赔罪,樊氏不敢受,忙走过去扶起她,“原是我们的疏忽,房子是好房子,只是太久了没有人住,有些潮气,你升火盆没有错,天干物燥的,这是天灾,岂能怪到侄媳妇头上去。”
    百年豪宅,就这样付之一炬。
    当着沐氏众多族人的面,沐邵贵心中纵有疑惑,这个时候也不好质疑,顺着樊氏的话头说道:“就是,侄媳妇莫要自责了。”
    白术又落泪,“可是,我心中有亏,这火灾到底是因我而起。”
    反正烧的不是自家产业,都不心疼,沐氏族人纷纷劝道:
    “破财免灾,房子是烧了,但侄媳妇抢救御赐之物,沐家不用被弹劾大不敬之罪,侄媳妇没有闯祸,反而立了大功啊!”
    这是刚刚被沐朝夕塞回地契的一位族人说的话,毕竟拿人手短嘛,沐朝夕如此大方,这会子帮人家新媳妇说句话是应该的。
    沐邵贵:这特么还立了大功?是不是把沐府烧了,我还要叫她祖宗?
    得了沐朝夕房契的族人说道:“不要紧,我们沐家家大业大,烧得只是房子,侄媳妇安然无恙才好。”
    黔国公夫人樊氏:烧你家房子试试!
    白术站在雪地里,一张雪白的小脸楚楚可怜,她身形瘦弱,除了狐裘,沐朝夕还刚刚把自己的大氅给她披上了,此时的她似乎要被皮裘压垮了,看上去楚楚可怜。
    白术一面自责,蓦地,双腿一软,眼看着要摔倒,众人一阵惊呼,沐朝夕早有准备,冲过一把拦腰抱住了白术,还在雪地里转了一个圈。
    众人别过脸去,不敢看夫妻恩爱这一幕,沐朝夕旁若无人,注意力都在新婚妻子身上,因为双手抱着妻子,他就用额头试了试白术脸上的温度,“有些烫,是不是受了风寒?”
    白术假装娇羞,“我无事……你快放我下来。”
    沐朝夕说道:“不行,雪水浸入到你的鞋袜里了,地上太冷。”
    又转身对沐邵贵和樊氏说道:“二叔,婶娘,今晚能够借沐府一间屋子安顿一下,我娘子受了惊吓,她身体不好,夜间不宜挪动。”
    当着沐氏族人的面,沐邵贵和樊氏那里有脸拒绝?都是一个祖宗,哪能刚刚推杯换盏说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现在就翻脸赶新婚夫妇走的?
    樊氏是沐家宗妇,要履行宗妇的职责,说道:“都是一家人,那有什么借不借的,这话太见外了。贤侄以前就住在沐府,房间一直给你留着,一应都是现成的,你赶紧扶侄媳妇回房休息,隔壁的火交给我们去灭。”
    别抱了,她有腿,让她自己走——欺负我和黔国公长期夫妻两地分居是吗?
    白术逃难到沐府,连同行礼箱笼都以搬过来“避难”了,堆了满满一屋子。
    沐朝夕扶着她回到自己过去的房间,从此夫妻两人成了沐府的钉子户,蹭吃蹭住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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