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文伤的着实不轻,动了两次手术才把肩膀里头的子弹和碎骨头取出来。郭梓尘陪着人时尽量放缓表情,可背地里不知道偷偷哭了多少回。张承文怕他情绪不好导致以前的精神疾病复发,哄着人回家休息,可郭梓尘死活不肯,无奈,让管家把两个孩子送医院里陪着他,自己守在他身旁,等他睡着了才阖眼皮休息。
    这点伤对张承文来说着实不算什么,反而是郭梓尘情绪不高,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一天到晚也说不上几句话。刚开始张承文没怎么担心,毕竟他以前瞪着眼睛整晚整晚睡不着,现在能正常休息反倒很好。可过段时间的某一天,郭梓尘早晨来医院看张承文,和他一起吃了早饭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醒来时已经到了第二天早晨。等人醒后,张承文沉着脸要拉他去检查,郭梓尘笑嘻嘻躲开了,跟他说自己是前一天通宵打游戏没睡觉,张承文气的臭骂他一顿,郭梓尘连声道歉,并且保证绝对没有下一次,这才躲了过去。
    没几天,郭梓尘正坐在病房外的休息椅上发呆,突然身前投来个黑影,抬头看过去,发现柯琛捧了束康乃馨站在他身旁。
    回过神来,把手中的诊断证书攥成个纸团塞进口袋,问柯琛:“来看承文的吗。”
    柯琛在他身旁坐下,露出个无奈的笑:“如果直接说来看你,又会吓着你吧。”侧过头看他的脸,又问:“你怎么瘦这么多?”
    “有吗?”郭梓尘摸了摸自己的脸,尴尬地笑笑,跟柯琛坐在一起让他不舒服,不自觉站起身,手轻轻握着病房的门把手小声说:“承文睡着了,你要不晚点再来?”
    柯琛依旧坐在椅子上,绷直了身子像个雕塑,叹了口气,说道:“我过来,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郭梓尘想说我不想和你说话,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刻意的拒绝倒显得他忘不了过去,还不如像个朋友一样坦坦荡荡的。于是又坐回了刚才的位置,眼睛盯着地面,随便找了个话题:“什么时候来挪威的?”
    “刚出院没多久。”
    “来这边做什么?”
    柯琛想说来把他抢回去,可是到了嘴边又变成了另外的话:“来养伤。”
    郭梓尘一愣,随后想起来他从楼上摔下来大口大口吐血的模样,想必是还没痊愈吧,但也没再继续问,空气又陷入了沉默。柯琛扭过头来,盯着郭梓尘,看了好一会,又接着刚才的话:“心脏损伤,怕是不能痊愈了。”轻轻牵起他的手往包着他心脏的那块皮肤贴,淡淡道:“你摸摸,它比正常的心脏跳的慢。”
    郭梓尘挣扎了一下没能抽出手,随后放弃了,空气里飘荡着他自责的声音:“对不起…”
    “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柯琛笑:“那你回来我身边行不行?”
    “抱歉,我已经——”
    “我知道。”柯琛在他要说出什么诛心的话之前打断他:“没关系,我等你。”
    没一会张承文醒了,郭梓尘推门进去,柯琛跟在他身后。见到柯琛以后,张承文没什么表情,好像意料到他早晚会来一般。郭梓尘走到床头把柯琛带来的花插在花瓶里,然后笑着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张承文闭上眼睛,皱着眉头做了个认真思考的表情,随后说道:“就做你最拿手的蟹黄豆腐吧。”说完又瞥了眼站在门口的柯琛,对他说:“我们孩子最喜欢他妈妈做的这道菜了,表哥以前没吃过吧?晚上在这儿吃,尝尝我媳妇手艺怎么样。”
    柯琛脸瞬间铁青,手紧紧攥成拳,四周的空气都要被他散发的怒气抽干。郭梓尘没注意柯琛,倒是听完张承文的话之后小声嘟囔道:“都说了不能叫妈妈。”
    张承文嘿嘿一笑:“就叫。我喜欢。表哥你觉得呢?”
    啪嗒一声,门被狠狠的关上,再抬眼,门口站着的柯琛已经走了。
    人刚走,张承文轻松无赖的表情没了,眼底黑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郭梓尘以为他又在赌气,软下声音和他解释:“他是来看你的,我看你睡着就没让他进来打扰你。”
    张承文下巴抵着他头顶紧紧搂住他,问:“你还喜欢他么?”
    郭梓尘呵呵笑了声,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张承文跟泡在醋缸子里似的,诺诺道:“你对他旧情未了。”
    “哦。”郭梓尘笑了笑:“是啊,这可怎么办呢。”
    “……”
    张承文把手伸进郭梓尘裤子里捏来捏去,面上却一本正经:“想好再说。”郭梓尘头往后靠,扬起头在张承文脸上嗅来嗅去,疑惑道:“有没有闻到你脸上冒出来的一股酸味儿?”
    张承文转个身把他压在身下,胯下那东西往前顶了顶,捏着郭梓尘嘴巴问:“你要不尝尝底下那根棍儿冒没冒醋?”
    郭梓尘皱着眉头翻了个白眼,抬腿踢他。两人嬉笑着打骂起来,闹着闹着,张承文却突然停下动作,深深盯着郭梓尘。
    许久,张承文不带温度的声音响起,他问:“如果我和柯琛掉海里只能活一个,你会救谁?”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郭梓尘怔住,随后他笑出来,撸起袖子露出自己那快瘦成竹竿的胳膊,打趣道:“你俩体型差不多,我谁也拉不动。”
    这答案显然让张承文很不满意,直勾勾盯着他快把他身体盯出个洞来,郭梓尘被盯的发毛,这才正经道:“当然救你。”
    张承文追问:“那他死了,你会难过么。”
    郭梓尘下意识摇头,小声道:“他不能死。”
    声音太小,张承文以为他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郭梓尘却不再说了:“没什么…”说完站起身:“我回家给你做饭。”
    张承文脸冷下来,忽然就感觉特别憋屈:“我听见了,你说他不能死是不是。也是,舍不得吧,毕竟你跟他好了那么多年,以前他对你再不好你也总想着他不是。”
    郭梓尘低头不语的样子让张承文怒火更盛,口不遮拦的,不小心就说了重话:“人吧,还真是个很贱的生物。”
    郭梓尘脚步顿了顿,却没说什么,径直关上门走了出去。下楼时正好黄昏,夕阳下医院的花园景色很好,虽然显得落寞,却让人不自觉流连。郭梓尘停下脚步,走到长椅上坐下,盯着远处的花丛。
    要不是张承文问,他从没想过柯琛死了他会不会难过。至于为什么下意识就说出“他不能死”这几个字,可能只是担心他弟弟和小可。林海临死前把林星沐托付给自己,可这么久以来他没去看他一眼,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过得怎么样,辜负了林海的嘱托,没能偿还林海的恩情。而小可那个孩子,因为他,从小就和母亲分开,小小的孩子受了太多罪,他不能再失去父亲。
    郭梓尘想不明白张承文为什么突然问他这个问题,看他云淡风轻的样子像在开玩笑,可还是勾起郭梓尘心里的酸涩。健康的人随意把死亡挂在嘴边,可想活的人却没有延续生命的资格。掏出口袋里那张诊断证书,突然就流出眼泪来。不是他多愁善感,只是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最清楚。
    其实从他开始嗜睡,就已经感受到身体在逐渐破败,果然,医生告诉他以前破碎头骨附近的组织发生病变,长了脑瘤。要是以前,他可能没什么反应,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过,反倒会开心,会释然,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再也不用强撑了,可…现在的他却舍不得,舍不得张承文给他的温暖,舍不得那两个奶声奶气叫爸爸的孩子。
    后悔当初和张承文在一起,一时的贪恋造成现在无可奈何的悲哀。受过别人的温暖,连周围的草木都变得鲜活起来,盯着花圃外侧最艳丽的那朵兰花,都不忍心和它道别,更何况是他牵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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