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敖准不可置信地抬头,赫然发现,眼前的女子不但容貌与江蓉相仿,就连这精明的眼睛,说话的神态,以及狠辣的手段,亦是如出一辙。
    他视线落在女子手上的契约上,就见字遒劲有力,竟比男子写的更霸气精妙。
    都说这女子从前是个不学无术的疯子,是以独孤府胜券在握,才拼要太子妃之位,没想到,这女子不但继承了江蓉精明的头脑,竟然契约书也写得如此漂亮,且遣词精炼,无半句废话。
    独孤宁宁见父亲盯着契约书蹙眉无言,恐慌地抓住他的袍袖。
    “爹,不要答应她!否则,独孤家什么都没了!马场和一百家铺子……她是让咱们独孤府倾家荡产呀!”
    独孤敖准自知骑虎难下,“都是为你的一己私欲,害人害己害全家!这回,你该明白,独孤家惹错了人!”
    江梓月冷声道,“这世上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独孤宁宁不甘心争辩道:“苏妙音,这件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我们独孤家的生意,是与太子殿下合盟经营的,岂能说给就给……”
    拓跋玹痛快地直接在契约书上签写了名字,按上了手印。
    “本宫的人是太子妃的,本宫也十分愿意将所有的一切赠于太子妃。你们独孤家身为人臣,接下了太子妃为你们保住的武贤王王位,也该拿出诚意才是。”
    独孤敖准颤抖着手接过契约书,却想起,在许多年前,他带人闯进江氏位于大魏的宅邸、抽剑直指江蓉脸面的一幕……
    “江蓉,圣旨有令,命你马上把江氏麾下所有店铺的账簿和地契交出来,否则,杀无赦!”
    当时,那女子如眼前女子一般,挺着大肚子,却强硬地无惧于他手上的长剑,逼上前就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独孤敖准,你去告诉拓跋易,当年他国库亏空,是我给他银子支撑度过了难关,他的百姓吃不上饭,是我运送了米粮过来,大魏京城如今繁华富庶,都是因为我江蓉……如今他过河拆桥,想夺我江氏的东西,哼哼……没那么容易!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定让你们生不如死,我的女儿,我的孙儿,我江家的子子孙孙,也都会让大魏不得安宁!”
    “报应!都是报应!”独孤敖准嗫嚅着一叹,硬着头皮写下自己的名字,自头上沾了血,狠狠按在契约书上。
    江梓月看着契约书,阖眼一叹,自眼角滚下两行泪来,看着妙音的眼神,却愈发温柔而欣慰。
    妙音见江梓月神色不稳,一签写完三分契约书,就扶着江梓月起身,“太后娘娘,太子殿下,妙音累了,先和表姐回去歇息!”
    不等拓跋玹反应过来,妙音就已经扶着江梓月走出了凉亭,李应迅速带护卫跟上姐妹两人……
    萧亦瑜斥退了独孤父女二人,对僵坐在一旁的拓跋玹无奈地一叹。
    “玹儿,你这媳妇,好可怕好毒辣的心思,竟是顷刻间,让独孤家一无所有,让我大魏大伤元气!”
    拓跋玹还是有些缓不过神来,也没想到自己竟这样被抛弃了,心里压不住陡然升腾而起的失落,手却优雅地端起了酒盅,碰了下祖母始终没有碰过的酒杯。
    “皇祖母,阿音既是您曾孙的母亲,便是我大魏的人,您怕什么?”
    “哀家不怕!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保护得了我皇族子嗣,如今,哀家死也瞑目了。”
    萧亦瑜说完,就听到湖畔遥遥传来声嘶力竭地哭声。
    “姑母,您瞑目吧!姑母——我们做到了!姑母——”
    “那是谁在哭?”萧亦瑜疑惑地看向湖畔,“怎么听着像是江梓月的声音?”
    拓跋玹忙起身掀开纱帘,就见江梓月正在朝着大周的方向跪拜,妙音似有些无奈,也跪在了地上。
    江梓月不知江蓉还活着,自然是伤心难抑的,且江蓉始终被她奉为神祗一般的女子,如今夺回江家产业,自然是要告慰亡灵。
    不过,江梓月如此激动,如此迫切,竟枉顾大魏宫规,明显是对大魏始终压着仇恨。
    拓跋玹望着那灯影中的姐妹俩,无奈一叹,“祖母,看样子,这江梓月竟是早就知道,独孤家的产业就是江蓉原来在大魏创下的产业。”
    萧亦瑜摇头,“江梓月不过是会叫嚷罢了,论智谋和勇气,她实在不及妙音。看妙音的神态,分明是前一刻才看出端倪的,却当机立断,就写好了契约书……实在爽利痛快!”
    拓跋玹见她竟是满面钦佩慈和,全然不像从前那样满面肃冷,不禁多看她两眼。
    “自打阿音来了,祖母竟像是换了个人。”
    “这是当然!夺天下容易,守天下难,这女子能助你,祖母最是欣慰。”萧亦瑜忙给他夹菜,“回头哀家亲自找几个可靠的厨子安置在你的太子府,听说那丫头贪嘴爱吃,可不能亏待了她。”
    “是!谢皇祖母!”拓跋玹忙俯首谢恩,又唤爬出湖水的福七上前,“去御膳房传膳,送到太子妃的寝殿,莫让她和江小姐饿着肚子就寝。”
    福七不敢耽搁,忙小跑着前去传膳。
    *
    月嫦宫内,一众宫人都被独孤静赶出了宫殿。
    独孤宁宁见众人脸色惶恐,自宫廊下僵了脚步,听到殿内传来鬼哭狼嚎似的咆哮,吓得她一颤,忍不住抬手捂住头上包缠厚重的伤口——伤口又疼得厉害。
    昨晚苏妙音拎着自己的脑袋往柱子上猛撞的一幕,随着伤口的剧痛涌入脑海,她顿时恨得锥心刺骨。
    硬着头皮进门,禁不住看向同样包缠着脑袋的父亲,最让她难过的是,父亲那头发胡子全然不见了,俨然如一位老和尚,走到哪儿都成了一桩笑话。
    独孤宁宁跪在地上行了礼,这才发现,姑母正横躺在屏风那边的贵妃榻上,浑身包裹着厚厚的白色棉布,那棉布上透着一个个触目惊心的红点,且身子只能那样僵躺着,半分不得挪动。
    隔着薄纱屏风,独孤宁宁见姑母手抬了一下,她忙起身上前,“姑母,您可好?”
    “你看我这样子,能好么?”
    独孤静气闷地嘶叫,憎恶地盯着侄女凑近的脸,却看着她头上包缠的白布,愈发怒恨交加。
    “枉我一世精明,竟被一个曾是疯子的女人当场拆穿罪名!你们父女俩更是无能,竟把我独孤家的全部家业拱手奉上!我的脸、独孤家的脸,竟是一朝尽毁,再无恢复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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