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王独孤文礼,带着琉璃,终於来到锡安。遥想上一回两人来到此处,塔塔尔与胡胡儿几乎是火烧了这整座城,文礼一下马车,就不禁打了个寒颤。
    “皇姊,臣弟来迟,” 一见文德,文礼上前扶过她,“听柳远说,你的眼睛是见不清?”
    这几日在大营中,文德忙着和赵承商量调度锡安的兵力部署,柳远依文德所托将细索之事告诉文礼,所以现下他仔细盯着文德的眼睛,认真问道。
    “柳远医术高明,大体能见,已无大碍,” 文德感觉到他凝聚的视线,有弟弟这样担心自己,她稍微放松些,轻笑了下,“只是有时头晕,眼前发黑一片。” 她据实将所见说与文礼,不过还是笑着,似乎已不将眼疾当成一回事。
    “朝宣的事,听说了吗?” 话锋一转,文德暗色,确认并无旁人後,低声问向文礼。
    文礼点头,“姑母已将所有经过,说给了臣弟,” 他将文德拉近了些,覆在她的耳旁,“事有蹊跷,不知皇姊认为应该如何?”
    文礼的眉,皱的比文德还紧,朝宣是他的亲生儿子,闹出这般折腾,还极有可能引发两方战火,他是无奈之下,又心急如焚,
    “就因为这个逆子,皇姊这些年的努力,功亏一篑......”
    大魏与北耳弥,兵戎先见数十载,将士的死伤说多少就有多少,好不容易靠着天瑰,虽然朝中有异声,可文德还是尽量与之和平共处,至少於百姓间,是维持着友好与交流的关系。
    文德与天瑰辛苦所付出,只一瞬间,毁於一旦。
    “打仗,倒也没什麽,真要说起来我大魏也不怕打,” 文德叹气,仰头看着锡安的冷寒白天,“牵扯几条无辜的人命,北耳弥一定会要朕给个说法,”
    “指不定,会要朕杀了朝宣,以命抵命。”
    以北耳弥人的性子,文德对那方会有的质问,早有猜想。
    “杀?” 文礼重复道,“朝宣是我大魏太子,岂是他们说杀就能杀的?” 他摇了摇头,总算是明白为何文德要让朝宣尽快回到大凉。
    “是阿,你说的是......” 操烦多日,文德走着突然又感一阵晕眩,她扶着文礼的肩,缓过自己,
    “即便要杀,也不能是现在。” 她睁了眼,灼灼看着文礼。
    即便要杀,也不能是现在......文礼双唇微张,听出了文德的话中之意。连番忤逆,举止乖张,如今又引出了这麽大的乱子,表面上是不动声色,可文德心中显然是有了决断,
    大魏的将来,太子独孤朝宣,是断不能留。
    只是,为了国格,我朝之尊严,太子的地位何其尊贵,文德绝不能让朝臣百姓认为,自己是因为受制北耳弥的吆喝胁迫,这才杀了他。
    “这一路上,还有回宫後,你和续卿一定要把朝宣看好了,” 文德沉着,推算着日後,“他是连半步,都不可踏出东宫。”
    圣旨既出,文礼拱手领命,“臣弟谨遵皇姊之命,定会和皇后一同看好太子,等皇姊回宫後,再行处置。”
    “这一仗若是真免不了,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同胞姊弟二人,说着话,心里一点也没隔着,“大魏三百多年来,靠着就是比别人硬的拳头,沙场上要打得赢,这话也才说得大声。”
    文礼浅浅一笑,用着他一如往常玩笑似的口吻,向着文德说道。
    “有理,朕也是这样想,” 文德放开了文礼的肩,看来是好些了,“有敌在,朝中众臣才能团结一心,为君为将者,每当遥望北方,也才能时刻提醒自身,不可有丝毫松懈。”
    自始皇独孤解元,至文德已是第二十四世皇帝,大魏独孤氏,在战场上面对敌人,就从来没有动过妥协的念头,
    “大魏江山,永世传承,断然不可毁在一个处事荒唐,将人命视为夺权之物的太子手上。”
    这是头一回,文德将话说得这样重,对於朝宣,她看着文礼的眼神,没有过去的无奈和慈悲,有的只是身为皇帝,不能再向後退让的果断坚决。
    “臣弟有愧,皇姊无须顾及臣弟和灵宛,” 文礼收了玩笑神情,正色而道,“独孤氏的子孙,绝不负我大魏人民,况且,皇姊也不是没有给过他机会了......”
    自身血脉,出此顽劣不堪,难以教化之辈,他低着头,自觉难见死去的先祖和将士,言下之意是希望文德秉公,等过了这个当口後,该杀则杀,切勿再相信朝宣是会回头改过。
    “恩” 文德点头,也是沉重的心情。有时,就是因为不是她亲生的孩子,总念及事有转圜,加上文礼的情分,才会这样一回又一回,给着机会。
    “歇息後,大约後日,你就带上朝宣先回去大凉。” 迎风飘扬魏字军旗下,文德和文礼的长发同样迎着风,寒冬凛冽的锡安城墙上,两人说话口中都冒着白烟。
    “皇姊,一定要保重自身,” 文礼握住文德的右肩,还有盯着她的双眼,“纵然一战,可北耳弥也非好惹,千万不要勉强。”
    将手用力一握,文礼重重地看着自己的姊姊。从小到大,对於文德,文礼没有怀疑过她的话,也没有质疑过她的能力,可此时,大魏敬王独孤文礼,心中隐约浮出的复杂思绪,却是难以坦然道出,
    他是担心文德的安危。
    “放心,朕和安康说好了,明年的桃花,还要和她一同赏着。” 不似文礼沉重,文德还是笑笑,轻声说道,
    “宫里,就交给你和续卿。”
    文礼听着,应声诺下,“臣弟会在大凉,等着皇姊和姑母。”
    独孤文礼,一身热血,文德和他,两人就是独孤氏的基业,本就只能有一人身在战场,他噙着泪,怕触霉头,强忍着不在文德面前哭了出来。
    “几岁的人了,还这样爱哭,” 文德看他眼眶盈泪,一脸哭样,忍不住笑道,“朕答应你,绝不会逞强,勉强自己。”
    “走吧” 文德说完,挥了挥衣袖,替文礼拭去脸上还是不争气留下的两行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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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的营帐,与文德的暂居之所有一段距离,加上出了事,赵承让重兵把守着,所有人等除非是得了皇上的准许,否则皆是不准入内。
    “太子,长公主来了。” 外头守着的士兵,前来通传。
    许久未有人来了,不想来的竟是姑祖母,朝宣连忙起身,到帐口相迎,“朝宣见过姑祖母,向姑祖母问安。”
    安康快步走进,看了太子一眼,“起来吧” 她的脸上,没有一点笑容。
    “姑祖母今日,为何突然来见侄孙儿?” 见安康一脸有事,朝宣赶紧理了自己的心神,替她安了位子,躬身相问。
    “你说呢?” 安康没有坐下,还是站着,她走到桌案前,和文德同样随意翻了翻朝宣置於桌上的兵书和信纸。
    “姑皇父的身子,出什麽了吗” 被安康这样一问,朝宣弄不清她的意思,打探了道。
    “没什麽,文德很好。” 安康抬眉,对着朝宣喊了文德的名字,“朝宣,你是本宫自小看着,如今也还不能算是真正长大成人,”
    “念及你还年幼,又是我独孤氏的血脉,加上还有你母亲的这份情,本宫还是希望,你能迷途知返。” 不说暗话,安康走到朝宣跟前,对着太子直接地说。
    姑祖母的话......朝宣不语,连头都没抬,他思忖着,怕在目光炯炯,足够洞察一切的大魏长公主眼前,露出马脚。
    “本宫知道,你已知晓本宫和皇上的私情,” 对於自己和文德,安康本就没打算隐瞒,“近来发生的事,本宫和你直言,”
    太子默不作声,安康冷冷视着,语气严厉,“不论真是意外,还是人祸,文德要是再出了什麽,本宫不会轻饶过你,”
    “回大凉後,望你能够彻底想清楚,自己配不配做这个大魏太子。”
    要不是看在灵宛的面上,安康为了文德,为了先皇禾昌托付的大魏江山,依她过往行事的手段,不想打草惊蛇,宁可先斩後奏,先杀了朝宣後,再向文德说这件事。
    可终究还是心软......朝宣小时也是在自己的身旁转悠着,安康没少操过他的心,当文德和文礼忙着时,是她将朝宣带在身边度过不少日子。
    朝宣不是一个天性为恶的孩子,可为何会变成这样,安康不解,可也懒得多费心力去想,安康心中的一把秤,大魏和文德,远胜朝宣太多。
    “虽不明姑祖母所言,可侄孙儿定会深切自省,无法在沙场上立功建业,可侄孙儿会在大凉为姑皇父和大魏祈福安祷,祈求大魏国运昌隆,姑皇父万寿永疆。”
    朝宣额首撑地,跪在地上,一点都不敢抬头。
    听着太子言不由衷的祈祥之语,安康神情漠然,“知道就好” 她说完,也没想再理会太子,转身就出了他的大帐。
    来这一趟,也算是对得起灵宛......
    走远了後,安康闭目,对着大凉的方向,深叹了口气。剩下的,就是朝宣自己的造化......想到文德的眼睛,还有与北耳弥的战事,安康没再耽搁,揉了揉眉心,往文德的屋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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