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对马邑山的地形,极其了解,自率六万府兵出锡安城以来,连续数月,她都在马邑山的山脚坡边,一个最为易守难攻之上风处,修建防御用的城墙和暗道。
    与先汗塔塔尔一战之时相同,风向是对大魏有利,又位於坡边,弓箭和马匹都配不上用场,慕烈除了兵力上的优势,占不到一点的便宜。
    大魏将兵力分为三路,往里围攻,在慕烈看来只是障眼法,是企图消耗北耳弥的兵力。擒贼擒王,为了一举擒获大魏皇帝独孤文德,他将所有的战力,三十万大军,全都压於马邑山下的六万府兵。
    可大魏,是做足了准备,数不清的山间暗道,掩护木栈,使这六万府兵宛若十万兵马,神出鬼没,慕烈穿着一身银光的战甲,率着大军,於马邑山上疲於奔命,吃足苦头。
    没想到竟会这样难攻,简直就是一块啃不下的硬骨头,慕烈看着自己眼前,破坏不完的栈道,以及填不完的暗洞,他咬牙思忖,再拖下去......後果不堪设想。
    後方,还有赵承,且有一件事情令慕烈十分在意,按理说,自己朝着独孤文德发动猛攻,赵承为了营救皇帝,应该会自後方全力进攻才是。
    可是......至今为止,赵承十分沉的住气,他一直按兵不动,似乎是在等待着什麽。
    今日,还是徒劳无功,几乎翻遍了马邑山,派出多少探子,仍是没有找到独孤文德的踪迹,回到帐中,慕烈将头盔一丢,侍卫连忙送上温好的酒,他一气之下,全都摔了出去。
    侍卫被一轰而出,慕烈一人独留帐内,思了许久,静不下心。
    年轻的左贤王,肩上背负的压力何其之重,属下皆是来自各部落的勇将,就像是一群牛鬼神蛇,要让他们听命於自己,哪里是简单的事情,
    这一仗,只许胜,不许败。
    慕烈皱着眉头,踏出帐外,“不许跟来,本王一人走走。” 他对护卫说道,往远方一处密林走去。
    独孤安康......此回进攻,慕烈私下带着她,与大军一同移动。
    穿过崎岖密道,确认四下无人跟着自己,慕烈一个闪身,进到自己安置安康的帐中。
    马邑山上的血腥味,还没有入侵此处,帐内,是女子的清香,慕烈抬眼而视,看到里头的几个侍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长公主呢?” 瞬间没了方才发怒的语气,他轻声问。
    在左贤王面前,侍女们低头,瞄向更里处。
    “先下去吧” 慕烈低声令道,也不多言,就往侍女所看的方向,迈了进去。
    刻意放轻脚步,是不想惊扰了她,“长公主” 在转进安康的视线之前,慕烈出声道。
    “本宫听着,左贤王有话,这样说道便可。” 避不露面,回声而道的,是独孤安康。
    是不想与自己过於亲近,才有如此反应,仅是听见她的声音......慕烈笑了,一扫心中对於战事的忧霾。
    帐内深处,和慕烈的笑容相对应的,是独孤安康的忧容。
    来到马邑山,已有数个月馀,这座山头,文德再拿手不过,慕烈虽将自己安置在远离战场之处,安康也多少能察觉,北耳弥是陷入了苦战。
    “你是本王的俘虏,岂能容你命令本王。” 朗声笑道,慕烈甩过长发,踏了进来。
    映入眼帘的女子,一笑足以倾城,她一蹙眉,所有男子都会为之心碎。
    才走近几步,慕烈双脚就定在了地。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安康看着他的眼神,没有收敛,还有,她握着不知自哪里捡来,磨得尖锐的树枝,警告渐渐走近,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左贤王。
    她手上的树枝,利如锋刃,且朝着的方向,是她自己。
    “够了,先放下,本王停住就是。” 表面上,安康是慕烈的俘虏,可慕烈自己心里知道,他的心,自看到安康的第一眼,就被她所掳获。
    慕烈乾脆说道,在安康的面前,他直接坐在了地,仰天一叹。
    安康见状,这才松手,她暗自看向慕烈,从他脸上流露出的一丝失落,安康悬在空中的一颗心,总算是稍稍放下,
    文德......虽然是以寡击众,可想必大魏是还占着优势,文德,也还活着。
    “你这样为独孤文德守贞,值得吗?” 没来由的,慕烈索性躺在地上,空望着帐顶,突然问道。
    一点也没想接话的意思,安康警戒,盯着地上的他。
    “自你被掳,独孤文德没有向本王问过一句,有关你的消息,” 慕烈轻视地笑着,似乎很是不以为然。
    “问了又如何,她问了,你就会将本宫送回?” 真正不以为然的,是安康。
    慕烈听她突然开口,说出这样的话,咬紧牙根,是在生气。
    自己说了半天,她一句不答,便是说到独孤文德,这才接了话。而且,从她的语气,慕烈听得清清楚楚,还是向着独孤文德。
    年轻气盛,妒火中烧,一腔怒意正欲宣泄而出时,外头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几声急促叫嚷,打断了慕烈,
    “左贤王,不好了!” 不待慕烈传唤,几个北耳弥护卫闯进帐中,急切喊道。
    慕烈起身,大声喝斥,“本王说了不许跟着,” 不先问发生什麽,他首先介意的,是有人私下跟着自己,
    “说吧,究竟何事?” 瞧见护卫脸上的神情,是真的不对,慕烈收了当前追究的意思,先是问道。
    护卫们拱手,额上全是汗水,“独孤文德......率五万兵马,自我军的後方攻来了!”
    慕烈全部的心思,都在马邑山上,认为一旦击败独孤文德,後方赵承的十万雄兵,便会不攻自破。
    因此,北耳弥大军的後方,实是空虚。
    “胡说!” 忘记独孤安康还在自己身旁,慕烈额侧冒出青筋,吼着说道,“独孤文德应在马邑山上,又怎会在这般突然,出现在我军後方!”
    对於左贤王的问话,护卫心中也是无数个疑问,是回答不了,只能俯首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妒意,加上此时被独孤文德突袭,猝不及防的恼意,身上冒出的水气,彷佛暴雨前闷着的高热,慕烈转头,瞪着安康。
    独孤安康,所爱之人亲自率兵攻来的消息,明明将之听得一清二楚,可她的脸上未见丝毫惊讶神色,还是平静。
    似乎,是一点也不意外。
    她对她,是有着完全的信心。
    “你是不是早就觉得,本王不如她?” 要在一时间,将三十万大军进攻的重心,全然调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自己,就像是一个傻子般,被独孤文德玩弄於鼓掌间,慕烈咬紧牙根,“你是不是早就觉得,此仗本王必败?”
    龇牙咧嘴男子,安康冷冷看着,“本宫已同你说过了,囚禁本宫,还以此要胁文德,” 她移了眼神,摆弄着手上的树枝,
    “有帅如此,北耳弥必败。” 清言淡语,安康眼不抬一下,说完,轻笑一声。
    这一笑,彻底激怒了慕烈。
    “浑帐!” 他沉声吼道,一脚下去,落在地上一名护卫的肩头上。
    护卫倒下,忍着痛,不敢出声。
    气急败坏,乃战场中之大忌,越是心急,越是慌张,越显得出慕烈的内心其实六神无主,乱了章法,对这场仗,他是信心大失,一点把握也没有了。
    眼睁看着敌人败象已露,身为一个魏人,安康不发一语,站在一旁。
    即便沉默,慕烈也没有打算放过,如鹰般的双眼,还是攫住安康,“来人,” 他的语调,再不是过去那般飒爽朗声,
    “带上独孤安康,她是连一步,也不能离开本王。” 一语狠道,慕烈说完,眨眼之间,夺过她手上的树枝,
    “凭这细小一根,微不足道的粗枝,就想威胁本王?” 斜嘴笑着,自左贤王口中发出的笑声,却是比阴间的风,还要深沉。
    “走—” 拔出腰间的剑,慕烈收了笑容,恶瞪安康一眼後,头也不回,回往大营。
    xxx
    杀伐震声,烽火连天,作为先锋,由皇上亲自领军,跟在她的身旁,於滚滚黄沙之中,每一位将士都视死如归,全都甘心提着自己的头颅,为她,为大魏,奉献自身性命。
    北方的冬季,天涯霜雪,大魏的阵中,车辚马萧,金戈铁马之气,气吞万里,驱驰横挥马上,豪气干云。
    所谓奇袭,便该出奇不意,挟破竹之势,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独孤文德,骑在马上冲锋陷阵,挥着手中的长剑,眼都不眨一下。
    她的双颊,她的长发,还有她的戎服,满是鲜血。红璎烈火,燊莹魂魄,一丝波澜不兴的双眼,视死亡如无物。
    如文德事前所言,北耳弥的大军,号称有着三十万的兵马,可一旦出现颓势,树倒猴孙散,来自四方长老所派出的精锐壮士,各怀鬼胎,为了保全自己部落的战力,不敢舍身相抗,全力迎向魏军。
    且按文德之计,赵承,领着大魏剩馀的兵力,後压而至。
    前头,是久攻不破的府兵之阵,後头,是独孤文德和赵承亲率的大军,大魏破釜沉舟,前後夹击,北耳弥顾此失彼,很快就撑不住,败下阵来。
    三十万大军之中,有些已然弃甲,向四面八方逃散而去。
    眼见敌人往後方溃散,利眼凝神,文德没有松了阵式,趁势而下,长驱直入,从中硬是杀出一条血路,
    “皇上,末将已派出去多人,” 跟在她的身旁,副将喊道,“可还是找不着慕烈所在,以及由他统领的近万亲卫。”
    虽然事先下过功夫,深入敌营打探消息,可要在一片兵海之中,精准地找到慕烈,除非他自己主动相迎,否则实非易事。
    副将所言,文德很快过了脑子,“众将听令—” 缰绳一拉,顿时间,她调转了马头,面朝众将,
    “持续朝北耳弥发动猛攻,没有得到朕或赵承之令,万不可乱了阵脚,或是稍有松懈,”
    决胜的时刻,绝不能功亏一篑,“另外,两千铁骑跟着朕,”
    “与朕一起,寻找北耳弥左贤王,慕烈的踪迹!”
    刀光剑影,话方落下,文德也不多待,胯下的坐骑嘶鸣一声,便已消失在漫天飞红,翰沙重波的战场中。
    “快跟着,保卫皇上—” 卷着寒尘,大魏精锐举起剑,跟在他们的皇帝後头,杀向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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