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冉刚刚被允许下山之后就接到了宫里的密信。
    当年她刚刚出生时,几位皇子夺嫡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她爹在起事时就已经做好了被全家抄斩的准备,可是真的看到娇娇软软的女儿,就觉得无论自己付出多少代价,都一定要让闺女活下来,于是狠了狠心,将秦冉送到了山上习武。
    门派的规矩,掌门的弟子没有学成就别想着下山,秦冉在山上一呆就是十八年。
    她不记得自己的爹娘哥哥长什么样子,只有每个月雷打不动的三封信提醒着她她在这世上确实还有亲人。后来,每个月的三封信就变成了两封,再后来,就只剩下她哥的一封了。
    秦冉不是傻子,尽管信中并没有提起,她也能感觉到自己应该是错过了什么大事。
    而如今,这大概也是她哥的最后一封信了。
    秦冉不懂什么叫做血脉亲情,可是真的要面对这样的现实,还是觉得有一些难受。草草地收拾好行李,在师父和一众师兄师姐目送之下,策马远去。
    哪怕并不是在京城长大,只要她的身上还流着秦家的血,这时候就无论如何都要去看一看。
    一路向北,秦冉根本不敢停下,生怕就因为在路上耽搁了一分一秒,到时候只能在宫里见到一具冰冷的尸体。
    师父送给她的马是神驹,日行千里都不在话下。可是它就算是再天赋异禀,也受不住半个多月的连续奔波,竟然直接选择了罢工,任凭秦冉怎么甩缰绳,它都倔强地站在原地,就是不愿意再往前走一步。
    实在无法,秦冉也知道这马确实辛苦,长叹了一口气之后,拉着它进城,找了一家客栈,打算一人一马都休息一晚,吃好睡好之后,明日再继续出发。
    身体实在是过于疲惫,秦冉几乎是沾上枕头就能睡着。半梦半醒之间,她想着,明日要不然换一件衣裳吧,之前的那件又是泥土又是汗的,估计都臭了。
    嗯,就穿师父送的那件红衣吧。
    红的喜庆,好看。
    ·
    这是宁钰弃笔从商的第四年。
    有时候人太优秀可能也是一种烦恼,他读书时就根本没有怎么努力,结果没想到最后竟然能三元及第,他会试时写的那篇文章到现在还有众多读书人传颂。
    他是一个爱冒险的人,高官厚禄虽然舒适,可是却毫无乐趣,于是他想着,要不然……出来做做生意?这次总不会像之前那么顺利了吧,有挑战的人生才有乐趣嘛。
    可是没有想到他这脑子真的就像是被上天亲吻过一样,一路走过来根本就没有失过手。而经商这玩意,说起来也是一件一劳永逸的事情,第一笔投资成功之后,多的是人上赶着过来合作,想要努力一下都没有那个途径。
    真是顺利得让人头疼。
    可是这样的苦恼宁钰也不怎么好跟别人倾诉,太欠揍了,很容易招来杀身之祸。
    然而苦闷之情总得要找一个途径抒发出去,不然总是憋在心里,早晚会憋出病来。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宁钰与友人相约,打算去郊外散散心。
    苏城是标准的江南水乡,从来都不缺那些文人墨客最喜欢的婉约美景。美确实是美,可是这美景宁钰从小看到大,实在是有些腻味。少年随意地坐在马上,也不拉缰绳,就任由着它乱走,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身后,洒脱不羁。
    身后远远地传来了马蹄哒哒的声音,这么一大早的,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着急办事儿。宁钰慢吞吞地回头,瞬间就定住了眼睛。
    那马是匹好马,他之前似乎是在宫里见过,据说是西域的某个藩国进贡而来,每一匹都是无价之宝。他当时仗着自己是新科状元,向皇上讨要那马,本来也没存着能要来的心思,权当是开个玩笑,不想皇上却好像当了真,满脸抱歉地说这是要送给公主的,转身又赏了他一堆金银财宝作为补偿。
    当今圣上确实是个明君。
    不过这都不重要。
    宁钰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那个红色的身影上,眼看着她由远及近,少女窈窕的身姿逐渐在他眼前展现。那张脸熟悉又陌生,带着天生的贵气,明艳又张扬。
    少女在他面前勒住缰绳,似乎对他有些不礼貌的注视感到别扭,但已经无暇顾及这些,双手抱拳行了一个江湖礼节,大方豪爽,声音却是又娇又脆的,听得宁钰心里狠狠一软。
    “请问公子,去京城是走这条路吗?”
    宁钰感觉自己的心思已经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只有最后一丝理智还强撑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完成这次对话。
    “嗯,对,就是这条。”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秦冉没再多言,抱拳感谢之后,一甩缰绳,千里马立刻冲出去了老远。
    是真的很着急啊,连一句谢谢都来不及说。
    宁钰盯着那背影逐渐远去,最后化作小点消失在视线里,他也终于回神,对自己刚才的反常情况感到相当惊异。
    他似乎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过这么剧烈的心理波动了。
    还在回味之时,宁钰留在家中的属下突然匆匆赶来,翻身下马,还喘着粗气,顾不得还有友人在场,站都没站稳,开口就是一道惊雷。
    “公子!皇上病危了!”
    宁钰的心中一震,却并没有太大的意外。
    除了这种大事,恐怕也没有什么能让在山上呆了十八年的公主匆匆赶回京城了。
    出神了片刻,宁钰调转马头,抱歉地冲友人笑笑:“真是不好意思,我怕是要走一趟京城了。”
    皇帝于他有知遇之恩,年少时的状元梦想,打马御街的风光无限,还有至今流传在读书人口中的传奇,都是皇帝给他的。
    在旁人的眼中,龙椅上的那个人,可能就是一位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掌管着天下人的生死。可是有些事情就连宁钰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他始终都不明白,为什么皇帝似乎从见他第一面开始就格外青睐于他,后来更是在各种场合都丝毫不吝夸奖,宁钰从来不怀疑,他当初若是没有离开京城,现在估计已经坐上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了。
    宁钰一向都愿意将人往美好的方向想,既然受着皇帝的这份毫无缘由的关照,那自然也应该做些什么,不求能够将对方的付出抵消,至少能让自己心安。
    比如……试着去见他最后一面。
    半个月后,风尘仆仆的宁钰站在皇帝的床前,看着秦冉哭得双眼通红,还要强撑着笑出来让皇帝放心,一时竟有些恍惚。
    皇帝事无巨细地跟妹妹交待完毕之后,一直以来吊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连着咳了好几声,脸颊都憋得通红,嘴角却是扬起来的。
    眼皮微抬,他看见了站在后面的宁钰,笑得更开心了。
    “宁钰,你来啦。”
    宁钰没想到几年前还身强体健的人现在竟然会这么虚弱,喉咙有些发酸,想要应一句什么,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秦冉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找了个皇帝看不见的角度,用力将宁钰拉到了榻前。
    一下子就变成了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当朝天子。
    宁钰只是愣了一瞬,接着就反应极快地跪下,腰杆却依然笔直,像极了当年殿试时那个一身傲骨又才华横溢的少年。
    “是,皇上,宁钰来了。”
    皇帝又笑了,里面还带着秦冉这几日都没有看到过的满足,那双被病痛折磨得泛着红血丝的眼睛里,此刻竟有星光闪烁。
    秦冉总觉得,他好像是在透过宁钰,看向谁。
    “朕……朕曾经也是想要做个文人的,饱读诗书,妙笔生花,没事儿就呼朋引伴曲水流觞,没有谁见了我就要下跪高呼万岁,大家意见不同时甚至都可以打一架,我就是想要做……纯粹的文人。”
    大概是这么一大段话耗费了太多力气,皇帝的气息逐渐微弱,却还是强撑着继续说完接下来的话。
    “你当时要走,其实我是开心的,你原本就是自由的人,不应该被朝堂束缚。”
    “宁钰,你是朕见过的,最纯粹的文人了。”
    ……
    皇帝驾崩,国丧,幼帝登基,长公主垂帘听政。
    秦冉几乎要被每日堆成山的折子压得喘不过气来,偶尔有一时半刻的闲暇,想起自己这几个月的遭遇,还是会觉得犹如身在梦中。
    她不过就是下个山而已,怎么就承担了这么重的责任呢。
    她哥自己走了倒是轻松了,却留下了一个相当庞大的烂摊子。新帝年幼,每日就知道扑蝶玩儿,所有的政事几乎都要堆到她这个当姑姑的身上。这也就罢了,毕竟自己的侄儿当然要自己照顾,过分的是朝中的那些大臣们也让人不省心,估计原本就是居心不良,先帝活着时还能震慑一下,这刚一驾崩,就什么牛鬼蛇神都放出来了,变着法儿的搞事情,有的甚至还联合了外面的几个藩国,让秦冉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提着剑直接冲到他们府里斩草除根。
    真要说起来,这段时间里唯一的安慰大概就是……宁钰了。
    作为先帝临终时最后交谈的人,宁钰轻而易举地成为了秦冉在整个京城里最信任的那位。先帝下葬后,宁钰也并没有像秦冉以为的那样继续回苏城安居乐业,反而直接在京城买了座宅子,说是要拓展一下自己的业务。
    不管他留下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反正能有一个相对熟悉一点的人一起奋斗,秦冉还是觉得挺安心的。
    京城的这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打了整整三年,长公主殿下深谋远虑,表面上单纯无害,暗中却布下了天罗地网,终于肃清了朝堂,将乱臣贼子一网打尽。
    而宁钰更是宛如长公主的得力助手,陪着她东奔西走,多年以前的政治抱负终于派上了用场,为大业贡献出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甚至……包括他自己。
    宁公子表示,为殿下排忧解难是他的福分,只要长公主需要,在下愿意付出一切,要多少都行。
    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秦冉将兵符和玉玺打包,递到了小侄子面前,眼神中带着即将获得解脱的兴奋。
    京中有传言,长公主与宁家家主早已私定终身,就等着将朝政大权归还给皇帝之后,两人一起回到苏城,去过幸福又美好的生活。
    这怎么可以!
    小皇帝表情惊恐,死死地拽住秦冉的衣摆:“姑姑!姑姑你不能就这么丢下我!你当初答应父皇了!一定会好好教导我长大!我还没长大!啊!姑姑你千万不能走!你走了我怎么办啊!我可是你最亲最爱的小侄子啊!”
    秦冉面无表情地把他的爪子拎下来,却终究还是心软:“想什么呢,我当然不会走,就是费心费力了这么多年,实在是累得不行。听说苏城风景秀美,气候养人,我就过去玩几天,到时候肯定还会回来。”
    嗯,玩儿几天,顺便去生个孩子。
    当然这句话秦冉绝对不会说出口,不然整个大秦估计都要变天。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哪一步走错了,不然怎么总是会让人觉得,长公主殿下是一个不应该成亲的人呢。好像她的性命、她的婚姻,都与整个大秦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她若是嫁了人,那就是将整个大秦的江山拱手相让。
    真是莫名其妙。
    不过秦冉是一个讨厌麻烦的人,既然成亲还要跟那么多老顽固扯皮,她也就索性不跟他们吵,反正她跟宁钰除了没有正式行礼之外,与寻常的夫妻并没有什么区别,那还在意那些表面上的东西干什么,自己过得舒坦不就行了。
    ……但是生孩子这事儿确实麻烦了一点。
    长公主和宁公子的名头实在是太响,整个大秦估计都没有几个人不认识他们的脸,宁钰着实为选稳婆和乳娘的事情纠结了好一阵。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重金请了全苏城最好最有经验的稳婆过来,生怕哪里出了差错。
    那位大娘见到秦冉时简直被吓得魂飞魄散,颤抖着嘴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后来似乎也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当作笑话一样恭维秦冉:“夫人长得可真像长公主,肯定也是个有福气的人。”
    秦冉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嗯,确实,经常有人这么说,长公主是我远房表姐来着。”
    后来秦冉回想自己的生活轨迹,始终都觉得,在苏城呆的这一年,大概是她这辈子,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了。
    不需要日复一日被逼着练武 ,也不用每日紧绷着神经去面对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清早起来还能看到爱人英俊的脸庞。
    然后,慢慢地看着自己的肚子鼓起,感受着里面与她血脉相连的心跳,她觉得这大概是她活到现在,最优秀的政绩。
    两个女儿并没有让她吃什么苦,无论是在肚子里还是分娩时都乖巧无比。孩子小小的好像一碰就会碎,秦冉小心翼翼地将她们抱在怀里,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也是一个被上天眷顾的人。
    并未关紧的门外,宁钰听着亲信汇报的消息,僵硬地抿住了唇。
    南边几个藩国再次整兵进犯,来势汹汹。小皇帝之前接触的政事都是纸上谈兵,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立刻乱了阵脚。幸好他还有一点脑子,知道自己不能贸然行动,派人八百里加急过来传信,一定要把长公主召回京城。
    秦冉把孩子哄睡着后交给乳娘,披上衣裳走了出去,一眼就看到了僵立在外面的宁钰。
    他手中那明黄色的绸缎……脚步顿了顿,仿佛有一道白光划过了她的脑海,提醒着她——
    长公主殿下,玩儿够了吗,清闲日子过够了吗,是时候回去了吧。
    轻叹一声,秦冉走到宁钰面前,一如每日叫他吃饭那样,清清浅浅地笑着,但就是明艳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我该走了,宁钰。”
    【全文完】
    ※※※※※※※※※※※※※※※※※※※※
    这番外写得我有点难受
    然后,然后这个文就正式完结啦,撒花~
    算算时间,前前后后写了三个多月吧,开文的时候我还在暑假,转眼就要期末了,真是悲惨
    非常非常感谢一路看到这里的小可爱,鞠躬!!!
    如果不嫌弃的话,我们下本再见?
    下一本书《今天也是优秀的老婆粉!》已经放在专栏里啦,打算期末考完了开,也就是十二月底的事情(没错,我们寒假放五十天哈哈哈哈)
    文案如下,小可爱们如果喜欢就快去收藏呀!!!
    【身娇体软追星少女x威武霸气少年将军】
    【宋恬版】
    作为国手云重的资深妈妈粉,宋恬的生活里从来就只有三件事——
    吃饭,睡觉,攒钱去看鹅子。
    然而她的养崽计划因为莫名的穿越被迫终止。
    啊!原来鹅子也可以这样的吗!
    妈妈好欣慰,崽崽长大了,崽崽变壮实了,崽崽会武功了,崽崽还搞了个将军当,崽崽……崽崽也太会撩了。
    居心叵测的老母亲宋恬心念一动——
    好、好像当个老婆粉……也不错?
    对不起了鹅子,妈妈变了。
    ——
    【云重版】
    云小将军无滋无味的生活里也只有三件事——
    吃饭,睡觉,练武。
    偶尔去大街上管管闲事。
    直到皇上一声令下,将邻国的郡主召进了京城,风华正茂的云小将军身负重任,前去迎宾。
    从此他的日常就变成了——
    吃饭,睡觉,练武,陪郡主玩。
    郡主又娇又软又貌美,会跳会唱会弹琴,笑起来能直接甜到人心里,云公子觉得自己有点动心。
    云公子决定要努力追逐自己的幸福。
    但是,郡主殿下,您真的不是在养鹅子吗。
    这些拨浪鼓虎头鞋都是怎么回事。
    ——
    #我想撩你你却要对我行礼#
    #郡主殿下微臣还还还有公务就先告辞了#
    #震惊,我竟然从妈妈粉变成了老婆粉#
    再次感谢大噶!!!我们下本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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