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于是怎么知道这间仓库的?他为什么会对这四个孩子下手?他怎么会知道仓库的钥匙在哪里?
    村里人一定会想让闵于付出代价——可是闵于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没有人会想杀死他。
    而会询问他到底为什么这样做。
    张老板想着想着,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如果闵于真的被村民盘问,回答了……哪怕是任何一个问题,都足以让张老板身败名裂,所有人都会认为自己的孩子也受过他的戕害,他的面馆会被砸得稀巴烂,他自己呢……
    张老板眼神一抖,一定被张家村的世代村民活活打死……
    不行……这绝对不行。
    张老板紧咬牙关,大步在仓库里踱了起来。
    闵于这个孩子一向胆小,过去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怎么会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对他的孩子下手?下手就算了,怎么会一次害死这么多人?何况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对他动过手了,不是说小孩子没有记忆吗?也许以前那些事……他早都忘记了呢!
    张老板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合情合理——也许从一开始,就跟闵于没有什么关系!
    四个孩子一定是从什么其他别的渠道摸了过来,所以才发生了这场意外!
    他在仓库里走了一圈,果然在后门旁边找到了一个通风口。四五岁的孩子蜷着身子,应当可以爬过。
    张老板欣喜若狂,正要把仓库门锁上,转身往回家跑,却偏偏又在仓库的后门外,看见了那辆白色的切诺基。
    那辆白色的车像一个阴魂不散的幽灵,将后门的通风口挡的严严实实。
    张老板如遭雷击,傻傻地站在当场。
    天欲亡我,方方面面都要亡我!
    张老板仰天长叹,抓住自己的衣襟大口喘气。他想起了晚饭时那一大一小两个出现在张家面馆的年轻人。
    大的那个阴狠恶毒,小的那个惶恐不安,两个人身上沾有树叶,裤腿上都是泥土,像是饿了许久似的,大口大口吃着酸汤面。
    因为是村外人,面馆老板娘送面的时候特意瞥了一眼——在大的那个的衣襟上,看到了新鲜的血迹。
    “肯定是京陵村的人。”老婆绕到后厨在张老板的耳边窃窃私语,“兜里鼓鼓的,应该是放了一把车钥匙。”
    “京陵村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肯定是又劫那帮过路人的车了!”张老板狠狠唾了一口,“早晚把我们村的名声也连累了,这帮孙子!”
    老婆抬起眼睛,往面馆外面扫了眼:“……没看见抢来的车啊?”
    张老板冷哼道:“你当他们傻啊?抢来的车肯定没敢往咱们村开,指不准村外停着呢。等一会儿,你送面的时候把他钥匙给扒了!他抢别人的车,咱们也抢了他的车,既然来了,总不能让他好过!”
    老婆点点头,端着汤碗又从厨房走了出去。
    不多久后,杀猪般的求救声就从面馆前面传过来,张老板冷冷一笑,举着菜刀冲了出去,怒吼道:“哪个敢抢劫?”
    黄铜色的车钥匙,看着就和平时里见的普通钥匙不一样。
    张老板喜滋滋地端详着抢来的钥匙,盘算等晚上村里人睡熟了就顺着省道往前找车。偏偏在这时,隔壁赵婶猛地冲进了他的面馆,急乎乎地喊:“老张,你家孩子回来了没有?怎么我们家孩子这会儿了还在外面,晚上他们有没有在你这儿吃过饭?”
    张老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拉开了自己抽屉,将那把车钥匙放了进去,和仓库的钥匙并排放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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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该怎么办呢?
    如果是闵于打开了仓库大门,把几个孩子骗了进去。老村长去盘问闵于,势必会问出仓库里曾发生过的事,自己就会被愤怒的村民打死。
    然而如果不是闵于打开仓库门,仓库门自始至终都是锁好的,几个孩子便是从后门的通风口爬了进去——然而白色的切诺基是因为自己贪财,赶走了来吃面的主人抢去钥匙,才会一直被留在仓库的后门。孩子们想出去的时候,通风口被白车堵住了,才会意外惨死在仓库里。
    然而如果是这样……自己一样难逃其咎,一样会被愤怒的村民打死。
    张老板跪坐在通风口前,望都不敢朝尸体的方向望一眼,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落下来。
    天要亡我,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亡我,可我偏不认命,绝境里也要刨出生路。
    张老板眯起眼睛,猛地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站了起来。
    大门敞开,也就一直敞开,仿佛从来没有被锁起来过。
    张老板在夜色中奔跑着,仿佛一只跳跃的兔子,飞快地窜回了自己的家,从抽屉里掏出了第二把钥匙。
    那把黄铜色的车钥匙。
    他一路向北、沿着省道一直开,十几公里外有一处背人的采石场,他冷静地把车停了进去。
    回到家中的时候,正好赶上床榻上的妻子悠悠醒转,哭着朝他扑过来,喊着:“我们的孩子啊,怎么办啊?”
    张老板低下头,一头一脸的汗,通红的眼中迷迷蒙蒙,喃喃地说:“……你听说了吗?廖家村那边出了一件事,有个怀了孕的女人惨死在家里,被山里下来的熊刨开了肚子!”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沉,像是连自己都相信了这个传说:“她心里不甘心,化成厉鬼到处抓别人家的娃儿吸阳气,你说,会不会是她害死了我们娃儿?”
    第120章 小星星(一)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上放光明,似若钻石夜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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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轰隆隆的雷声在远处响起,詹台手中高举白骨梨埙,在震天的雷声中隐隐颤动。他一身赤金道袍,眉目冷峻,不说话的时候气势逼人,摧枯拉朽一般朝着张老板步步走近。
    张老板面色如土,惶恐地抬起眼睛,望了一圈四周。
    村民们一语不发,沉默地看着张老板,连坐在后排那些人都站起了身,有些甚至站在长条板凳上,定定地看着他。
    沉默就是最大的施压,强大过任何厉声的质问。
    所有人都在等待张老板的回答。
    “……张家面馆在村里开了几十年,从我祖上传下来的手艺,我们一家在张家村有口皆碑,你是哪里来的外人,随便胡说两句,怎么会有人信你?”
    张老板干巴巴地哈哈声回荡在祖坟之前,他惶恐地看向四周,却迟迟没有人回应。
    就是因为你在村里几十年,才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你的为人,你的品性,张家村里孩子们言谈间透露过的一言半语,虽然当时未必能引起其他人的重视,但早已经在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就连常年在外做生意,不怎么回到张家村的张总,都因为那辆破了玻璃窗的白色切诺基的时候,而不可避免地产生了疑虑。
    渐渐的,有人在窃窃私语,有人在交头接耳,有人谈论着闵于和闵龙两兄弟在意外之后去了哪里。
    詹台转过身,朗声说:“……今年初,嘉年华游乐场的鬼屋出了一件离奇死亡的案子。一位三十四岁的男子被失控的棺材锁住,赤身裸体冻死在棺材中。警方后来在调查的时候,却发现死掉的这位男人……恰恰好是个喜欢诱骗小男孩的惯犯。”
    “这个人……想必各位村民都知道了,他就是长大之后的闵龙。”詹台将手中的照片递了出去,第一个就递给了面色铁青的张总。
    “还有一个人……”詹台抬起头,眼神愈发深沉,“就在不久之前,宝灵街小学前,警方逮捕了一个企图诱骗五岁女孩的惯犯。他年纪在四十岁左右,前些年出了一场车祸,留下些后遗症脑子也不太清楚,靠着车祸赔偿勉强支撑生活。”
    “那天正好下雨,他穿着灰色的外套,在一棵梧桐树下躲雨。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一个……举着黄色雨伞的无辜小女孩。”
    雨滴落在黄色的雨伞上,那个小女孩无助地举着雨伞。
    而那个四十岁的中年男子眯起眼睛,邪恶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又一圈,低声说:“雨下这么大,不借把伞给叔叔吗?这样的孩子,是好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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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民里传出一声惊呼,有人紧张地捂住自己的嘴巴,露出紧张担忧的神情。那个女孩子到底怎么样了,有没有从恶魔的手中逃脱?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自觉地为她担忧起来。
    小海的脸上却浮现了淡淡的微笑。
    他想起了那天的情形。
    如梦方醒的李凯华,像一只愤怒的小兽,怒吼一声朝中年男子的腰上撞了过去。
    他自己一秒钟都没犹豫,也扑了上去,抱住了中年男人的另外一条腿。
    冰冷的雨水浇在脸上,舒缓了那些挨在身上拳脚的疼痛。有人扔下了要送的外卖,有人摇下了紧闭的车窗,很多人冲了过来,拦住了那个人。
    而他一步步爬到李凯华身边,说:“放心吧,媛媛已经没事了。”
    高台上的詹台看着小海,洪声道:“放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个人已经被警方绳之於法,小女孩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说到这里,想必大家都已经猜到了……那个意图行凶的半个疯子,就是照片上的这个人,闵于。”
    冥冥中一切都早已关联。
    该千刀万剐的闵龙绝望挣扎,死在了一具棺材里。
    该碎尸万段的闵于半疯半傻,会在监狱里结束自己的后半辈子。
    可是在他们之前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明明罪恶滔天,却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
    他的孩子死了一次又一次,可是他自己,却还靠着谎言和欺骗,靠着愚昧与无知,逍遥在罪名之外。
    每一次对死的尊重,也许最终都会演变成对生的维护。
    每一次对生的敷衍,也或许会导致一场死亡的结局。
    三十年前的张家村,因为一场对死亡的敷衍,而放过了本该被绳之於法的凶手。
    小海不敢去想,闵龙和闵于之外又该有多少受害者?他也不敢去想,如果茉莉没有出现,这本生死簿上又还有多少条性命被敷衍着离去。廖花儿的“鬼故事”也许抚慰了一些受伤家属的心,可是编造的故事之下那些原本隐藏的真相,才明明是更应该被面对和解决的事实。
    闵龙和闵于他们一个落魄流离,在街头流浪,一个人模狗样,过着表面光鲜的生活,可他们终其一生没有能够摆脱童年的阴影,在成年以后,又都从曾经的受害者转变为了加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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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水大滴大滴落下,砸在黄色的土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的小坑。
    会场上却没有人想离开,沉默又压迫的目光落在张老板的身上。
    张家村村长缓缓站起身,朝张老板的方向走过来。
    “詹道长说的,是事实吗?我家儿子,到底是怎么死的?”平静的声音,掩盖不了风雨欲来的怒火,张村长攥紧了拳头,“当年我家破人亡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原本瘫在椅子上的张老板却突然站起了身,豁了出去似的,扬声冲着詹台吼道:“詹道长好一盆脏水泼过来!谁知道你跟张总今天到这里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你说我对闵家那俩小子做了阴德事,今天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我跪下发毒誓!”张老板大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在张家祖坟前,“祖宗有灵,要是我真的做了坏事,天打雷劈好吧!”
    一番毒誓发得干净利落,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转过身,眼睛里的阴狠和怨毒像要一滴一滴地溢出来。
    “法至社会,什么都讲个证据。”张老板一字一顿,“三十年前这些事,红口白牙血口喷人,一点证据都没有的话,可以这样造谣吗?”
    “你要是说我害了闵家两兄弟,拿出证据来啊,起码……也要闵家两兄弟亲自来这里跟我老张对质!”
    张老板咧唇一笑,阴森森道:“啊,我差点忘记了。闵家老二,是死在棺材里了吧?闵家老大,哦……是说出了场车祸,疯疯癫癫的?一个疯子说的话,能信吗?”
    “更何况,”他话锋一转,“闵家兄弟连跟自家人都没说过仓库的事,你詹道长是怎么知道的?闵龙的死是一场意外吧?难道死之前跟你詹道长心贴心沟通过?”
    他的语气越来越阴冷,笑声渗着寒意,字字句句淬了毒液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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