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思眼中波澜不兴,连眉毛都不曾抬一下。
    “妈妈,那不是我爸。”良久之后,赵思才在黑暗中轻轻开口,眸光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因为……我爸两年前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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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前的一个下午,詹台打电话给赵思。
    电话里的声音比平常略微有些沉重,他犹豫了一会儿才说:“……虽然不知道你在不在意,但我想告诉你,你亲生的父亲上个月去世了。”
    “秦福和他有生意上的来往,之前我曾经拜托过他注意你亲生父亲。”詹台轻声说,“我知道你母亲和你,一直都挺在意他的……现在他死了,不知道会不会让你们心里更好受些?”
    赵思握着电话,久久说不出话。
    她的心里像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随时都要被憋得断了气。
    生死交叉的脉络,如草灰蛇线,细入无间。
    那些阴谋和揣测,所有无端的设想,归根究底不过是因为……遇上了一个疯子。
    本该“复仇”的她,还未来得及在母亲的逼迫下实施那一个个“计划”,就得知了“仇人”已死的消息。
    本该是个好消息的。真的是。
    可是偏偏最讽刺的是……她早已给母亲种下魂网。
    她母亲少芸永远地失去了消化这个消息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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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的时候她清醒,就知道我爸已经死了,就能平心静气好好过日子,还胖了许多。我们后来租了应叔叔的房子,她清醒的时候,还知道应叔叔喜欢她,想跟她一起过日子。”赵思缓缓说。
    可是不清醒的时候,那出租屋里又被贴上满墙的鬼画符。或血腥或艺术,或恐怖或古怪。
    而少芸手里握一支朱砂笔,沾着不知道哪里来的血,冲着胆战心惊的女儿淡定地说:“……你说,警察会不会来捉我?詹台又知不知道是我杀了人?要是他来找我,我是抓他老婆逼走他,还是抓他儿子威胁他?”
    如果真的是个疯子,有一千种办法可以解决。
    可少芸不是。
    她心思缜密,想法执拗,行事胆大妄为,能坚持几十年时间折出幻化成虫蚁毒蛇的黄纸符……
    她能杀人。
    却不知道自己杀的,原本是一个无辜的路人。
    一个真正的流浪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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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思于是日日生活在恐惧之中。
    她回到詹台和方岚的家里,彷徨地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
    承君重恩,本应该涌泉相报。可此时此刻,她却不知道那个如定时炸弹一样的母亲会对詹台和方岚做出什么。
    赵思跪在地上,将糯米和绿豆噼里啪啦地洒在每一个角落,桃木雕埋在靠窗的花盆里,紫金铃挂在窗棱上,随着风的吹拂而轻轻摇摆。
    “桃木辟邪,紫金驱魔,糯米和绿豆能正气……”
    她咬破指尖,滴入银杏符水,一点点画在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墙壁,雪白的衣柜门上。
    “拆字符可免口谤欺凌,免小人迫害……”
    赵思的神情肃穆,脸色泛白:“无论我妈做了什么,请你们……一定要平安。”
    那张破秽符被她悄无声息藏在了詹台和方岚卧室的席梦思中,就在他们日日睡着的床垫之下。应先生的出租房里,灶台下也被她藏好了两张破秽符,每天晚上,只有将“保平安”三个字在唇齿间念叨数十遍,她才能缓缓闭上眼睛。
    赵思不敢直言她担心小海会有危险,只能苦劝詹台在再度带方岚避世研究魂网之前,将金刚杵留给她。
    “……你知道的,我一个女孩子晚上走夜路很危险,留我一个法器防身,我会安心一点。”赵思眸光如水,盈盈欲滴。
    詹台扬起了眉毛,眼光探究:“……你上次求我把你安排到老王的公司,不就是图轻松吗?怎么?现在连他们单位也要加班了?”
    赵思不敢与他直视,声如蚊蚋:“我就是总觉得方达大厦那个地方,阴气太重……”
    詹台想了想:“这倒是的,但你一直在七楼的话,倒还好。那地儿我跟老王打过招呼,女厕风水改过,也留了破秽符在那里,不必太过担心。”
    “我还是想要金刚杵。”她抬起头,脸涨得通红,泫然欲泣道,“你知道我的性格……从小就没有安全感。”
    詹台长叹一声,站起身,将收在抽屉里的金刚杵递到了她的手中;又顺手将他的手机放了进去。
    “你不带电话吗?”赵思若有所思。
    詹台头也未回,微笑着说:“不必。因为我和阿岚一秒都不会分开。”
    拿到了金刚杵的赵思,转头就将金刚杵放在了朱校长家门前。
    每年春节,当詹台带着小海前往朱校长家的时候,她总会拎着母亲准备的礼物上门,亲手送到方岚手里。
    每一年,方岚都会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轻声问:“……我想,最好还是先问问你……你愿不愿意和你的哥哥见上一面?”
    赵思垂下眼睛,脑海中浮现了母亲那歇斯底里的面孔,缩了缩身子:“……不愿意。”
    小时候,是不敢见他。
    等长大了,却是知道母亲拿他当复仇的诱饵,又哪里来的脸再见他?
    血浓于水的亲情,赵思从未在母亲身上得到。
    可是她在詹台和方岚身上接受了善意,她在小海身上看到了未来和希望。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来。
    可这明明是在控诉悲哀又残酷的现实,而不是世界本应如此。
    人类的悲欢原本大约并不相通,可是于爱和忠贞的渴望,却绵延世世代代,即便是再冷血的人,也偶然能被触动共鸣。
    赵思自始至终都担心着小海。
    要将金刚杵寄到他的手里供他防身,还要发短信告诉他詹台和方岚近来并不在家,免他担忧多想。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被朱校长留下的那一角水晶摆台,她的秘密永远也不会被同父异母的兄长知晓。
    在某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她自己一个人,希望亲手解决掉……母亲少芸这个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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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方夕阳缓缓下沉,琴弦般的阳光拂在佛光普照的旧宫屋檐之上。
    小海和茉莉肩并着肩,默默注视着一点点被黑暗侵蚀的天空。
    赵思坐在四合院冰冷的台阶上,小小的耳垂红得发亮。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小海轻轻叹息,将声音尽量放得温柔:“……事已至此,你打算怎么办?”
    一年前,赵思请求詹台将她安排到方达大厦的王总公司里上班。
    这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仅仅只为了找到一个糊口的工作。
    “一切开始的地方,也会是一切结束的地方。”小海轻声说,“你进入方达大厦……是想接近秦福秦老板?《香符》在詹台手里,你也曾经看过。可你接近秦福,是想试试能不能从他手里搞到《晦符》看看,是不是?”
    《晦符》里记载了……如何种下魂网。
    “妈妈认识了应叔叔,我不想再让她这样疯癫下去了。”赵思的声音沉滞,“她已经害死了一个无辜的流浪汉了。再这样下去,我怕她有一天把应叔叔当成我爸问应叔叔要抚养费,或者……”
    她打了个寒颤。
    “……把应叔叔也当成我爸给杀了。”
    茉莉想起那个午后的银行,近似癫狂的应先生冲进银行,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拼了命要将钱转给赵思。
    她长长地叹息。
    “所以你想……再下一次魂网给你妈,是不是?”茉莉了然地问。
    第一次魂网,彻头彻尾的失败,生生将母女两个人都拖入泥沼。
    可如果能从秦福手中找来《晦符》,也许就能研究清楚魂网?
    她解不开,就只能再下一次,期冀着这一次能让母亲的一切记忆,彻彻底底归零。
    可是赵思还未来得及接近秦福,那个被“隐藏”的摄像头,却让偷情中的同事梅平伦和小徐吓破了胆子,策划了一场“贼喊捉贼”的“厕所怪事”,意图叫破那个隐藏的摄像头。
    可赵思那时已如惊弓之鸟。
    她不知道摄像头的存在,也不知道破秽符藏在那里,更不知道梅平伦和小徐曾经搬开了马桶,将水倒灌进移位器中,顶开了瓷砖。
    当她听见洗手间里偶尔碎裂的瓷砖声时,蛛丝马迹,桩桩小事,却让赵思脑海中浮想联翩,眼前总能浮现少芸身边那具枯瘦的尸体。
    詹台说过,女厕风水曾经改动,为什么现在厕所里却有怪声?是不是有人又要把风水变回来?
    “妈妈,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事?”她在饭桌上忍不住轻声问。
    少芸却夹起一块黄瓜,放在女儿的碗里,缓缓说:“……上回送你回来那个小伙子,很好。但是你一定记得不要太上心,不然以后我们对你爸下手的时候,我怕你放不开。”
    万杰?母亲见到了万杰?母亲什么时候见过万杰?难道她要对万杰做了什么?
    赵思牙关紧咬,良久之后抬起头:“是么?其实我最近想辞职,换个离我爸更近的公司,也方便下手……”
    少芸啪地一下,棕红色的筷子狠狠敲在赵思瘦弱的手指上:“不必!你爸认识秦福,保不准哪天就来了!”
    “到时候,咱们母女给他安排一台好戏。让他好好出出风头。”
    云淡风轻的语气,波澜不惊的神情,说着让人肝胆俱裂的话。
    赵思垂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碗里一粒粒的白米。
    她不允许自己辞职,到底有什么盘算?
    她要安排什么样的好戏?什么时候动手?又会连累哪些人呢?
    这样的日子到底还有没有尽头,忍无可忍的时候……又能够做些什么呢?
    赵思没有办法再在公司留下去,当这个公司里出现了一位正直善良、真切关心她的好人时。
    她把破秽符折成小小的纸包,递到了万杰手里,神情惶恐得像是要从妖魔鬼怪身边逃离。
    “如果……如果有人来找我,或者有人说了什么关于我的奇怪的话,你……千万要记得通知我。”她一遍又一遍叮嘱万杰,“还有,破秽符千万不要离身。不管看到什么东西,都不要害怕……”
    那天下午,小徐的脸上满是算计,支支吾吾地走到她的办公桌前。
    赵思将计就计站起身,体贴地笑,掌心里却捏着一小包鸡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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