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攻玉见来人是她,便挡住门外的寒风,迅速将门关上了。
    他生的俊致好看,如同屋外白雪般清冷的眉眼,见到小满后便展露了笑颜。这一笑,又像是雪化成融融春水,温柔缱绻。
    周攻玉抖落肩发上的碎雪,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物件,放置到小满的手上。
    他手指冷得惊人,指节都冻红了,怕凉到她,也没有多作触碰。
    “淮山寺的平安符。”
    小满哑然,睁大眼看着他。“你去了淮山寺?”
    他发上的雪化了,将额边的几缕发丝染湿。
    “你可以送给我了。”
    他语气有些骄傲,像是在邀功一般,乍一进到温暖的屋子里,眼眸也被氤氲出了一层水汽,像是雨后起雾的山林,柔软得一塌糊涂。
    作者有话要说:  周攻玉:实在不给我,我就只好自己整一个了。
    第79章
    淮山寺的石阶有多长, 小满是亲身体会过的。她边走边歇息,光是上山就走了一个多时辰, 要不是白芫扶着, 她几乎要手脚并用地爬上去。
    下雪后, 路面更是湿滑难行, 需要更加谨慎, 稍不留心摔倒, 就可能止不住的滚下山, 少不了伤筋动骨。
    小满的目光落在周攻玉手背的擦伤上,想开口,喉头却像是卡了什么东西,上下困难。
    周攻玉见她愣住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笑道:“怎么傻了?”
    小满眼眶微微发热, 竟有些酸涩了。
    他也清楚, 对她投入感情根本就是无用, 迟早有一日她要离开,那这些又算什么呢?
    “这样也算吗?”
    “我是替你求来的平安符, 再由你送与我,如何不算?”周攻玉面上坦然, 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小满低头, 拉过周攻玉的手,将平安符置在他手心。符纸叠成小小一个,朱砂印记红到让她觉得刺眼。她没有看他, 只是一字一句地说着:“望你平安顺遂,风雨无忧。”
    周攻玉似乎是也觉得好笑,眉眼弯得像月牙,平日里的淡漠沉稳都扫去了,只剩一个明朗的笑意。“那我便谢谢小满圆我心愿了。”
    “你不冷吗?”
    周攻玉想要去拉她的手,又想到自己手掌冰凉,便扯着她的袖角朝火炉边走,白芫自知留下不妥,也自行退下了。
    山上的雪比这里还要大,怎会不冷。从昨日便开始下雪了,周攻玉却清早来找她,必定是昨日上山,天亮便赶回来,下山时兴许还滑倒摔伤了哪处。
    “不冷,山上景致也不错。”其实也没什么景致,冰天雪地的地方罢了,他留宿寺里一夜未睡,担心大雪封山他赶不及回来,不等天亮便从山下往下赶。寒冷不说,下山的路更是难行,纵使他极为小心,还是在摔倒的时候扭伤了手腕。
    那个时候,他脑海中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还好小满没有来。
    小满不知道该如何说他,拿来手炉塞到他怀里,低声道:“下次不要这样了。”
    “为什么?”
    小满看向他,眉毛微皱着。“这样做不值得。”
    周攻玉的笑容凝滞了片刻,被冻到通红的手指已经被炉火烤热,衣服上也冒着热气,整个人在暖光中都是朦胧温柔的。
    “值得。”他说。“若不是遇到了你,我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做这些事。他们为我定好的路不该是这样,可从你出现,这条路就不在了。他们让我怎么做,我便会做到最好。只有你,是我自己想要,与任何人都无关。”
    他的眼眸是丝毫不带遮掩的爱意。“喜欢人这件事,我也是第一次。也许这方面,我比起常人要迟钝些,才使你伤心难过了。可我也会尽自己所能,爱你护你,珍之重之。”
    “即便我会转身就走,离你而去吗?”
    周攻玉的话,像是一把小锤子,一下下的轻砸在她心上,将坚硬的外壳敲碎,露出最柔软的部分。
    他垂眼看着她,纤长的眼睫颤了颤,才说:“我不愿你日后回想起我,会觉得爱一个人也不过如此。”
    即便只有一时的欢愉,他也想努力抓紧,且不管日后如何,至少现在她还在眼前。
    他是平静到毫无波澜的深潭,小满是这水里唯一的鱼。
    唯有她能翻动水花,勾动他的情绪。若哪一日她离去,深潭便又成了死水。
    周攻玉的眼眸蒙了层水汽,在光线下显得格外剔透,像玉石一般。风雪的寒意都被驱散,笼罩着他的,只有屋里暖融融的热气。
    小满听到他的话,神情有一瞬愕然,很快又露出了一个释然般的笑。“我知道了。”
    除夕夜,宫里也会有年宴。
    身为一朝太子,周攻玉自然不能缺席。
    当天去过江府后,周攻玉又很快赶回了宫。年宴也算是一次小的家宴,周定衡与江若若新婚,便也能带着自己的妻子去。若不是江夫人和江郡守在京城,周攻玉也会不顾礼数,将小满一同带去。
    此次的家宴与往年唯一的不同,便是多了一位江若若,以及留在京城的陵阳。皇上眼里只有惠贵妃,对待皇后有敬无爱,周攻玉同样也没能得到他几句关怀。
    江府之中,江若若第一次离开父母,江夫人还略显惆怅地叹气,没多久便被韩拾逗笑了。楼漪面冷心热,待人温和有礼,府中的人也很喜欢她。
    江夫人出身簪缨世家,年幼时也在边关住过一年半载,和同样身在边关的楼漪有许多话可以说。而离开了若若的小满,未免显得有些孤寂,总是看着窗外发呆。
    江所思的院子最是风雅,长了一棵极高的梅树。屋外雪还在下,梅枝都被压弯了,风一吹,就有细雪伴着梅花瓣簌簌落下。
    酒足饭饱后,只剩年轻的晚辈吵着要守岁不肯睡,江夫人也不管他们,给每人分发了压岁钱,只要没有成家的人一律都有。
    韩拾推开了堂门,雪光让黑夜都变得明晃晃一片,梅树上还挂着几个灯笼。
    江所思皱眉道:“这是做什么?”
    “你院子里的梅花多好看啊,我们就这么围在屋子里多没意思,不如对着雪景喝酒赏花?”他说着,就让人在地板上铺好了软榻,搬来了小桌和酒盏。
    小满被风一吹,立刻就裹紧了自己的斗篷,脸都被兔毛滚边给遮住了,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
    韩拾笑道:“哪有那么冷,你干脆去屋里抱一床被褥裹着。”
    “我想回去睡觉。”小满嘀咕一句就要走,被韩拾扯着斗篷拽回去,按到了小桌前。
    炉火就在小桌边,楼漪正在温酒。江所思知道小满在想什么,说道:“若若嫁了人,以后都在皇宫过年宴。我知道你在想她,但不久后,你成了太子妃,便又能和她一起了。”
    韩拾拿酒盏的手微微一顿,面上却并无异色显露。
    小满跪坐在楼漪身边,兔毛在脸颊上乱扫,她鼻尖微痒,扭头打了个喷嚏。
    楼漪笑道:“若还是觉得冷,可以喝口温酒。”
    “喝酒便不会冷了吗?”
    韩拾似乎是想到了军营中的趣事,兴致来了便开始说:“边关要比京城入冬要走,军中有些将士的衣物来不及准忽然就下雪了,他们冷得厉害了就去城里买酒喝,几杯烈酒下肚,能赤膊打马球,真是半点冷也察觉不到了。”
    小满也没喝过几次酒,回想起来,只有舌尖的辛辣和周攻玉的气息。被韩拾说得也有些好奇了,问道:“喝酒真的那么有用吗?”
    “那是自然了!”韩拾大力鼓动,想诓骗小满。
    江所思咳了两声,目光扫过韩拾的时候带了警告的意味。
    “我还没有和韩二哥一起喝过酒。”小满点点头,似乎是相信了韩拾的说法。
    江所思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以往韩拾也不是没有诱哄过她喝酒,都未曾成功过,怎得这次就轻易说服了。
    “韩拾说得话,你也不要全信。”江所思看她单纯,便出言提醒了一句。
    小满点头。“我知道的,我想试一试。”
    若喝酒可以御寒,还穿衣服做什么。
    她还未曾与韩二哥喝过酒,日后也没什么机会了。
    灯笼悬在头顶,光影绰约,映照在韩拾的玄色衣袍上。“小满终于肯陪我喝酒了。”
    “这一杯,韩二哥敬你,愿你余生顺遂,一生喜乐。”韩拾直视着小满,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小满垂眼,清亮的酒液颤颤巍巍,倒映着灯火。
    “小满也愿韩二哥,前程似锦,来日可期。”
    酒液入喉,舌尖只觉辛辣苦涩,腹中火烧火燎一般升起了暖意,再过一会儿,又觉得回味甘甜,酒味儿芳香绵长。
    小满掩唇咳了两声,韩拾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戏谑道:“喝这么急做什么?我又不催催你。”
    “韩二哥,你一定要过得好才行。”小声在他俯身靠近的时候,极小声的说了一句。
    韩拾为她顺气的手停了一下,也低声应了。
    “我会的。”
    所有还未成形便戛然而止的情愫,都被融入辛辣的酒液中,在梅香雪色中,化作对彼此最好的祝愿。
    俗话说的好,喝酒只有一次和无数次。
    江所思也是如此,和韩拾他们行酒令输了,几杯酒下肚后便醉得不行,让人扶着送回房歇息。
    剩下楼漪白芫,和府里年轻的侍卫,都围坐一团喝酒。
    小满一开始不觉得有什么,等到连续喝了三杯,靠着白芫赏花的时候,眼前的灯笼都有了重影。
    “这还未到子时,烟花还没放呢,小满可不能醉。”韩拾朝小满看去,才发现她颊边两团红,像是晕开了胭脂一般。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对着那一树白梅打瞌睡,下巴一点一点的,像是小鸡啄食。
    白芫也无奈道:“公子怎得让小姐喝这么多酒?”
    韩拾反驳:“又不是什么烈酒,小满喝得也不多,这谁能想到?还有你都喝一壶了,不是也没反应吗?我还以为姑娘家都像你一样能喝……”
    正当他和白芫愁着该怎么给小满解酒的时候,本不该出现在此的周攻玉来了。
    他一身暗纹的牙白深衣,袍边滚着金线绣成的云纹。手持一柄纸伞,缓步走近。
    凛然出尘的身姿容貌,在雪色与花色间,俨然是另一幅绝美的风景。
    本来正闹腾着行酒令的人,见到周攻玉的一瞬间,都瞠目结舌地停住动作,连行礼也忘了。
    等他们反应过来,又是一阵骚动。
    周攻玉拂手示意他们免礼,目光落在唯一垂着脑袋一动不动的小满身上。
    白芫要是知道周攻玉会来,是绝对不敢让小满喝酒的。现在一身酒气,是遮也遮不住,不免就有些心虚地不敢看他。
    周攻玉也没有责怪什么,靠近小满后,嗅到她一身的酒味儿,问道:“喝了多少?”
    韩拾见他俯身就去抱小满,心中有点泛酸,答道:“桑落酒,喝了三小盏。”
    桑落酒不是什么烈酒,入口绵甜,后味无穷。三杯就倒了,看来确实是酒量不怎么样。
    正打着盹儿,身子忽然就悬空了,小满稍微挣扎两下,就被按着不能乱动,头顶传来声略含无奈的话。“别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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