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洛婵下意识抬头望去, 却是迟长青撑了伞快步走过来, 语气带着细微的责备:“怎么出来了?外面冷。”
    洛婵摇摇头,将手里的纸包递给他看,迟长青看了一眼,皱眉道:“谁送的?”
    洛婵指了指那纸包上画着的鱼, 又指了指村口的方向, 迟长青顿时明白过来, 眼神微冷,很快又恢复如初, 什么也没说, 只是平静地道:“我们先进去吧。”
    村口的那一户人家很快就搬离了迟家庄, 趁着夜色走的,悄无声息, 也没有人知道兰香一家去了哪里,这个消息起初还在村里引起了一阵热议, 拍手者有之, 唾骂者有之,唏嘘者有之,也有人说,兰香是个可怜人, 早早丧夫,又拉扯着两个孩子,自己也生病, 吃了两年的药了,也是不容易之类的云云……
    但无论如何,这件事也不过是往水里投了一颗小石子儿,很快就没了水花,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哪里顾得上别人?
    四月的天气又潮湿又冷,夏天迟迟不来,洛婵的伤寒也断断续续一直不见好,她一连咳嗽了几日,迟长青都有些着急上火,索性挑了没下雨的那一日,又带她去镇上看了大夫。
    大夫诊了脉,问了洛婵近日的情况,有没有发热,咳嗽得次数如何,饮食事宜等等,迟长青竟然都能一一答上来,甚至洛婵一日喝了多少水他都清清楚楚,把那老大夫都听得惊了,仔细看了他一眼,笑吟吟地道:“这么会疼媳妇的郎君,我倒是头一次看到。”
    他说着,想了想,又道:“尊夫人这咳嗽乃是伤寒之故,伤寒本就好得慢,要仔细养,若是想一时半会就止住咳嗽,就得另开专门的方子,可这样一来,就怕两者冲了药性。”
    闻言,迟长青顿时犹豫,那老大夫见他这般,提议道:“这样,老朽这里有个偏方,端看郎君用不用了。”
    迟长青立即道:“您请说。”
    老大夫道:“取枇杷叶两片,新鲜的毛竹一节,陈皮四两,一起煎水服下,一日两碗,或有效果。”
    他捋着胡须道:“若是可以,熬水沐浴也是可以的。”
    迟长青听了,答应下来,谢过那老大夫,带着洛婵离开了医馆,相比起前几日阴雨霏霏,今日已经算得上是好天气了,太阳半露不露的,但是街上有不少行人,摊贩们也都开了张,看起来热热闹闹的。
    洛婵跟着迟长青身边,因着连日生病,她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但好在精神不错,一双明眸清透如水,好奇地张望,看那些大大小小的货摊,卖什么的都有,吃穿住行,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迟长青低声问道:“要走一走么?”
    这提议正中洛婵下怀,她这些日子在家里也闷坏了,平日里下雨也没法出去,眼下能逛一逛自然是最好,迟长青拉起她的手,两人一路逛过去,看着这人间烟火,人群熙攘,一派热闹。
    逛着逛着,就逛到了泥人摊儿前,一大拨小孩儿簇拥着摊主,各个脸上洋溢着雀跃的笑,他想起了什么,问洛婵道:“还想要泥人么?”
    洛婵眸子亮晶晶的,点点头,迟长青便牵着她的手,毫不顾形象地挤进了那一堆大小孩子群里,捏泥人的还是之前那个老头儿,正麻利地往竹签儿上粘泥条,迟长青道:“老丈,要一个兔子的。”
    老头儿哎了一声,忙里抽空看了他一眼,冲面前努了努嘴,道:“郎君想要什么,自己挑便是,十文钱一个。”
    闻言,迟长青便让洛婵挑,道:“想要什么?”
    那小摊虽然不大,但是泥人摆了挺多,都是竹签串着,上面画了漂亮的花纹,一个个圆滚滚的,十分可爱,洛婵挑来挑去,简直看花了眼,迟长青见她这般,忍不住笑道:“若是喜欢,就都买回去?”
    洛婵立即摇头,在他手心里写:浪费。
    末了又略带责备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认真地挑起泥人来,迟长青挨了小哑巴的教训,非但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心里软做了一团,他找出一个小兔子模样的泥人,道:“这个就很好看,像你。”
    小兔子长耳朵,短尾巴,浑身上下圆滚滚的,抱着一对小爪子像是在作揖,确实可爱,洛婵却摇摇头,写道:可是上次你不是买了一只兔子了么?
    迟长青一怔,还没说什么,洛婵想了想,又道:我想要一只狼。
    狼?迟长青剑眉轻挑,顿时笑了,意味深长地道:“原来婵儿是想给小兔子做个伴。”
    洛婵的小心思被戳破,不免微微红了脸,眼神开始又乱飘,可是那只小兔子一个人蹲在窗台上,看起来确实是很孤单啊。
    然而捏好的泥人里头并没有狼,迟长青便向摊主提要求,要他现捏,摊主发愁道:“郎君,你看这前面还有五个人哩,没法现在就捏,要不您再等等?”
    迟长青能等,但是他怕洛婵累着,最后两人还是走了,带着洛婵挑的小泥人。
    迟长青憋了一会,一边走,一边试图劝道:“婵儿,你看它哪里像狼了?”
    洛婵举着泥人,认真地回答:小狗儿也很可爱啊。
    从威风凛凛的狼突然变成了狗的大将军:……
    洛婵见他一脸欲言又止,扑哧笑了起来,若漫山遍野的山桃花盛开一般,令人移不开眼,迟长青呆了一下,心里想着,好罢,狗就狗了,反正除了婵儿也没人知道。
    她高兴就好。
    ……
    回去之后,迟长青便立即照老大夫所说的偏方,找齐了需要的药材,枇杷叶洗净叶面,毛竹刨丝,再加四两陈皮,煎了水出来让洛婵喝,又涩又麻,简直比药还难喝。
    她一连吃了两枚果脯才将那些苦涩的味道压下去,旁边的大柏媳妇一边绣花,一边笑道:“长青也是费心了,这偏方弄来,你媳妇的咳嗽一准就会好。”
    迟长青拿了碗,笑笑道:“承嫂子吉言。”
    今日没下雨,天色阴沉沉的,前阵子陈思远派人送了鱼苗过来,迟长青要去鱼塘边看一眼,临行前交代洛婵几句,无非是自己在家,要小心云云,洛婵答应下来,他才离开了。
    大柏媳妇这几日都见怪不怪了,反正迟长青宠媳妇是村里头出了名的,她跟洛婵学着绣花,不多时,满贵媳妇来了,照例问候了洛婵几句,道:“你们今日不是去镇上看病了么?怎么样了?”
    大柏媳妇代为答道:“长青去大夫那里弄了个偏方来,刚刚还给阿婵熬了药呢。”
    满贵媳妇叹了一口气,道:“这病来得容易,去得难,急不得的。”
    她说着,又想起自己来的目的,道:“对了,前几日我娘家表兄送了点鱼干来,我们吃不完,眼看黄梅天又要到了,霉坏了就可惜了,不如送些给你们吃。”
    她一边说,把臂弯里挂着的竹篮子放下来,里面有两包荷叶,她打开一包来,对洛婵道:“长青不是说,你喜欢吃鱼么?正好,你尝尝这鱼干,新鲜的。”
    洛婵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鱼干被烘成了金黄的颜色,看起来卖相十分好,旁边大柏媳妇也凑过来瞅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面色大变,紧跟着一声干呕,扭头冲着院子里吐起来。
    这一下把洛婵和满贵媳妇都吓了一跳,她连忙收了那荷叶包,扶住大柏媳妇道:“怎么了这是,怎么突然就吐了?”
    洛婵也跟着站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大柏媳妇连连摆手,她吐了一阵,什么也没吐出来,倒是自己累得额上虚汗涔涔,脸色苍白无比,有气无力地道:“没、我没什么,婶子,就是突然的……今儿早上起来也是这样……”
    满贵媳妇见她这般,有些疑惑地道:“突然就想吐?你这几日怎么了?”
    她说着,忽然反应过来什么,道:“你不会是有了吧?”
    大柏媳妇愣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腹位置,不敢置信地小声道:“不、不会吧?”
    有了?有什么了?
    洛婵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看了看满贵媳妇,又看了看大柏媳妇,有心想问,但是又问不出来,那边满贵媳妇压低声音问道:“这个月的葵水来了么?”
    大柏媳妇仔细回想了一下,摇摇头:“还没来。”
    闻言,满贵媳妇顿时笑起来,道:“你家娃娃都三岁多了,我看十有□□就是准了,不过你还是赶紧回去,告诉大柏,让他带你去镇上看看。”
    大柏媳妇听了,连连点头,花也不绣了,抱起笸箩对洛婵道:“长青媳妇啊,那我今日就先回去了,明天再来。”
    洛婵听她们打哑谜打了半天,这会儿倒是终于听明白了这句话,一脸懵懂地点点头,看着大柏媳妇匆匆离开了,满贵媳妇把竹篮里的鱼干都拿出来,对洛婵道:“这些都给你放在碗橱上了,晚上长青回来,你让他煮一次试试,好吃得很呢,若是吃完了,再跟婶子说,婶子那还有,啊。”
    她说完,便离开了,唯余洛婵一个人拈着针线坐在那里琢磨,刚刚大柏媳妇到底有什么了?
    第84章 成亲之后多久才会有小娃……
    这个问题困扰了洛婵许久, 待到迟长青回来, 她终于没忍住问了, 彼时迟长青刚把熬好的药水倒进浴桶里,正在试水温,险些把瓢掉进水里去。
    他扭头看看一脸认真的洛婵,想了想, 才试探地道:“你没听说过么?”
    洛婵摇摇头, 眼中透出疑惑, 听说过什么?
    迟长青想了想,洛府只有她一个女孩儿, 上头是两个哥哥, 许多事情不知道实属正常, 想来洛夫人没事也不会同一个未出阁的女儿说那些事情。
    但如今洛婵都来问他了,他要怎么同小哑巴解释?
    迟长青斟酌再三, 才告诉她,道:“满贵婶子的意思, 是说大柏嫂子可能有身孕了。”
    洛婵吃了一惊, 赶忙写道:是有小孩儿了?
    迟长青嗯了一声,洛婵又写:可我看她的肚子并不大啊。
    迟长青哭笑不得地道:“哪有一开始就大的?”
    洛婵恍然顿悟,仍旧觉得十分新奇,从前在府里的时候, 母亲也没教过她这些事情,如今听迟长青一说,她倒很是感兴趣, 写划道:想吐就是有身孕了?那以后不是很难受?
    迟长青其实也不甚清楚,但小哑巴这么问了,他就作出一副很了解的样子,一本正经地道:“我从前见过嫂嫂孕吐,好像也只有一阵子,并不是一直吐的,大概是一开始会难受一些吧。”
    闻言,洛婵点点头,托着腮坐在桌边,想象了一下大柏嫂子肚里揣了个小娃娃的情景,觉得十分好玩,不由笑了起来,又问迟长青:那柏嫂肚里的小娃娃多大?
    她好奇地问个没完,迟长青都答不上来了,只好含含糊糊地道:“也就是……拳头那么大吧。”
    洛婵便比了比自己的拳头,真小,这么小的娃娃,那不是跟只猫儿一样么?
    迟长青眼看她颇有兴趣,还要继续发问,不禁头大如斗,立即道:“你以后就知道了。”
    洛婵怔了一下,迟长青忽然想到了什么,勾起唇角,笑容里带了几分坏和促狭:“问这么多,看来婵儿也想要小娃娃么?”
    这是洛婵从没想过的,她有点意外,迟长青见她发呆,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道:“这些等婵儿有小娃娃的时候就知道了。”
    他说着,又试了试浴桶里的水温,觉得正合适,便道:“先泡药浴吧,等会水就凉了。”
    迟长青出去后,洛婵宽了衣裳,泡在浴桶里,脑子里却一直在想,虽说如此,那她什么时候会有小娃娃?仔细算算,她成亲到现在也有两个半月了呢,一般要等多久才会有?
    她琢磨了很久,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浴桶里的水都凉了,四月暮春夜里的天气还透着寒意,洛婵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心里暗暗叫糟,连忙起身从浴桶爬出来,恰在这时,屋门被敲响了,外面传来迟长青担忧的声音:“婵儿,还没洗好么?水是不是凉了?”
    洛婵有些心虚,从微凉的水里出来之后,寒冷的空气霎时间将她整个包裹住,一时间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她哆嗦着跨出浴桶,恰在这时,又突然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在寂静的夜里分外响亮。
    岂料外头的迟长青听见就急了,未闻洛婵回应,下意识推门而入,顿时把洛婵吓了一跳,踩在地上的脚一滑,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因着迟长青离得远,就算他速度再快也接不住人,眼睁睁地看着洛婵撞在浴桶上,发出咣的一声闷响,洛婵疼得眼冒金星,整个人都有些发懵,等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裹上了一层外袍,抱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暖意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而来,洛婵听见迟长青略带责备地道:“怎么泡了这么久?”
    洛婵顿时心虚,不敢说自己在想事情发了呆,不小心忘了时间,迟长青又用手摸了摸她的脸和手臂,皱着剑眉,道:“是不是冻着了?我去给你熬姜汤。”
    他说着,径自把洛婵抱起塞进被子里,捂得严严实实的,没敢再看第二眼,转身就走了,箭步如飞,洛婵裹着被子看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处,心里有些郁闷,走得这么快,头也不回,大将军不会是生她的气了吧?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迟长青出了门,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里默背了三章兵书,这才把脑子里方才看见的情景给淡去了,然后去灶屋里熬姜汤。
    等姜汤熬好之后,迟长青端了去屋里,抬眼不见洛婵,只看见床上的被子里拱起一个小团,他有些好笑,道:“睡着了么?”
    床上人不应答,一动不动,迟长青不知她又闹什么小脾气,便索性把碗放下,转身出去了,闷在被子里的洛婵听得脚步声渐远,很快没了动静,她有些泄气,心里想,大将军果然生气了,她的后脑勺刚刚撞得好疼,换做平常,大将军肯定来哄她了,这次却提都没提。
    但是今日本是她的错,明明病就未好,自己还不小心,实在是不该,想到这里,洛婵心里既是懊悔又是难过,拱着被子慢慢坐起身来,一边轻轻咳嗽着,把被子一掀开,登时和迟长青对了个正着。
    万万没想到他压根就没走,洛婵顿时吓了一跳,往后仰了一下头,险些又撞在了床栏上,好在迟长青手快,立即接住了她,好笑道:“怎么一惊一乍的?”
    洛婵看了他一眼,在他手心里写道:你不是走了么?
    迟长青看着那细白如玉的指尖,被水泡得有些发白,下意识捉住摸了摸,反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走了?”
    洛婵:我听见你的脚步声出去了。
    迟长青有些好笑,道:“出去了就不能再回来么?”
    他说着,又微微冲着窗口的位置扬了扬下巴,洛婵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道:你爬窗?
    迟长青笑意盎然:“自家的窗怎么不能爬?”
    洛婵一想,竟然觉得很有道理,迟长青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道:“我看看,刚刚撞得疼么?”
    这是要哄了,洛婵敏锐地察觉到了,立即诉起苦来: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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