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一颗心突突地跳着,听那语声停了半晌,蓝风惠问道:“她什么家世?父母是做什么的?”
    “她没有家人。”钟楚寰早就看出了蓝风惠眼里的轻佻,她问及白纨素的事,他言辞中难免多些抗拒,“家人都去世了,也就没必要再问了吧?”
    “孤儿?没人教没人养,难怪一身野蹄子味。”蓝风惠皱起了眉,微微叹了口气,“也罢,没有父母倒省了婚礼聘礼,也不用照顾她家人了,你喜欢就行。这孩子聪明伶俐,样貌也不错,就是不能过日子。但你也到了该有孩子的年纪了,这事不能耽误,过不下去,以后再找便是。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一股浓浓的功利味道扑面而来。蓝风惠这个人情商能力都属上乘,但可能是半生挣扎才有了今天,习惯性地忽视人性感情,永远总把利益放在第一位。
    钟楚寰真正恼了。如果别人敢这么说白纨素,他说不定会好好教训,但蓝风惠偏偏是他的母亲。
    多少年了,他们聚少离多,好不容易才见上一面。他强忍着不悦皱紧了眉:“怎么也要等到她毕业。”
    “她还在读书呀?”蓝风惠眉头一挑,冷笑道,“她这个家世,我还以为她没读过书呢。读书怎么了,照样可以结婚生子啊。”
    这话终于让钟楚寰按捺不住满心的愤怒。
    对她这份功利的厌恶之心一瞬间涌上来,令他的口吻也变得格外冷漠。
    “我跟素素是不会有孩子的。”
    他这一句话让蓝风惠立即变了脸:“不想跟她生孩子,那还谈什么婚嫁,在一起鬼混不就完了吗?你跟这个野丫头,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白纨素疯了一样从沙发底下爬了出来,咬紧的嘴唇落下了深深的鲜红印子,眼圈红得像只小兔子。
    她此时喉咙滚热、鼻尖发酸,连手也是颤抖的。跌跌撞撞钻出身来扭头便跑,钟楚寰已然通过那乱七八糟的动静注意到了她,立即站起了身:“素素?”
    他撇下蓝风惠,直直追出了门,在走廊里追上了白纨素,一把将她拉住。
    白纨素险些撞进他怀里,却猛地用力一推,将他狠狠撞开,咬着牙关噙着泪:“就知道你妈妈看不起我,你也从骨子里看不起我!”
    “我怎么看不起你了?”钟楚寰立即想伸手抱她哄她,却被她一巴掌打开,脆生生地响:“你不想要我的孩子,我还不想给你生孩子呢!”
    白纨素嘴里嚷嚷着,眼泪就止不住滚落下来。
    “你骗我,我……我恨你!”
    她甩开他的手,一边擦眼泪,一边朝广场另一头跑过去,直跑得无影无踪。
    蓝风惠望着那姑娘的背影扶了扶墨镜,一脸的不屑:“没修养的野种子。”
    **********
    白纨素在一楼接待大厅呆了一天。下班时根本没去地下车库,而是跑回了程若云的商店。
    见她什么东西都没带,空着手耷拉着小脸就回来了,程若云便隐隐觉到了不妙。
    “跟你那野哥哥吵架了?”
    白纨素眼圈一红,却不说话,径直跑到了里屋,滚到了床上。
    程若云进了门,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铁青了脸:“姓钟的欺负你,惹你生气了?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跟你在一起就是耍你骗你……”
    白纨素现如今听不得着几个字,程若云这么一说,她就鼻子发酸,趴在被子上哭了。
    程若云慌了神,他哪里会哄小姑娘,也不知道哪句说错了,又惹她伤心落泪。他一会拿来纸巾,白纨素也不要,叫也不理。手忙脚乱之际,只得一股脑把火撒在钟楚寰身上,愤怒地挥着拳:“姓钟的这个狗东西,他竟敢把你弄哭?知不知道女人多掉一滴眼泪,男人就得多下一层地狱?姐夫现在就替你去揍他,让他下地狱!”
    “姐夫!”程若云刚要夺门而出,白纨素在床上突然哼哼了一声。
    程若云待要骂这妹妹不争气,一说要揍那姓钟的,她哭着都要着急,又怕把她一个人留在店里出什么事,只得唉声叹气:“素素,别回去了,就在姐夫这里吧。在哪里过不下去,姐夫这都是你的避风港。”
    白纨素紧紧抓着被单,后背和纤薄的肩膀一起一伏,把脸深深埋进了臂弯,遮住了通红的小脸上不停滚落下来的委屈、愤怒和羞辱。
    她可不打算再回去了。
    第71章 不安
    程若云的住所位于商店的里侧, 有里外两间。里间本来挨着厨房,应该作为餐厅使用,但程若云很少在屋里吃饭,正好白纨素偶尔会来, 便把里间收拾了, 放了一张小床,作为客房。
    他把里间的小床打扫了,去库房拿了些备用的洗漱用具和日用品, 又取出一套寝具,叫白纨素安心休息。
    她晚上也没吃饭,问原因也不说,商店关门之后,月明星稀,房间里就变得安安静静的,偶尔只听得到路上汽车驶过的飞驰声响。
    程若云担心她,她却死不开口, 一句也不说究竟因为什么生了这么大的气。
    “素素,暑假作业做完了吗?明天还要不要去上班?你上班, 姐夫送你。”他见白纨素一晚上一动不动, 怕她在屋里闷坏了,有意无意搭了句话。
    白纨素半晌才吱声。
    “我做完了,明天去拿回来。”
    程若云知道她还要去钟楚寰那里拿东西,生怕她又受欺负,或者被那姓钟的蛊惑了:“姐夫替你去, 顺便给你把他揍一顿出气。”
    白纨素倔强道:“我自己去。”
    说罢一倒头栽回了床上,不再答话。这张硬板床睡得人身上真难受,闭眼休息一会儿就半身酸麻。睡了几天那张大床,她连身子都被娇惯坏了。
    长夜漫漫,白纨素辗转反侧,程若云在外间侧耳倾听,只听到她反反复复的唉声叹气。
    她眼睛圆睁,盯着头顶的小窗,眼中的光芒与夜色和那稀薄的星辰融为一体。
    人与人之间可真难啊。走得太远感受不到温度,走得太近了,又会因为被彼此天生的棱角刺痛而伤心。
    她又不是乔雅,如果她是个世家小姐,或是像沈溪一样无忧无虑、家境幸福美满的女孩该多好。只可惜没有如果。
    谁让她既没爹也没娘呢。
    要是姐姐在,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
    想到姐姐林纨,白纨素又忍不住掉了眼泪。她把头埋在枕头里哭了一会,想起那本日记还放在钟楚寰家,咬着嘴唇想着,明天一定要拿回来。
    睡不着,便又从手机里翻出姐姐的照片,仔细看了看,又摸了摸。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姐姐的容貌会不会有什么变化,是更漂亮了,还是苍老了?
    她想姐姐,想舅舅和舅妈,想过去那个家。她还能找回来吗?
    脑子里一圈一圈转着商店街、老树、海滩和小巷,以及姐姐头发上、身上的香味和昔日的蓝天白云,等渐渐闭上眼,天已经蒙蒙发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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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魏总最近准备投一笔钱。”
    天色已暮,魏璇和“老先生”面对面坐在卫迅娱乐空荡荡的餐厅里,居高临下欣赏着落地窗外霓虹烂漫。
    魏璇摇曳着手中的酒杯,神色淡漠:“我这笔钱是为将来打算的。”
    尽管夜幕降临,房间里亦是灯火迷离,但老先生仍然没有摘掉那倍显神秘的墨镜与画家帽。他颇有意味地微微一笑,墨镜光洁的镜面上映着魏璇有些不快意的影子:“跟你母亲丁老太太说,想把我们合作的生意转移到新公司里去。”
    “是。”魏璇皱着眉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老先生却咧着嘴笑了:“其实是要出一笔钱来,置业,为今后留条后路。”
    他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盯着魏璇,见他目光凝滞,眉心松懈下来,面色如冰,就知道方才的话说对了。
    “你给我出的主意不错。让曲云通办个慈善义卖会,第二次‘见客户’就在这个慈善晚会上完成。我们可以不见面,不谈条件,让他们先捐一笔,作为定金。”他一边切着牛排一边惬意地说着,“事后‘货’也可以以义卖货物的名义出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用于公益的东西,没人会查。”
    魏璇的脸色总算舒缓了些,唇角一歪,挤出一个有些得意的微笑。
    “上次老先生见客户,我就早说过,您的方法太老套,风险太大,已经不适合当下了。”
    老先生笑意更浓:“我就知道头脑最聪明、最会做生意的还是魏总。你要是早跟我说这些,我哪会吃这么多次亏?如果我们早就一起做,现在魏氏江山的实际主人已经更新迭代了。”
    魏璇脸上的笑意反而收敛了几分:“老先生言重了。我并没什么本事……”
    “可别这么说。”老先生伸手示意打住,并替他把喝掉的酒又倒上了,“魏总是绝顶聪明的人,更何况有偌大家业。我早就盼望跟你联手,你一定不要妄自菲薄。”
    魏璇低头盯着酒杯里荡漾的酒沫,矜持而格外收敛地笑了一声。
    “别因噎废食,连出门都不敢了。”老先生悠闲地品着酒,“人一旦独立于世,崭露头角,就少不得要被人来来回回盯着。妒你的,恨你的,哪怕纯粹看不顺你的,这个世上有多少,你怕是永远都不会知道。人心的险恶,往往比未知还要难揣测。只有藏头露尾的懦弱鼠辈,才会在意那一两个小小的威胁。”
    魏璇抬眸看着他,神情如深水般沉郁下来。
    “……放开一点,做你想做的事。你本来,就是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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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一早,白纨素没去卫迅娱乐,而是直接去钟楚寰家开了门。
    钟楚寰早就已经醒了,但显然昨晚也没有睡好。听见一楼门响,他穿着浴衣下了楼,似乎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不从容过。
    白纨素一溜烟跑进客房,取出了自己的单肩书包和锁在柜子里的一系列私人物品,又匆匆忙忙冲进卧室,取走了来时穿着的那套衣服。
    这次她什么多余的都没有带,唯独拿出那个装着戒指的盒子的时候犹豫了片刻。
    她直接丢了回去,却看着它孤零零躺在梳妆台上,很是可怜。
    一时的恻隐之心使得她一把抓了起来,塞进了书包里。
    钟楚寰就看着她横冲直撞,掠夺式地收拾着东西。等白纨素装完了,准备夺门而出时,在玄关入口处一头撞在了他胸口上。
    他显然是故意拦着的。
    “素素,你……”他本来想说“你别走”,但又觉得空洞无力。他从来拦不住她,如果她心里想走迟早都会走,他想把她留下,可总不能将她拴在这里。
    “我怎么了?”她抬起那双乌黑溜圆的眼睛,眼眶肿着,眼睛红得像兔子,“你让开。”
    “能不能听我说几句话?”
    “我不听,我不想听。我不想你把那些瞧不起我的话再重复一遍。”白纨素推了推他,“你走。”
    她的眼神倔强而冰冷。钟楚寰知道蓝风惠说的话可能触了她的逆鳞,她本身对他人就多有防备、难得信任,那一番话直接伤害的是她一直藏在带刺外壳下面敏感的心,怕是一时也无法将她开解。
    可他确实不明白,她怎么还连自己也一起讨厌了呢?
    “我不。”钟楚寰索性横了心,抱住她,让她挣脱不来,“你走也应该和我商量一下吧?”
    他从来也没有这么强人所难过。
    “为什么要跟你商量?”白纨素咬着唇,眼泪又掉下来,“我本来就不该住这儿。”
    “是我让你在这的。”他手臂环得更紧,低头去吻她。白纨素从未见过他从头到脚都是温热的这一面,她每次最先看到的都是那张冰凉的脸。然而此时的他却像温水一样,温柔而坚定,几乎要将她融化。
    她喉咙一热,一点声音被堵在胸腔里,不上不下,只能在那里来回吞吐。
    听上去像在撒娇一般哼哼。这让他抱得更紧,他想把她留下来,好好安慰她,虽然他也不怎么会安慰人,尤其是小姑娘。
    两个人的呼吸缠绵悱恻,白纨素几乎渐渐被他揉化了。当她意识到自己还是喜欢他,禁不起这一套时又羞又气,张嘴狠狠咬了他一口。
    这一下可够疼。她又狠狠捶了他一拳,这一下打得钟楚寰松了手,甚至倒退了几步,后背撞到了墙上,脸色苍白。
    白纨素知道他身上有伤,刚才应该是没轻没重地碰到了那天受伤的地方。她心里一颤,却还是退了一步。
    “素素?”钟楚寰没敢再拉着她,她身上的刺又尖又长。羞耻与缠绵两种心情在内心反复交织,这种煎熬已经让她时刻想逃了。最后还是被那羞辱之心再次刺痛了她,她狠下心一咬牙,头也不回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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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打卡时间,卫迅娱乐的十楼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人都来得差不多了,白纨素才抱着书包磨磨蹭蹭上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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