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华甄忍俊不禁,都能想象到他写信的吊儿郎当样,笑过之后,脸上的笑意又慢慢淡下来,她手指轻攥着信,把信轻轻装好,收进怀里,又按住胸口,呼出一口气。
    他们是不可能的,仅是长公主那一关就过不了,更别说掺杂在血液中的家仇。
    她只是个普通人,做不到像他那样无视世俗。
    近年来她身形愈显,已经不能再像十几岁时那样简单用些伪饰束胸,迟早会被人发现,不如早些退出位置,抛弃钟世子这个身份,让小七登任。
    费了些功夫才离开他身边,钟华甄不会再冒险露面,只希望他能好好的。
    乌黎的手段狠毒,媲美李煦,冷血残忍,放他回突厥,只会给李煦引来大麻烦,所以她让她的人去查乌黎的下落。
    窗牖外的天空月亮高挂,如半个圆盘,时不时遮入厚重的云层中,窗户轻轻打开,吹外吹来的一阵的冷风让烛火随风轻动。
    钟华甄把首饰盒放进衣物中,将东西都收拾好,准备转身放到一旁的圆桌上时,一只大手捂住她的嘴,令人脊骨都要发颤的温度侵袭她全身,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让她瞳孔放大。
    “姑娘,我见你周围侍卫将你监禁在这儿,不如我带你离开?”
    钟华甄的身体在发抖,准备叫出声时,乌黎把她给打晕了。
    乌黎抱着她,心中升起了一点疑惑,他什么都没还做,甚至还救过她一命,她怎么这么怕他?
    清晨天微微亮,冷风干燥刺骨,去请钟华甄启程的侍卫在外敲门,恭敬请她出来,等发现屋里没有动静,他顿时一惊,推门进去,只看到空荡荡的屋子里空无一人。
    ……
    风吹过树间枝杈,发出呼呼响声,今天比昨天还要冷,钟华甄头有些疼,被风冻醒。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破庙的草垛上,盖一床干净被子,不远处的墙边漏了个洞,风从那里来钻进来。
    钟华甄揉着额头,慢慢坐起来。
    “你醒了?”乌黎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
    钟华甄倏地一惊,退后两步,把一旁的乌黎都给逗笑了。
    破庙的门紧关,他坐在中间的火堆旁,靠着一只鸡,问道:“你这姑娘倒是稀奇,我救你两回,你怎么怕我怕得要死?”
    钟华甄攥紧衣襟,没感觉自己衣服有松动,心中先松了口气,她的手依旧忍不住颤抖,警惕的目光一直盯着他。
    乌黎后边睡着一个男人,是他上次说的叔叔,她的心怦怦跳,知道自己这是被他给绑了,他做抢人的事一向脸不红心不跳,钟华甄对他的恐惧太甚,即便心里在拼命告诉自己冷静,也没办法克制身体自然的反应。
    “难不成我们有什么渊源?话说张相那件事是你告的秘?张府侍卫还没能力看到我,那天和我接触过的只有你,你怎么确认是我杀的张相?我们应当没见过面。”乌黎边看她边闻了闻烤鸡的味道,觉得还差火候,又放下去烤。
    他见钟华甄不搭理他,似乎也不打算在她面前隐瞒自己,连张相被杀的事都说了出来。
    钟华甄闭紧嘴巴,不回答他。
    乌黎和李煦不一样,李煦说到做到,便是骗她也会让她看出,但乌黎嘴里永远没有一句真话,她已经受够了。
    “钟世子,我雨夜那晚救你一命,你不感恩也罢,何必派侍卫追杀我和叔父?不过也幸好,”他单手撑头,对她笑了笑,“幸好你急着要派人杀我,所以宅子才那般虚空。”
    他一开口便点出钟华甄的身份,丝毫没表现出半点她是女孩的惊讶。
    钟华甄手攥成圈,没说什么,她在京城同他遇到过,乌黎能看出一二,不足为奇。
    乌黎后边那个男人拉了拉他,让他赶紧动手,不能在这耽误时间,乌黎从那男人手中扯回袍角,说句尽快。
    旁人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钟华甄听得懂,她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不明白那句动手是代表什么。
    乌黎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从怀中拿出个药瓶,隔着布撕下块肉,手还烫了烫,他把药倒在上面,递到钟华甄嘴巴,温和笑道:“好好吃饭。”
    钟华甄呼吸都急促起来,她缓缓摇着头,双手撑着身体慢慢后退,靠到一根柱子上,再无后退余地时。
    乌黎上前,蹲在地上想了想,说一句:“你要是不愿意吃,那我先嚼碎了喂你?”
    钟华甄颤颤抬起手,接过布上的东西,乌黎提醒一句小心烫,差点让她没拿稳。
    她在乌黎的注视下,慢慢咽下那块肉。
    乌黎微微惊讶,眯眼道:“这是迷药,吃了能让人昏睡几个时辰。”
    钟华甄依旧没说半句话,她的长发垂在胸前,被乌黎的手指卷起来,他轻轻嗅了嗅她发上的味道,道:“你身上真香,日后为我生儿育女,我封你做王妃。”
    钟华甄忍不住道:“你做梦。”
    “你倒是和我心意,”他对她笑了一下,“当初我见你第一眼便觉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看的人,没想到那么快就又见了第二次,发现了你的端倪,本打算回去,但想你想得紧,结果你竟随大蓟皇帝出征侍奉他左右,实在让我醋得厉害,也念得厉害,特地等了这么长时间,带你回去。”
    钟华甄听过类似的话,她的脸色苍白,没有血色般,手也抖得厉害,低下头不敢看他。
    乌黎倒没说别的,放下她的头发,起身打算把手上的肉给那个男人时,脚步突然一顿,几支火箭从寺庙外面射进来,将他逼退几步,他面色一沉,火箭上有油包,箭插在地上的同时破裂,火烧了起来。
    那个男人吓得跳起来,乌黎让他立即离开,又回头把离门远的钟华甄抱起来,钟华甄宁愿死在这里也不愿意再跟他走,她用尽力气推开他。
    但乌黎还没弱到能被吃了迷药的她推开,他径直抱她起来往外走,里面的火油烧出熏人的气味。
    一支利箭射到方才那老男人的背上,那男人一时不察跌倒在地,疼得就要在地上打滚。
    乌黎心道一句废物,但他也知道这个叔父的重要性,他把已经有些昏厥状态的钟华甄放在一旁,对她说句待会进来,随后冒着浓浓烟火把那个男人从后门送出去。
    他出门便看到围在旁边弓箭手,他们看到他出来就开始射箭。
    乌黎咬牙,他背人躲箭,拿块木板挡在前面,看到冷冷站在弓箭手后方的李煦,往寺庙里面看了一眼,又看着后背喘粗气的叔父,突然对李煦道:“你如何查到我们在这?”
    李煦没说话,他抬手让人停下射箭,从一个侍卫腰间抽出一把利剑,慢慢走近。
    周边的风大,寺庙中的浓烟滚滚,李煦认得这个男人,是当初被抓进大牢又带人跑了的突厥人,陷害过钟华甄,还在西家村煽风点火钟华甄马车要过来的消息,要了钟华甄的性命。
    乌黎没打算逃,只是抬眸说:“大蓟皇帝,你要杀我,这很正常,但你确定要杀里面那个女人?”
    李煦根本不在乎他说了什么,只是狠狠用剑去砍他的头,乌黎立即避开,但他背着一个人,避不开李煦的剑,肩膀硬生生忍下了一剑,他疼得半跪在地上,还没开口说话,寺庙中就传来几声嘶哑的咳嗽声。
    等乌黎抬起头时,李煦已经握剑闯进了火场。
    乌黎慢慢把后面的男人放下,拿出一枚皇室玉章放他身上,对他无奈说了一句话:“叔父,你恐怕得再委屈一下,我能逃出去,但你这伤经不起折腾,难治,你就勉强做个人质,我几天后再来救你。”
    他本来还打算找李煦谈个判,没想到大蓟皇帝如此意气用事,不过也不急,大蓟的皇帝越差,对他越有利。
    第85章
    钟华甄脑子昏昏沉沉, 浓烟熏鼻, 她捂住口呛了好几声, 想不通乌黎所说的那几次几面。
    前世他们在雍州见了第一面, 他说出那些话情有可原, 但这一世, 他们最多也就在张相书房里见过一面, 她还没看清他全貌,为什么他还会说出王妃一词?
    她是惜命的,从小就比别人要谨慎, 但遇上乌黎, 只会生不如死。
    长公主有小七陪伴, 不会为她伤心太久;李煦或许早就知道她死了的消息, 现在可能都已经不在意。
    钟华甄身上的迷药让她整个人都处于意识不清的状态下, 外面的喧闹声传不到她耳朵里。乌黎的仇家不少, 他哥哥弟弟都不想让他活, 刺杀的事时有发生,她也不想知道这次来的是谁。
    当她以为自己真的要死定了, 透过浓烟迷迷糊糊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过来, 他踹开着火的木头, 把她抱了起来。
    吹拂在耳边的风滚热, 熟悉的怀抱温暖, 那个人影的手虽然有点抖, 可他抱她很紧, 给人强大而又安全的感觉, 是李煦。
    他没有耽误时间,大步带钟华甄离开,钟华甄好不容易见到李煦,突然有点委屈,但她最后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就晕了过去。
    李煦的剑斩断一块木板,赶在老庙倒塌之前快速出去,地上的血味浓重。
    乌黎逃了,破旧的寺庙前的平地有块射满箭木板,下面压一个老男人。
    李煦不知道乌黎的身份,但乌黎能从张府那般严密守卫下不留痕迹逃脱,武功绝对不低。
    他此行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要乌黎的命,张家还要一个交代,他会把乌黎活捉压在张夫人面前。
    李煦这次只是想引出钟华甄的人。
    他有些后怕,万万没想到钟华甄会在那里面,李煦把剑插在地上,大手抱住她。
    钟华甄靠在他怀里,呼吸平缓,纤细的手臂垂下。
    她的脸色被庙中热火热得红润,但没受伤,紧闭的双眸生出柔弱感,她从小到大就这样,身体虚弱,七八岁时生起病,连走路都会像三四岁的孩子样摔倒,她用不上力。
    李煦抬头开口说:“今天之事不得外传,下追捕令追求刚才的男人,生死不论。”
    没人看到他的手指在颤动。
    李煦听到小混混说的话后,就开始让自己带的暗探全力搜查最近的外邦人,侍卫说他们有两个人,一个年级轻,一个是年纪长,他那时便猜测这两人就是从京城逃离的那两个。
    期间暗探发现有人在暗中查探,他们的手段并非常人习惯,是大家族中培养探子的方法,李煦瞬间便感觉到不对劲,立即让人停下动作,等暗中人露出马脚。
    等青州两个字浮上来时,他握着信在书桌旁沉默了好久,心中慢慢升起了一个想法,让他心跳的速度加快。
    李煦打算离开,突然看到那个疼得踹粗气的老男人身上的玉章,他脚步顿了一下。
    突厥的皇室都有一枚虎形玉章,这人从前犯事入狱,因为不会说中原话,被关押在京城大牢中,京兆尹周吝一直没查到他身份。
    他冷笑出来,知道乌黎留下这枚玉章的目的,不过是带不了人逃跑,想用突厥皇室的身份做筹码保住这个男人。
    倒是小看他,他若怕他们,便不会用火攻。
    寺庙的大火越烧越大,李煦慢慢把钟华甄放到一旁的干净地,他小心扶她身体,让她缓缓靠住石头,脱了身上一件外袍罩住她,随后转身回头,大手握住剑柄。
    那男人看出他的意图,心中升起恐惧,顿时要挣扎起来往后跑  李煦踢开这块木板,没给这男人逃脱的机会,血从剑尖慢慢落下,男人痛喊一声,摔落至地,湿热的血液在地上慢慢流出。
    他捡起拿块玉章丢给旁边侍卫,让人带下去造个十块八块,道:“此为京城逃犯,罪不可赦,杀一儆百。在场这么多人还让刚才那个年轻男人逃走,每个人回城后自己去领二十大板。”
    地上的落叶被风吹得四处乱跑,老破的寺庙坍塌,扬起一阵灰尘。
    李煦发令后抱起钟华甄快步往回走,他根本没料到乌黎会绑她,直接就想用狠计逼他们从寺庙出来,然后再把钟华甄的人都钓出行迹,查到她的位置。
    半分没想过她就在里面,吓死他了。
    前门的刘将军看到李煦抱钟华甄出来,眼睛登时变大,手上的佩剑都掉在地上,像见鬼样。
    李煦什么都没有解释,径直把钟华甄抱上了马车,直接对刘将军道:“回去收拾后局,我带华甄回去看大夫。”
    ……
    钟华甄受惊过度,被乌黎带走喂药,又经受场烧成一片的火海,接连几天一直迷迷糊糊不清醒,只依稀记得有人给她喂药,帮她擦身子。
    等钟华甄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辆摇摇晃晃前进的马车上。她身上盖厚被,和李煦共寝,被他双手双脚抱住,浑身暖和。
    马车顶垂下的流苏轻轻晃动,她眼神中尚有一丝迷茫。
    李煦好像瘦了一些,他似乎很久都没安睡一觉,现在睡得很沉,她缓缓抬起手,轻放在他脸颊上,某一瞬间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吃了乌黎的药,脑子还有些迟钝,反应不过来。他不是正在打镇仁侯吗?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火场中?
    李煦缓缓张开眼睛,看到她平平安安睁开眼,低头去亲她额头,连亲好几下,终于把钟华甄理智给弄回来了。
    她无话可说,手捂住自己额头。
    李煦把她的手拿开,手摸着她额头处的一块小伤口,问:“怎么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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