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巧芬回过神来的时候, 西装男已经关上了车门, 小轿车在水泥地上缓缓开了起来。
    她一把上前去, 拉住车门的把手,不停地尝试打开车门。
    可车门已经锁上了, 她只能“啪啪”地拍打着玻璃车窗。
    “我怎么就层次低了,我怎么就肮脏了!”她脸色狰狞地看着车子里坐着的西装男,声音划破安静的民政局门口, “有本事你别走啊, 下车来跟我说清楚,你刚才的话都是什么意思?”
    西装男并没有理会她,而是命令司机继续开车。
    李巧芬还想继续抓着车门不放, 被一旁的宋卫国一把拉住了,皱着眉头问道:“你是疯了吗?你知不知道抓着车门有多危险, 一个不小心被卷到车底下,你叫我和小琴怎么办!”
    “是啊, 妈, 家里已经够紧巴巴的了,万一你出了车祸,我上学的钱怎么办?”宋小琴也皱着眉头, 实际上她对宋小言把户口迁走这回事,并没有那么愤怒, 还隐隐觉得有些痛快。
    从今天开始, 这个家里就只有她一个女儿, 她终于彻底把宋小言从这个家里赶出去了!
    至于她去京城上学的钱, 就算没了宋小言,她相信她爸妈也一定会帮着她借到的!
    李巧芬被宋卫国抓着,还不甘心地朝着小车离开的方向大喊:“说我肮脏,其实你们那些有钱人才肮脏吧!谁知道你们那些钱,都是怎么挣来的,说不定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不然大家都穷,怎么就你们有钱呢?”
    她这么一顿大喊,把不少人都吸引过来,对着一家人指指点点。
    宋卫国觉得丢脸极了,又生怕遇到熟人,压低声音呵斥道:“你还觉得不够丢脸吗?走了!”
    李巧芬这才发现,路上已经有不少人在看着他们,到底还是要面子的,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宋卫国走了。
    宋卫国实在忍不住,问道:“小言就这么和我们脱离关系了,你这个当人家妈的,就一点也不伤心?”
    “伤心?花了十几年养出这么一只白眼狼,我气得肝都要裂了,哪还有功夫伤心!”李巧芬冷笑一声,搂住一边的宋小琴,“都说孩子还是亲生的好,外面来的都是白养的,这句话果然没错。”
    说着,又对宋小琴说道:“小琴,你放心,妈就算砸锅卖铁,也要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去京城上学!到时你出人头地了,我看谁还敢瞧不起我们家!”
    宋小琴也笑着点头道:“妈,你放心!到时我大学毕业了,就在京城买房子,接你和我爸去京城享福,再也不回这种小地方了!”
    母女二人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只有宋卫国一个人呆呆地站在一旁,忽然觉得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像是两个从未认识过的陌生人。
    民政局门口,看着一家三口离去,几个工作人员才回到办公室。
    早上普遍没什么人,坐下来之后他们还能泡一杯茶闲聊一会儿。
    也不知是谁提了一句:“我怎么觉得那个迁户口的小姑娘那么眼熟?是不是就是前几天新闻里播报的那个,今年我们南安市的高考状元啊?”
    被这么一提醒,几人纷纷想了起来。
    “可不就是嘛?当时我看新闻的时候,还和家里人说,这姑娘长得可真俊!没想到,今天却带着养父母来迁户口,看样子对养父母可没什么感情,那对夫妻可真可怜,养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培养成才了,翅膀硬了还就飞了……”一个声音阴阳怪气地说道。
    但立刻就有人反驳了。
    “说什么呢?完全不是那回事儿!”那人出来替宋小言说话,“她进来的时候我早就认出来了,只不过不想弄太多事,就没说什么。”
    “我们家孩子可是和那姑娘是一个班的,听说那家人亲生女儿没找回来的时候,还挺宠这小姑娘的。亲生女儿找回来之后,就连学都不让那姑娘上了,硬生生把姑娘赶回了龙溪镇老家!你说,有这样做父母的吗?”
    话音落下,众人都惊奇不已。
    “你家孩子是在市一中的重点班吧?那姑娘学习成绩那么好,居然说不让上就不让上了,这不是在毁人前程吗?是个人都看不出来!”
    “就是,我看这户口迁得好。早点和这种父母断绝关系,好过以后出人头地,被他们吸血吸到干!”
    ……
    第二天,南安市的南安日报就在报纸的角落里,登出了一则,表示宋小言与宋卫国夫妇并非亲生关系,从此以后断绝了关系的声明。
    本来这则声明只占了小小的一块地方,周围都是各式各样的广告,应当是相当不显眼了。
    可没想到就是这样,也被有心之人发现了,稍微一查,就发现声明上的人正是南安市高考状元,宋小言本人。
    媒体得知之后,去南安市民政局核实了这个消息,得到工作人员肯定的答复,以及替宋小言说的一堆好话之后,善良的记者们没打算去打扰这个可怜的孩子。
    而是,直接去了宋卫国和李巧芬工作的南安市服装厂堵人。
    宋卫国和李巧芬一大早起来上班,到了服装厂门口,就被人一群记者堵了个正着。
    没有任何防备的,长枪短炮就塞到了他们面前。
    “请问,你们真的和高考状元宋小言断绝了关系吗?”
    “据我了解,市一中的学费不高,你们真的是负担不起中学一年的学费吗?”
    “很多人说,你们并不是养不起孩子,只是找回亲生孩子之后不想供她读书了。对于别人对你们的评价,你们有什么看法呢?”
    ……
    一个个问题铺天盖地地朝两人涌来。
    记者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就差没有把话筒直接塞进他们的嘴里。
    这个时候正是服装厂的上班高峰期,以两人为中心,外面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有几个记者来晚了挤不进去,干脆采访起了夫妻两人的同事。
    两人的事情早在服装厂里被传遍了,有好几个人甚至站在镜头面前,把他们的事情又添油加醋地说了好几遍。
    宋卫国觉得自己耳边像围了一群蜜蜂,“嗡嗡嗡”地叫个不停。
    很快,就感觉天旋地转起来,眼前一阵阵冒金星,然后捂着自己的胸口,软软地瘫倒在地上……
    宋小言和宋建国、褚和光到了市里最好的百货公司买了不少东西,西装男也跟在他们身边,每当宋小言想买几身不那么贵的衣服的时候。
    他都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说道:“宋小姐,这些衣服都太便宜了,你要不看看选些贵的吧?”
    宋小言听了西装男的话有些茫然,这些已经是他从小到大穿过的最好的衣服了,叫她买更好的,她还真有些舍不得。
    西装男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为难地说道:“宋小姐,这是宋先生给我的任务。如果卡里的钱不用掉一定数目,我的任务就算是失败了。”
    既然人家都已经这么说,宋小言只好硬着头皮选了好几件贵的衣服,看着西装男买完单之后,连忙问道:“可以了吗?”
    “至少还要再买五六件。”西装男摇了摇头,冲着宋小言说道。
    宋小言回头看了一眼她二叔和褚和光,只见两人手上已经提满了给她买的衣服了。
    于是,干脆进了男装店,一人给买了两套男装。
    给宋建国的,是一套深灰色的西装,还有一套黑白色的运动休闲装。
    给褚和光的是两套适合他这个年纪穿的衣服,风格比较文艺。
    褚和光这样的样貌,穿了这身衣服之后,就像是电视剧里的男主角,从试衣间出来之后,就有刚好带了相机的店员,纷纷要求与他合影。
    被小姑娘送东西,褚和光这还是头一回,起初一直坚持不要。
    最后,还是宋小言说出,他也送过她一套衣服,还救了她那么多回,如果他坚决不收,那她以后就生气了的话,他才收下了这两身衣服,看样子还挺高兴。
    接着,三人又去给赵建英买了些东西,这才达到了西装男的要求,三人买的东西几乎把宋建国开来的那辆面包车给塞满了,到了傍晚才满载而归。
    回到望龙潭,三人把东西往家里搬。
    看着褚和光送给宋小言的那条精致的项链,宋建国终于忍不住问道:“没看出来啊,你这小儿子手头还挺富裕。你不是在道观里长大的吗?手头哪来的那么多钱?”
    “放心,反正这些钱都是干净的。”褚和光并没有回答宋建国的话,提着宋小言给她买的东西,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容。
    宋建国拍了拍褚和光的肩膀,也没有多问:“那我就放心了。”
    三人到的时候,赵建英已经把晚饭做好了,留褚和光吃晚饭,褚和光没有留在宋家,而是直接回了青阳观。
    吃完晚饭之后,宋小言拉着赵建英到她房间里试衣服,赵建英看着崭新的衣服,心里头又高兴又骄傲:“没想到儿子的福还没享到,居然就开始享孙女的福了!”
    宋建国在外头听了不乐意:“妈,以后你儿子就让你天天享福!”
    赵建英乐呵呵地答应,又催促着宋小言把新买的衣服换上看看。
    宋小言把这将近十套衣服试了个遍,看得赵建英连连点头,笑着说道:“好,好,这才是我家言言该有的样子,比电视上的女明星也不差!”
    祖孙两人聊了一会儿,宋小言就上床睡觉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宋小言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一个穿着古代衣服,满头白发的老人家,手里拿着一支拂尘,踏着七彩的祥云在云海之间飞着。
    也许是发现她在偷看,白发老人突然停下来,用手里的拂尘冲她一指,问道:“你的时间快要到了,还不快速速归来?”
    宋小言还没看清这是什么地方,就见到白发老人手里的拂尘向她扫了过来,一下子打在她的面门上。
    紧接着,她就像从高处落了下来,害怕得想尖叫却又叫不出,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重重捏了一下,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
    她赶紧开了灯,看到房间里熟悉的环境,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原来,不过是一个梦。
    可这个梦也太真实了,真实到她连拂尘上一根根雪白的兽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下床倒了一杯水喝,回来的时候,发现床边的油灯正发出忽明忽暗的金光。
    自打从汉江回来之后,这只油灯就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形。一开始宋小言还有点紧张,可发现并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发生,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倒在床上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半夜的青阳观,褚和光掀开静室的门帘走了进去,迎面而来的是好几个穿着灰色布衣的影子,在静室里飘来晃去。
    这些都是听了宋小言的话,从武侯镇赶到青阳观来投靠老道长的红衣鬼。
    正如宋小言所说,他们穿的实在是太破烂了,而且大晚上的穿着红色衣服显眼不说,还容易把人吓到。
    于是,青阳观就做了一场法事,给他们烧了不少套颜色不一样的衣服。
    从那之后开始,他们就在青阳观修行,顺便帮道观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褚和光来的时候,他们正在静室里打扫,一见到他进来,就拿着扫帚抹布,悄无声息地飘了出去。
    老道长坐在静室中间的蒲团上,见到褚和光进来了,冲他招了招手:“阿光,过来坐。”
    “这么晚了,找我到底有什么事?”褚和光在其中一个蒲团上盘腿坐了下来。
    老道长看了他一眼,说道:“褚家那边来电话了,他们知道了你的成绩,说可以帮你……”
    “不用他们。”褚和光还没等老道长说完,就不高兴地沉下了脸,“当初他们逼我爸妈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让他们回去?现在,我爸妈都死了,想起来让我回去了,怎么可能?”
    老道长听了他生硬的口气,也不生气,笑眯眯地说道:“不回去也行,不如明天就在我们观里出家,他们也就没理由找你回去了。”
    “想骗我出家?不可能!”褚和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以前我就不想出家,现在有了言言,你就更加别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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