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时叙戴一个驼色围巾,走在冬日悠悠街头上,他走的很慢,道路两旁长长的灯光跟随着他,折出淡淡剪影。
    黎殊看他,他似有所觉般,微微偏过头。
    这一眼的目光温暖又明亮。
    画面至此静止,黎殊怔愣。
    他迟迟回不过神,然后虚空里,他忽然听到有一个极为冷淡的机械音询问他,你想再见到时叙吗?
    在一个你熟悉又陌生的世界,有你熟悉和不熟悉的一切,他有时叙存在,你愿意去吗?
    “愿意。”黎殊听到自己说。
    半梦半醒间,他抬起冰凉的手指,遮上眼睛。
    他摸到一片冰冷的水光,睁开眼,头顶明亮到刺眼的光芒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可以见到时叙了。
    黎殊始终记得和时叙第一次见面那一天。
    那天的阳光特别好,树影茂密,高楼临立,遮不住漫天的光。
    就像是黎殊的人生一样,他穿着不合身的衣服,目光沉郁,像藏匿于黑暗,不可见人的毒蛇。
    偏偏在这一天,他摆脱了酗酒赌博,对他动辄打骂的父亲,从阴暗逼仄的地下室里逃出来,带着破烂的行李,走进了他梦寐以求的,光明的学校。
    时叙是和光明一起出现的。
    从地下室逃出来的黎殊,手臂上带着反抗的青紫,衣摆脏兮兮,像无论无何也洗不净的耻辱。
    他沉浸在逃离魔窟的喜悦中,等到回过神来,新生接待处,光鲜亮丽的同学鄙视的眼神刺的他面颊生疼。
    好像他不是和他们平等的,一起来求学的学生,而是什么微不足道,令人厌恶的,树枝上爬的小虫。
    黎殊沉默着,薄唇微抿,丢脸像火焰一样燃烧起来,他无措的将目光看向四周,然后看到了时叙。
    黎殊不知道自己那一眼有没有求助。
    他只知道,青年歪歪头,看一眼他的号码牌,薄薄的棕眸里凝着光,没有鄙视,没有厌恶,只是惊讶道:“你也是这个宿舍的呀?”
    你似乎是觉得很有缘分,忍不住笑起来,温声道:“我认得路,跟我走吧。”
    黎殊回过神,忙跟上去,四周凝滞的人群忽然流动起来,各自诉说着自己重要的事。
    刚刚的鄙视惊诧,好像是他的错觉一般。
    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巧,那一瞬间,从死到生,时叙救了黎殊。
    后来,走在路上,时叙看到他的名字,弯着眼睛道:“你叫黎殊呀,特殊的殊,你一定是特别重要的存在。”
    黎殊一怔,他低下头,这才看到写号码牌的同学太忙,把他的名字写错了。
    他叫黎疏,黎疏,疏离,他的感情生来淡泊,是无人在意但存在。
    可是时叙说,黎殊,你一定是特别重要的存在吧。
    青年说着,从口袋里摸了一罐糖出来,递给他一颗。
    那是透明色的水果糖,柠檬味,时叙说:“小心呀,可酸了。”
    黎殊低下头尝了一口,骗人,明明甜的要命。
    第38章 第三十八只男主
    黎殊后来不止一次的想,时叙明明那么好,他明明那么喜欢时叙。
    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为什么不能多相信时叙一些?
    他为什么不能相信时叙。
    眉目清隽温和的青年,生来明亮,周末里,室友都回家了,他抱着插满花枝的花瓶进来。
    他看到坐在桌前沉默温书的黎殊,似乎有点惊讶,漂亮的眼睛忍不住微微弯起来,他说:“太好了,你也在呀。”
    他不问你怎么是一个人?他说,太好了,你也在呀。
    然后他拉一个椅子坐过来,歪歪头,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我得去咖啡馆上班,可是离得很远,每次出门都要和思想做艰苦斗争。”
    他最后问黎殊:“如果不打扰的话,你愿意陪着我一起去吗?”
    然后那天打工的咖啡馆刚巧缺了个人,而无家可归又拮据的黎殊,顺理成章得到一份咖啡馆的工作。
    他不知道那是时叙的咖啡馆。
    却知道,那点并不丰厚的工资,支撑着他,度过了一段最艰难,也最没有自尊的岁月。
    让一个本该失去傲骨的少年,得到他所有的尊严。
    如果没有意外出现。
    得到咖啡馆的工作后,黎殊更明白钱的重要性,因为形象良好,被有渠道的同学介绍去当模特。
    因为镜头感好,生的俊美不凡,等到他小有名气时,收入甚至可以超过些一般的明星。
    演艺圈的橄榄枝理所应当朝着他递过来。
    他那时候看中了一个如日中天的影视公司,要签经济合约,同学们都恭喜他,赞美他,只有时叙,看到后,却显露出担忧神色。
    他听着黎殊光明美好的设想,忍不住微微蹙眉,温声与黎殊商量:“要不要再等等看,对方说的太好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如果是其他的人,在前途璀璨的时候,这样对黎殊讲,泼他的冷水,黎殊一定会沉下脸,让对方滚蛋。
    可那是时叙。
    黎殊纠结之下,还是轻轻笑了下,对着时叙点头:“好,我听你的。”
    可是初出茅庐的黎殊忘记了,除了**,酒精与追捧同样也是麻痹一个人的利器。
    一场饭局下来,他潇洒的在原本应该拒绝的经济合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他不知道那是一份极不平等的合约。
    等到知道时,已经什么都晚了。
    他心中微沉,时叙也不免跟着担忧,黎殊那时候想,没关系,不过是十年,忍过去就好了。
    他身边有时叙,不过是十年。
    直到渐渐的,合约压榨之下,经纪人开始逼迫他去做一些极为恶心的事,他不听,对方就开始强迫他,攻击他,摧毁他。
    用一些下作的手段。
    那份合约,当彻底清醒过来时,黎殊就知道会很难,但他没想到会那么难。
    好在当一个人不想做一件事的时候,除非生死,任何人都没办法真正逼迫他。
    因此虽然累,黎殊也咬牙忍着,但他的反抗似乎激起了公司的不满,在一次对他极为重要的发布会上,他们找来了他的父亲逼迫他。
    那个瘸着条腿,衣衫褴褛,钱财和时间都拿去赌博,因而看起来颓靡不堪,可怜至极的男人。
    他哭着对黎殊说:“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能给你好的生活,我知道我没用,对不起你,可是爸爸只是想要见一见你,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台下可怜落魄的坡脚父亲,台上光鲜亮丽的明星儿子。
    是如此讽刺的,又如此强烈的对比感。
    黎殊站在台上,眼眶里爬满血丝,几乎麻木了。
    粉丝眼中光鲜亮丽的他,实际内里早已经腐朽不堪,在那个他好不容易摆脱的,恶心的男人出现的一刹那,他的精神几乎崩溃。
    聚光灯下,他时刻处在身败名裂的边缘。
    记者们疯狂涌动过来,询问他是怎么回事,是真的无情无义,冷血至极,连自己可怜的老父亲都要抛弃吗?
    他们质问他。
    而黎殊红着眼眶,阴冷的看他们,一字一句问:“在你看来,什么是父亲?什么人配当父亲?”
    那一瞬间,他几乎要跟这些人鱼死网破。
    是时叙走上来。
    看起来身形那样单薄的青年,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强大的力量,他走上来,一个一个推开为了爆料,几乎戳伤黎殊的话筒。
    他脱下外套,像一个坚不可摧的英雄,把里面无措的,几乎发抖的黎殊保护起来。
    他扶着黎殊,搭在黎殊肩膀上的那只手指温暖而有力,黎殊看不到他的面容,只听到他对媒体冷静道:“
    抛弃,这是一个很严重的字眼,希望在没有证据之前,大家不要把它随意安在一个人身上。
    我不认为是黎疏会是一个抛弃父亲的人,况且,抛弃不是一个人的事,据我所知,那个入学时遭遇家暴,拮据时一天只有两个馒头可以吃,却从来没有父亲看过他的少年。
    才更像是被父亲抛弃的人。”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清晰有力。
    媒体听到,怔一下,对此起黎殊刚出道时面色苍白一片,再看一眼男人虽看着可怜,实际油光水滑的模样,恍然大悟。
    只是这件事到底给黎殊带来不小的影响。
    他与公司,经过此事,产生出几乎不可化解的仇恨。
    而时叙当时的维护,除了保护黎殊之外,却也让对方彻底抓住了黎殊的弱点。
    他们说,你还真不愧是冷血动物啊黎殊,连老爸也不在乎是吧?那时叙呢?你也不在乎他?
    他们说,我们能怎么对付你,就能怎么对付时叙。
    就是这句话,几乎把尚算年轻的黎殊给逼死。
    可是他不能死。
    他死了,对方会怎么对时叙呢?那是他乌黑泥沼中唯一的光亮,他怎么可能会不在意。
    黎殊不能死,他要保护时叙。
    为此,他能够出卖灵魂。
    然而就在他与公司达成约定的办公室里,不久后,他偶然听到了另一段截然不同的对话。
    他听到里面那个面对他时总极尽打压侮辱,充满不屑的,被大家尊称为总裁的男人,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音调,对另一个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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