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唱价过,场上仍是一片安静,拍卖槌叮啪敲落,四座响起惯例的掌声,亚裔男人志得意满地起身,向四座礼貌躬身,而后悠然向场外走去。
    “哦夏先生,非常感激您对我藏品的欣赏,不过我稍后还有几副中式水墨画,您不继续看看吗?”舒窈从场内跟出来,便看见莱斯利夫人正将亚裔男人堵在门口寒暄着,男人茶色的镜片后露出促狭的笑容:“美丽的夫人,我对这位年轻画家十分感兴趣,若是还有他的藏品,我愿意一并收藏,其他的,就算了。”
    “我一向觉得您是非常有品味的人,今日一见果然跟我想的一样呢,可惜zachary英年早逝,留存于世的画作本就不多,多数还被他自己销毁,若是夏先生感兴趣,我倒是愿意帮您留意一下的。”
    “那就有劳夫人了。”茶色镜片的男人咧唇一笑,正是这一笑让舒窈脑海中灵光忽闪而过,怪不得她觉得这个男人如此眼熟,数月前在黑马会馆中那众多“宾客”之一,曾与舒窈打过照面的。
    大通置业老总夏文邦。
    目送莱斯利夫人离开,夏文邦自侍者递来的托盘中取下一杯干白,朝着舒窈所在的角落扬了扬手,笑呵呵道:“舒小姐,站的累吗,要不要喝一杯?”
    倘若只是寻常富商挥金如土购下此画,舒窈并不会有任何芥蒂,相反,她并不希望这副画作被她的父亲看到。然而这个人是夏文邦,能出现在黑马会馆的人,想也知道不是什么良善之辈,那幅画放在他手里,舒窈自然有一百万个不乐意。
    无论让夏文邦感兴趣的是画中的星河,还是作为画者的舒泽,都让舒窈心中泛起难以抑制的恶心。
    “简单说吧,”舒窈谢绝侍者端来的酒杯,开门见山道:“这幅画夏先生可愿意转让?”
    夏文邦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乐得仰了仰身,盛光透过茶色的镜片,隐约看到老鼠一样贼亮的眼核:“舒小姐,我从北京相距一万五千公里特地赶来,您觉得是为了将画转手吗?”
    “我无意夺人所爱,只是这幅画对我有特别的意义,所以恳请夏先生忍痛割爱,让给我如何,我愿出双倍的价格。”
    一副六千万的油画,如果她买了,可能会被舒建平家法伺候吧,不过此时的气头上,她可管不了那么多。
    “舒小姐的魄力夏某十分欣赏,”夏文邦咧起的嘴巴扯开一个怪异的弧度:“画家,一定要死了的才值钱,画中人,一定要活着的,才好看。您说是吗舒小姐?何必放着真人不看,来苦苦追着一幅画呢?”
    牙齿在口中咬合切磨,几乎要嘎吱作响,舒窈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紧握成拳,夏文邦感兴趣的根本不是画作本身,而是画中的人。
    “又或者,若是舒小姐也愿意忍痛割爱,夏某可将画作双手奉上。”促狭的笑容咧开在表情诡谲的脸上,如同一只得意的老鼠,直叫人膈应横生:“如何,舒小姐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舒窈斩钉截铁,强迫自己扯出一个不甚难看的笑容:“这等划算的买卖我从来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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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降落时间受天气影响延误了数小时,舒窈回到海城已近黄昏,她轻装就简,从大厅出来,一眼便看见接机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那高瘦的身影,不得不承认,孟星河在人群中好像亮眼的有些过分了,她曾以为只是她情人眼里出西施,原来并非如此,她只是最晚才发现的那个。
    他也看到了她,温温软软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伴着她从远处走来。清退掉画中少年绚丽的艺术手法和光影梦幻的滤镜,真实的他已然是成熟稳重的男人,他的皮肤即便白皙也存在着微小的瑕疵,笑起来的时候丰润唇畔有着细细的纹路,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沉淀的痕迹,却也为他带来更加令人着迷的气度。
    舒窈一步步走近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她由是自负,以为自己给他的爱是对他暗恋多年的回应与施舍,如今才知道,自作多情的那个人,原来始终都只有她自己。
    关于孟星河隐忍退让的一切,舒窈好似都找到了缘由。
    不久前他们探望橘座回程的路上,关于忍痛放手的问题,他那近乎薄情的理智,也似乎找到了缘由。
    可又哪有那么多缘由,只是因为,他爱的人根本就不是她。
    她在他的眼中,也许是挚爱之人的亲人,也许是青梅竹马的妹妹,甚至可能是受托照顾的对象,是重要的人,却并不是唯一的那个。
    没有预想中她欢快扑来的拥抱,孟星河将微微张开的手臂不动声色地收回,帮她拎过肩上的挎包,面上温柔不减,轻声问:“累吗?”
    “嗯。”舒窈点头,错身绕过他朝前走去,她不敢抬头,怕自己会因为他这句寻常的问候而没出息地落下泪来。
    他想要牵住她手腕的手,稍显落寞地握了空,他有些怔然,又很快否定自己的疑虑。
    十几年前开始,海城就不允许燃放烟花爆竹了,新年中除却张灯结彩的装饰,再也没有热闹的鞭炮礼花声,入夜的街道,只余分外耀眼的霓虹色泽。
    车窗外退过的行道树纷纷挂满了鲜艳的彩灯,与灯火辉煌的窗外相比,车内的氛围可算凝固到了冰点。
    转过路口,熟悉的街景映入眼睑,是去往排屋的路,舒窈先开了口:“不去芒山?”
    “嗯,阿窈累了,先回家休息吧。”他温声道。
    一直以来舒窈对于家的定义始终是父母亲人在身边才能称之为“家”,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潜意识地将家这一名词从斯南路转换到了她与孟星河共同生活的排屋,是他们共同的家。
    除却橘座到来的那一个月时间,孟星河都极少出现在他房间以外的区域,他拘谨而礼貌,从不主动涉及她的生活,若即若离的距离总是拿捏的很好。
    就连在加国的那一夜,她向他袒露心情之时,他受惊般的反应,她情动难耐之时,他却过于冷静。
    现下看来,这过往的一幕幕便都是她一厢情愿的证明。
    想及此,舒窈不禁自嘲地笑了声,并不应答,任由空气快速地冷却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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