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抵芬兰的航班从伦敦转机,舒窈才到达换乘机场便接到了沙里宁秘书的电话,称老板已在前一日飞抵夏威夷度假,拒绝接受任何私访,虽然临行前孟星河与她提起过如今的情形沙里宁只怕并不愿意见她,也许在大师看来连手稿保密性都做不好的人并不适合与之合作。
    舒窈亦是百口莫辩,即便好话说尽,那位秘书仍旧冷冰冰地回应着她:抱歉,老板不方便接受私人访问。
    其实提示已经非常明显,舒窈甫一挂断电话便立刻致电小周,要法务部几刻启动与沙里宁公司和大通置业的公对公接触,虽然晚了一天又白跑了不少冤枉路。
    回程的路上,飞机遇到了明显的气流颠簸,机上乘客一度惶恐不已,正在补眠的舒窈也被惊醒,好在有惊无险,飞机继续维稳了下来。恢复平稳之后,舒窈却再无睡意,摘掉眼罩,有些茫然地望向舷窗外层层叠叠的云团,然而她的目光却无法穿越密布的云层,反倒是心中被一抹莫名的彷徨占据。
    落地在海城东部机场,舒窈一下飞机便致电小周询问进度,十几小时的航班行程几乎耽误了两个工作日,她显得有些急躁了,没想到电话嘟了两声还没接通,却是曲芳的电话打了进来,曲芳向来是很少私下里联系她的,一时间舒窈心中那丝莫名的惶然愈发加剧,她吞了口唾沫,接了起来,电话中传来曲芳急忙忙的声音:“窈窈你回来了吗?”
    “嗯,刚落地。”
    “你到瑞金来一趟吧,你爸爸住院了。”曲芳的声音里失去了平日的严谨和淡然,有了几分说不出来的怒意,又仿佛是一把重锤撞击在她耳畔,舒窈心下一惊:“我爸怎么了?!”
    “一言难尽,你方便的话尽快过来吧。”曲芳不欲再多言,然而舒窈却明显听出她话中的不对劲来。
    舒建平身体虽然一直都不是健壮的,但也没有什么大病大灾,况且总是精神矍铄,舒窈一时想不明白怎么会突然病倒,而且时间却又为何如此恰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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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建平是突发心肌梗塞被送入的急诊,彼时他刚与五洲集团老总关振华一同打了高尔夫球,同行的只有舒家一直服务的司机,回城的路上他接到一封信件,之后不过半小时就突然发了病,司机将人送到瑞金时几乎已成休克状态。
    那封信件此刻就捏在舒窈手中,舒窈此刻就站在病房门口,隔着vip病房透明的玻璃窗,舒建平熟睡的面孔看上去苍老了许多,输氧管一头连接着制氧机和心率仪,规律的滴滴声平缓又沉寂,一下一下敲击在舒窈心坎里。
    信封中装着的是两张照片,第一张正是此前舒建平收到那份报纸图片的同一场景,只不过是狗仔跟拍相机下清晰的原图,图片中被舒泽紧紧牵住手的男子已经摘下了口罩,虽然他深深低着头,却仍被低角度相机拍摄到了全脸。
    第二张则截取自2009年三藩市某高级公寓的监控录像,那段录像十年前也曾被她反复筛查过,然而这张画面并未出现过——戴着棒球帽穿着深灰色连帽卫衣的男子,正走出公寓的大门,似乎是察觉到角落里的视线,他鬼使神差地抬头看了一眼,却被摄像探头拍了个正着。
    是一张少年的眉眼,消瘦,苍白,丰神俊秀,是舒窈一生都不会忘记的眉眼。
    孟星河。
    右上角的时间定格在2009年的10月17日凌晨。
    而舒窈记得没错的话,第二天哥哥在三藩市的公寓便毁于一场大火。
    当然,舒建平也记得这一天。
    一张照片,足以证明孟星河与哥哥的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而不是如他自己所言毫不知情。
    他又一次向她撒了谎。
    无力感油然而生,舒窈将身背重重磕撞在走廊的墙壁上,冰冷的温度从瓷砖传达到她的颅脑,却无法让她冷静下来。曲芳与医生沟通完注意事项,转身过来朝她看过两眼,缓声道:“医生交代要格外注重饮食和休息,这封信你收起来吧,等过段时间再处理。”
    “嗯。”舒窈乖顺地点点头,将手中的照片连同信封一起甩进包里,低头沉默片刻,打起精神道:“芳姨要回去吗?”
    “郑妈在准备饮食了,我回去整理一点常用的衣服过来,你爸大约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曲芳对她点点头,她今日穿的是便装,可能正在休假,为数不多没有陪伴在身边的时候却恰恰出了事情,她比舒窈更加自责。
    舒窈也是头一次发觉,这个陪伴父亲二十年的女人不年轻了,不施粉黛的面容上难掩岁月的痕迹,她默了默,应声道:“好,我会守着的。”
    电梯门正打开,一抬头便见匆匆迈出脚步的孟星河,他好似刚从公司赶过来,一身裁剪合体的深色西装愈发映衬得他丰神俊朗,面容略显苍白,挺翘的鼻尖上蒙着薄薄的汗意,柔软的棕栗色发丝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浮动,于窗外阳光的照射下光泽度很好。
    都说头发柔软的人脾气也好,当是温柔的人。
    可没人告诉她温柔的人欺骗起人来,原来也这么令人难过。
    甫一走出电梯,他的目光就已经远远锁定在她身上,剩下的路程里每一步,都只是在向她走近,步伐有些仓促,却不曾停留,走到身前,她才看清楚他眼中与她一般的担忧,只是他的担忧,显然只落在她身上。
    “阿窈,爸爸怎么样?”他下意识地扶住她肩膀,是宽慰的姿势,却因着她默然的神情未敢递出拥抱,只是这样站着,眼中的忧心并不像是伪装出来的。
    舒窈微微侧了侧脸,错开他灼灼的目光,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已经脱离危险了,只是还没醒,不便打扰。”
    “好,阿窈先坐下休息好吗。”两日连续往返奔波,她的疲态实在明显的很,盈亮杏眸下两扇浅青,血丝攀爬眼白,面色也有些黯淡,舒窈听着他毫不违心的关怀,显然对此事是不知情的。
    及至此时,舒窈终于将数月来所有莫名其妙出现的线索串联起来,有一不知名的人,躲在暗处,向她一点一点揭露十年前有关哥哥的一切,那些被哥哥和孟星河竭尽全力隐藏的过往,正在朝着她和她逐渐年迈的父亲一波一波侵袭过来,不论他们是否接受,是否在求索,都会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可怖地呈现在他们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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