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侧面的单向雾化玻璃,是舒窈最后的屏障,好让她的狼狈没有直惨惨地落入孟星河的视线。
    在踹镜子的疯狂举措之后她便被警员死死按住,她又用力挣了挣,制住她的警员才稍稍放松一些,警告道:“舒小姐,你这是妨碍公务,我们有权请您出去。”
    “放开我,听不懂吗,我要终止申诉,不查了,案子我不查了。”舒窈像只被扭住的山羊,毫无形象地疯狂挣扎着,她想起不过半月前的医院长廊,她歇斯底里向他质问时他那近乎哀求的倾诉,他说阿窈,别查了,求你,别再查了。
    为什么不信?为什么她不相信他?
    她刚愎自用一意孤行,最后绕了这么一大圈子,得到了什么?
    得到了一个崩坏的哥哥,还是一个被摧毁的爱人?
    舒建平坐在旁侧,双指捏在鼻梁,低下头去重重叹着气。
    没有人会相信,从小温和文静,彬彬有礼的孩子,却成长为了叛逆妄为的恶魔,而那个被他们一步步逼到死路的孩子,才是从始至终的无辜者。
    可他真的就是绝对的无辜者吗,显而易见,他最终的确向舒泽提供了药物,即便他不是害死舒泽的主谋,却也与帮凶无异。
    “舒小姐,现在可由不得你,已经走上法律程序,除非出结果,我们是不会胡乱结案的。”警员义正辞严地拒绝了她。
    “可是他快要死了你们看不到吗!他快死了啊放开他啊!”尽管她拼了命地凶狠,可终究是抵不过身强体健的警员,她被从玻璃墙边拉开,强制押出观察室。
    门外的走廊上,罗野一拳捶在墙壁,低吼的声音如震怒的雄狮:“周队,你们这是侵犯人权!这样的损伤犯人尊严的视频资料为什么不提前通知!”
    “罗警官别生气啊,我们也是刚拿到,再说视频资料就算是到了法庭上,也是需要公示的,你别一惊一乍的。”
    “我惊你xx!”罗野几乎要暴起,扣着舒窈的两名警员赶忙上前去拉架,此刻的舒窈伺机挣脱,快跑两步,猛然撞开了审讯室的门。
    审讯室内还剩下林涛和另外两名警员,被巨大的踹门声惊扰,一脸懵地看着冲进来的舒窈。
    播放着视频的笔电还亮着屏幕,停顿的位置恰好是少年近乎窒息的面孔,舒窈一眼也不敢再看,她近乎惶急地朝里奔去,朝着顶灯光源下那静静坐着的人走去。
    身后的警员意识到不对立刻扑了过来,舒窈从来没有觉得,几步路竟然这样遥远,遥远到她才刚刚触及他的衣角,就被粗暴地拉开,步步后退着。
    “星河!不要听,不听了好不好,我们回家好不好?”眼泪好像不是自己的,它们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划过腮边,再跌落衣襟,舒窈都恍若未觉,她只觉得眼前的他好像变模糊了,模糊的像是一团雾气,轻轻一吹,就消散了。
    再也没有了。
    她不敢哭出声,甚至不敢大声说话,好怕自己的呼吸吹散了他苍白的身影。
    而他坐在椅子里,面色如头顶惨白的灯光一样颜色,他的神情却出乎意料的平静,久经风霜的琥珀般的眼瞳中,有什么东西在沉淀着,光芒缓慢褪色,像沉寂的湖面蒙上了灰灰雾霾。
    他僵滞的眼睛迟钝地转动,很慢很慢地转到她的方向,终于看到了她。
    然后,他对她笑了笑。
    像是十七年前那个合欢树下的少年,漂亮的眼睛弯弯,像两泓月牙泉,有点儿抱歉,有点儿害羞,又那么温柔。
    只是那双眼中,再也没有光了。
    他的目光追随着她被拖出去的身影,直到审讯室的门被再次关上,他似是茫然地发了会儿呆,鸦黑的睫羽翩然起落,刷过眼中无尽的荒漠。
    当一个人的生命已经干涸,就不再需要水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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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打开,罗野一脸阴郁地进来,身后跟着更加郁闷的周立:“行了,今天先到这里。孟先生,由于目前所掌握的信息还不能完全证明你无罪,所以需要你到看守所暂住几天,麻烦你配合一下。”
    审讯突然中断,闹得不可开交,满屋子的警员都鸦雀无声。
    反倒是被锁在审讯椅里的人,慢吞吞地抬起头来,朝他淡然地点了点头,神情平静到近乎漠然:“好,辛苦警官。”
    身后站着的两名警员帮他把审讯椅打开,手铐没有取下来,只是那双冷白的手腕在刚才猝然的挣扎中已经被割出血痕,,林涛看了一眼,扣住男人肩膀的手用力扣住他大小臂向上一提,一声脆响后脱臼的肩膀被重新合上,而孟星河只是闭了闭眼睛,长睫根根颤抖,却没有再喊出一声来。
    很少有受过严重心理创伤的人还能有这般淡雅卓然的风度,连从审讯时起对他颇有微词的林涛都不由得刮目相看了几眼。
    男人很高,也很瘦,将人架起来时林涛却觉得好像架了个寂寞,太轻了,像一团柳絮,拍一拍,就散掉了,想着,手中扣住肩背的动作也没敢继续用力。
    舒窈已经被按在门口的长椅上坐了片刻,听到审讯室的动静她便又不冷静了,噌地站起身来,惶急地推开挡在身前的警员,却在看见孟星河的一刹那刹住了脚步。
    走廊里没有窗户,廊灯却要比审讯室柔和明亮许多,孟星河头颅微低,瘦削的脊背依旧挺拔,好像刚才被当众处刑的人不是他一样,可舒窈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星河......”舒窈往前挪了一步,局促地抓住自己的衣摆,孟星河那极度的冷静让她有了不敢靠近的距离感,让她竭尽全力也只能发出蚊呐一般破碎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
    真相真的如此重要吗?
    舒窈突然问自己,也许吧,她追逐十一年的东西,终于坦然地呈现在她的面前,用他最后的自尊和倾尽所有的守护。
    真实得像是一场噩梦。
    大梦初醒,她却在一瞬间失去了站在他面前的所有资格。
    他被警员们押着走过,于她跟前停下了脚步,走廊的温度明显要高于审讯室许多,周身的寒颤终于稍有缓和,他素白到荒凉的面容不见喜悲,只是轻轻抬了抬手,又在半途局促落下,手在口袋里摸索半天,掏出了一张手帕来,却又不敢递出,水色唇瓣轻轻沮嚅:“阿窈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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