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们在那儿说什么,散了,都散了!”御林军的喝声打断了聚集在菜市场的谈话者,众人作鸟兽散。
    御林军这两日接到的新任务,就是四处去阻止谈论邢慕铮一事的百姓,因此御林军将整个永安场都钻遍了,四处让人闭嘴禁言。
    只是收效甚微。甚至连御林军内也有人私下谈论这事儿。
    “喂,你认为这里头有什么内情?”
    “有什么内情?天家忌惮邢将军了呗!”一人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你别胡说!天家又不是昏君,怎么会对邢将军不利!”
    “唉,史书上这种事情还少么,功高盖主,树大招风!”
    “可是邢将军才打了胜仗回来,正是万民敬仰的时候,天家怎会挑这种时刻下手?”
    “不然你以为为啥皇家那么匆匆忙忙要下降公主,天家还一道道地圣旨急着召回邢将军来!”
    “行了,纵使四下无人,也莫诳语!”御林军校尉黄建喝止手下。
    “头儿,如今这阵势咱们兄弟看不明白呀,你给咱们兄弟们指点指点,万一有个什么变动,咱们也好应对啊!”黄家二叔是朝中大员,大伙都想听些不为人知的消息。
    黄建沉默片刻,“我跟你们一样是睁眼黑,就知道一件事——最近绝对不太平,你们给我打起精神,半点都不能马虎!”
    永泰帝与众大臣对峙了几日,仍不能叫他们低头,反而一道道劝谏的奏折雪花般飞到御案上。邢慕铮入天牢的事儿传出了永安,迅速地在燮朝各地蔓延,各地都出现了百姓为邢慕铮请命的折子。
    永泰帝听见这些就烦,虽然他从不将平民百姓放在眼里,但他年年为祖训训诫,宗室拿此事来大做文章,他也不得不恭听祖训。永泰帝原以为自己给臣子们施压,臣子们都会乖乖地站在他的身后,可是没想到,到头来被施压的反而是他。
    永泰帝在御殿里大发脾气,他将博古架上的宝物都拿起来摔了个粉碎。
    此时还在殿中的太监是代替招挥贴身伺候的玉喜,他大气也不敢出,只缩着脖子等永泰帝闹得没力气了,才敢叫人进来迅速收拾了残局。
    玉喜自己为永泰帝倒了一杯热茶,奉上前安慰道:“陛下,您这么生气,小心伤了龙体啊。”
    “哼!”永泰帝挥开玉喜的手。
    玉喜忙将茶杯放下,又凑上前道:“陛下,这眼看就要过年了,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
    “放屁!”
    玉喜仍涎着笑道:“奴才放屁,奴才放屁!”
    永泰帝又哼了哼。玉喜忙又将茶端过去给他,跪在地上,轻轻地捶永泰帝的腿。
    永泰帝喝了两口茶,伸了伸手,玉喜忙过去接来放好,又跪下继续捶腿。他偷瞄永泰帝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奴才斗胆,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永泰帝闭着眼,沉默一会,“讲。”
    玉喜顿时道:“是,是,陛下,奴才想着如今您登基时日尚浅,朝中大臣又都是些老人,他们仗着先皇对他们的放任,手中握的权势都不小,您现在与他们硬碰,恐怕得不了好啊!更何况那邢慕铮正好打赢了胜仗,鼓舞了民心……这贼子真是可恶!奴才恨不得这会儿就进牢狱里去,替您杀了邢慕铮出气!”
    永泰帝许是摔东西摔累了,对玉喜的话也不骂了,甚至觉得这奴才说到了他的心坎上,永泰帝叹了口气,“你说的不正是朕的心头大患?朕,甚是难啊!”
    玉喜细细替永泰帝捶腿,“陛下,您是光明正大的人,自是不会去想些诡计,奴才却有一条不甚光明之计,不知陛下……”
    “快快讲来!”
    “是,”玉喜打起精神,贴进永泰帝道,“陛下,横竖只要邢慕铮一死,你就除了心头大患,何不趁他在牢狱之时,就……”
    永泰帝道:“什么蠢主意,邢慕铮如今由顺天府关押,顺天府尹最是个死脑筋,天牢也严密得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谁要见邢慕铮,须由杭相与顺天府尹和敬王叔三人官印,朕若是让人带圣旨去,不是召告天下朕要杀他了么!”
    “是是,奴才糊涂,”玉喜忙自己掌嘴,后又眼珠一转,“既是牢里不行,何不将邢慕铮放出来,待公主出降之日,让刺客混于其中,趁机杀之!”
    第三百四十七章
    邢慕铮在公主下降前夕被放出了天牢。
    他虽未受刑,却面容憔悴,形容枯槁。邢平淳是让人拿担架将父亲抬上马车的。邢平淳被皇帝下了口谕,叫他不准哭哭啼啼地回府。邢平淳便让其他的人哭,哭得满大街的人都跟着侯府的车走。
    “爹爹,你辛苦了。”邢平淳跪在马车里,轻声与闭眼假寐的邢慕铮道。
    邢慕铮睁开眼,看向一年未见的儿子,看他已褪去了青涩,记忆中原还有些圆润的脸庞已不复存在,分明的棱角倒是像足了他年轻时的模样。邢慕铮眼带笑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这是邢平淳头回被爹爹如此温情地对待,思及一家分离,他竟有些鼻酸。
    邢平淳吸了吸鼻子。
    “你也辛苦了。”邢慕铮道。
    邢平淳红了眼眶,他一时没刹住,掉下泪来。邢平淳忙转头迅速抹去眼泪,就怕爹爹认为他软弱,又怕爹爹笑话他。
    邢慕铮看见了,但他装作没看见,“你发信给你娘了么?”
    “孩儿已让人将烈雷放回去了,明日后日应就能到玉州。”
    “嗯。”
    外头家仆的哭嚎声阵阵,还有邢平淳请来作法祛秽的和尚道士,念经的念经,作法的作法,敲锣打鼓,甚至还鞭炮喧天,热闹之极。马车里的声音外头一点儿也听不见,邢慕铮便问道:“明儿都准备好了么?”
    “爹爹只管放心,孩儿已将一切安排妥当,只等时机到了,自有人接咱们出府。”
    邢慕铮挑了挑眉,“嗯,我先时收到你的信了,你说有人相助,究竟是谁人?”
    邢平淳的身形几不可闻地僵了僵,他干笑道:“等到了明日,爹爹就知道了。”
    这是还卖关子?邢慕铮注视儿子片刻,扯了扯唇,重新闭上了眼,“那成,咱们爷俩能否逃出生天,便就看你了。”
    这厢邢慕铮被邢平淳敲敲打打大肆张扬地接回了府,皇宫内,听见这个消息的永泰帝大发脾气。
    “那蠢货竖子!朕分明下旨叫他闭嘴,他居然还那般敲锣打鼓将他爹给接回去!就这么不把朕的话放在耳里么!”
    玉喜忙道:“陛下息怒,其实这事儿仔细想想,不是一桩好事么?永安城的百姓都知道邢慕铮回了府,他再出了事,就与圣上您无关了。便是邢家忤逆,也只有这一日罢了,陛下便忍一忍罢。”
    永泰帝重重哼了一声。
    玉喜为永泰帝倒酒,“陛下可要奴才去打点明日……夜里之事?”
    永泰帝喝了杯中酒,粗声道:“这种事岂容得下你一个奴才多嘴。下去!”
    玉喜依言退下,他走出来轻轻关了殿门,叫退两边等候的太监婢子,缓缓将耳贴在殿门上。他能听见殿内有隐隐的说话声,他知道那是皇家秘而不宣的暗御林。听闻这群暗御林只效忠皇帝一人,武功高强出手狠辣,要杀之人从不曾留下活口。
    翌日,大吉,宜嫁娶,祭祀。
    公主出降乃民间难得看见的大喜事,看热闹的百姓们聚集在祥和街两旁,看着年轻的新郎倌迎公主出宫入府。
    邢平淳着大红喜袍,骑于已然健硕的大马蚂蚁之上,平静地穿过人群,身后跟着的是怀柔公主的鸾轿与仪仗。公主出降自是十里红妆,浩浩荡荡的宫仆抬着妆枱,跟在队伍的后头。
    “天家肯将公主嫁到邢家,便是已赦免邢将军的罪了罢?”
    “邢将军昨日就从大牢里放出来了,天家果然还是贤德的明君啊!”
    “是呀,邢将军为咱们大燮立下了汗马功劳,还望邢将军以后平平安安,公主嫁入邢府和和睦睦!”
    经历一番繁琐,邢平淳总算与矮小的公主入了新房。永泰帝传口谕,让大臣们在邢家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众臣恭听圣谕。
    玉喜笑道:“各位大人,陛下还有一道口谕:‘朕知邢卿这些时日受了委屈,传朕的旨,众爱卿须每人敬邢卿一杯,陪好朕的亲家,令邢卿忘掉一切烦忧才是。”
    第三百四十八章
    邢慕铮道:“微臣谢主隆恩。只是微臣身子不适,太医说不便多饮。”
    一同僚上前笑道:“邢大人,今日可是邢府的大喜之日,只一日开怀畅饮无妨。这样天大的喜事,大人也是想一醉方休罢!”
    几人哄拥上前,将邢慕铮簇拥着入了席。
    邢平淳这厢被一干狐朋狗友推搡闹腾着进了洞房,一干人里有好几人已成了婚,洞房当日被邢平淳整得不行,今儿都是来报复的。谁知大家伙一进喜房,就见喜房内一片狼籍,什么红烛瓜果,如意喜瓶全都乱七八糟地掉落地面。凤冠霞帔的小公主早已扯掉了喜帕,满脸怒色,抱起一个花开双喜瓶砸在邢平淳脚下,“大胆奴才,胆敢擅闯本公主之地!”
    “殿下!”
    “公主殿下!”
    跟在怀柔公主身边的嬷嬷宫婢都惊呼起来。
    邢平淳一行人都被怀柔公主这番举止惊呆了,邢平淳却是嬉皮笑脸道:“公主殿下,我可不是你的奴才,我是你的夫君。妻以夫为天,你听过么,我是你的天!”
    一群二混子听邢平淳这样说完,全都哄笑起来。这小子果真了不得,连皇家公主都敢玩笑!
    怀柔公主气了个半死,她身边的一个紫花嬷嬷上前来,挺直腰背冷着脸道:“驸马,容奴婢多嘴,公主下降,是您尚公主,公主将有公主府,您与公主都将住于公主府内。”嬷嬷尤其强调了“公主府”三字。
    怀柔公主冷笑道:“本公主才不承认他是本公主的驸马,他才不配!”
    邢平淳沉了脸,他猛然拂袖,“本少爷也不稀罕当什么驸马!走了,喝酒去!”
    随着邢平淳来闹洞房的友人们见状,连忙跟随邢平淳走了,他们可没邢平淳那个胆子,敢与公主叫板。
    怀柔公主向来是被千娇百宠的,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她转身扑在紫花嬷嬷怀里痛哭,“嬷嬷,你看他这混不吝,连本公主也敢下脸子!”
    紫花嬷嬷心疼地抱紧小公主,她自知小公主成了天家手下的牺牲品,“我的小公主,您忍一忍罢,如今邢家势大,陛下既杀不得,难免要拉拢。您往好处想,驸马长得可真是玉树临风!”
    “呸!什么玉树临风,那样粗俗无礼,本公主不要他,要砍他的头!明儿回宫里,本公主定要在父皇面前参他一本!”
    紫花嬷嬷原想阻止,但她转念一想,方才驸马的确有不敬皇室之意,既然天家委屈了公主,好歹得让天家为公主撑一撑腰,让她这金枝玉叶的娇娇公主在邢府里住得舒心才是。
    众人各怀心思,邢平淳回了宴席,与邢慕铮同被敬了许多杯酒,宴席散时,父子俩都醉成了一团泥,由下人们抬回了屋子。
    小公主可不会伺候人,更嫌弃一个醉鬼进她的屋子,捂着鼻让人赶邢平淳出去,甚至连西厢院也不让他睡。邢平淳便被送到了邢慕铮的院子里。
    夜深人静,喜房的红烛早早熄了,惟有后院的大红灯笼还都高高挂着,邢府内安静下来,笼中的鸟儿都停止了啼叫。邢家的家仆们也都睡下了。
    值夜的家仆打着呵欠穿过后院,敲了三下梆。
    轻风微扬,带着些许异样的气息。小西门被怀柔带来的一名小太监打开,一群身携武器的黑衣人快速进来,跟着小太监移向邢慕铮的住处。屋顶上也不知何时立着许多蒙面刺客,目标齐聚邢家家主的院落。
    带头的首领来到邢慕铮屋子一侧,与左右使了个手势,左边的手下往上面发了个信号,屋顶上的人立刻领命,拿出暗器齐齐射进了邢慕铮屋子的窗户里。刺客蜂拥而上,他们的首要任务是将邢慕铮杀掉,如若遭遇抵抗,再灭了邢家满门。
    暗御林首领带人闯入屋内,径直将长剑往帐内的被子上狠狠刺入。他拔出长剑,直觉哪里不对,他立刻掀开被子,只见里头竟是另一床卷起的被子。
    “有圈套!”暗御林首领低吼一声。门外传来惨叫,两个蒙面同伙被人踢飞进了屋子,脖子一歪死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府内喜气的红绸子染得越发地红,笼中的鸟雀扑腾疯叫,怀柔公主被叫起来避难时,抬头眼见是一片火光薰天。
    怀柔公主吓得面色苍白,“嬷嬷,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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