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与常德顺商谈结束,已是午时,商队也已经出发。宋晚清下楼时见纳兰峥坐在大堂等她。
    这会儿两人再见面,皆有些尴尬,尤其是宋晚清,不知如何对待他。
    “纳兰公子等我有何事?”
    纳兰峥似乎昨夜也没有睡好,脸上略显憔悴,他犹豫了片刻,说道:“为昨日的事而来,想向你道歉。”
    宋晚清大方一笑,“纳兰公子无需多虑,睡了一觉后,我已忘却,生意上还有许多事等着纳兰公子参详,其他话不必多言。”
    意思很明白,昨日的已过去,就当没事发生,日后咱们好好搭伙做生意发财就好。
    纳兰峥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即松了一口气,又有几分失望。
    他笑笑,“好。”
    既然已是到了中午,两人索性一起往对面酒楼吃午饭,顺便商讨些事情。不想,才出门,便遇上萧承礼。
    萧承礼昨夜睡得不踏实,又做了个梦,梦见他和阿丸已经成亲,两人回边疆生了三个小崽子,他还教儿子们骑马射箭呢,媳妇儿坐在一旁笑着嘱咐他们要小心,别伤着啦。她们恩爱甜蜜,生活幸福得不得了。那梦真真切切,仿佛真实发生似的,以至于周平进来喊他起床,他打死也不肯应声,还在梦里找各种细节证明‘这不是梦!这不是梦!’,可事与愿违,最终还是被吵醒了,他气得跳起来把周平狠狠揍了一顿。
    左思右想,时日不多,还是要努力。
    暗暗给自己鼓气,去营中巡了一圈后,眼看午时将至,便想来找他媳妇儿吃午饭。
    哪想,才到门口便碰见了,又是跟纳兰峥一起。
    他瞬间有些烦躁,“阿丸,你们这是准备出门?”
    “不是,就去对面酒楼,准备吃午饭,找我有何事?”
    萧承礼一听他们正是准备去吃午饭呢,心里堵得慌。自己骑马过来,跑了一身汗,就想跟媳妇儿单独吃个饭,可这个纳兰峥死活缠着他媳妇儿,心中有气又不能发,还得赔笑道:“无事,就是天有些热,来这里喝杯茶歇息歇息。”
    纳兰峥礼节性的邀请他,“萧世子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
    萧承礼心里憋气,若是他媳妇儿邀请,说不定他也就顺水推舟去了,可纳兰峥出口邀请,算个什么事?好像他们是一对儿,他自己是个外人似的。
    “我吃过了,你们吃吧,我进去喝茶。”说完,抬脚进了三闲堂。
    他特地在大堂挑了个显眼的位置,叫了几道极品碧螺春,小茶娘在一旁煮茶冲泡,他一边喝茶一边盯着对面酒楼,“你们东家来了多久了?”
    小茶娘清楚宋晚清和萧承礼的关系,闻言笑道:“一个上午了。”
    “那个小白......纳兰公子也在这儿一上午了?”
    “纳兰公子在楼下等了东家半个时辰,东家上午在跟其他人谈事呢。”
    萧承礼心里气顺了些,可他喝着喝着,又不得劲了。绿茶刮油,他又没吃午饭,越喝越饿得慌,几道茶喝完,已过去了半个时辰,对面酒楼的人还没出来,他饿得委屈极了,将手中茶杯重重一搁,“周平,走,爷带你去吃山珍海味。”
    周平心里苦,早上莫名其妙被他家世子爷揍了一顿,中午又跟着喝茶饿得前胸贴后背,这会儿他家爷总算准备走了,便赶紧起身跟上去。
    ......
    宋晚清吃过饭准备去其他铺子看看,才上马车,便有人来报,说商队在刘家坡被堵住了。
    “为何被堵?”她问。
    “遇到滑坡,有好些落石泥沙堵住了道路,我们前面过去的几辆车队有的被埋在泥中,这会儿正在救人。”
    宋晚清一听,立马吩咐六子驾车,人命关天,耽搁不得。
    纳兰峥跳上来,“我和你一起去。”
    宋晚清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妨了,点头,让了个位置给他,“六子快些,往刘家坡。”
    这一个月来,秋雨断断续续,好不容易放晴,想着今日商队出发最合时宜,没想到,才出了上京城就遇上了大事。
    纳兰峥安抚她,“你先别急,也许事情没那么糟糕。”
    宋晚清手指敲着车窗,心绪不宁,眼皮子也跳得厉害,总感觉今日还会有其他事发生。
    她勉强回之一笑,“希望如此。”随后探出头对外头的六子吩咐,“六子,再快些!”
    刘家坡与上京相距五十里地,马车过去也需要至少两个时辰,再加上天才放晴,泥路未干,走得颇是艰难,宋晚清心急如焚。
    未时,总算到了地方。宋晚清下车,看前面已经堵了一长串,不仅她们自己的商队被堵,其他过往的车马也堵成一团。她顾不得脚下泥泞,捞起裙子一深一浅的往前走去。遇见一脸急切的陆掌柜,问他,“被埋的马车有多少辆?里头多少人?”
    陆掌柜早已急成一团乱麻,这会儿见她来了,总算找到主心骨。
    “东家,我们的马车有三辆被埋,都载着货物,目前有两人被埋在里头,其他商队也有几辆被埋在里头,大家都在紧急救人。”
    宋晚清又问,“你们着人去报官了没?”这事得官府派人来,人多力量大,靠商队这点人不够。
    “去了,官府的人来的没这样快,东家,你先找个安全的地方等着,我过去看看,有什么情况再过来禀报。”
    “我和你一起过去。”
    纳兰峥拉住她,“还是我过去,你一个女子去那边太危险。”
    宋晚清执意,“这时候还分什么男女,多一个人帮忙多点希望。”
    她越过纳兰峥急急忙忙走得踉踉跄跄,好不容易走到滑坡的位置,杵在她面前的是一大堆红泥纱,把整个路埋得结结实实,有人在清理被埋半截的马车,有人在用木板和附近村民借来的铁锹挖开泥土。
    宋晚清心里急切,里头除了她的商队,还不知埋了多少人。她将裙摆掖在腰间,扯过一旁的木棍也帮忙挖起来,巧儿和柳云柳玉见状也跟上去帮忙,纳兰峥则是继续绕过人群往前面去帮忙抬东西。
    道路上的人撤退的撤退,挖泥的挖泥,场面混乱。
    宋晚清力气小,手中的棍子也起不到作用,挖了半天才挖开了一点儿,她自己还累的气喘吁吁。
    “小姐,您先歇息,奴婢来就好。”
    宋晚清看着大伙儿忙活了许久,才挖不到千分之一,心里越来越急,抬头望一圈,这一望,不得了,山顶的泥沙又有松动之势,再过不久就要滑落下来。
    她赶紧大喊,“大家快跑开!要滑坡了!”
    于是,人群中开始骚乱起来,大家纷纷掉头跑。
    她眼疾手快扶着身边一个老人,“老人家快走!”
    柳云柳玉接过那老人,飞快往后退去。
    宋晚清也跟着往后跑,然而,人群中不知是谁挤了她,她脚下一滑,滚落山下,刹那间不见人影。后头不远处的纳兰峥见状还未来得及喊出声,惊慌失措了片刻,也赶紧跳下去找她。
    有人大喊:“宋东家掉下去了。”
    巧儿回过头看她家小姐不见了踪影,急哭了,山下是条河流,这个时节正是汛期,河水湍急,她这一落下去生死未卜。
    ......
    萧承礼吃过午饭后,在街上溜街消食,毫无头绪逛了几圈之后,干脆回军营找人打架。演武场上,贺小将军陪他打了几个回合,萧承礼还不肯放过他,心里苦不堪言,一边抵挡一边求饶,“萧将军,属下认输!认输!”
    “输什么输?若是在战场上,你也跟敌人认输不成?”
    贺小将军是新提拔上来的,本来只是家中送过来混个资历,也没想着让他去战场。他人机灵会来事,在军中人缘好,也常拍萧承礼的马屁,因此,萧承礼看他格外顺眼,一进营里就拉他出来比试,从开始到现在被揍了将近一个时辰。
    “萧将军,再打下去,属下要没命啦,您让我歇歇,我保准一会儿将您撂倒。”
    他大言不惭,萧承礼说“好。”然而才放开他,贺小将军就立马掉头跑得飞快,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萧承礼见他逃离,一屁股坐地上躺下去,大汗淋漓,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发愣。
    才发愣没多久,有人来禀报,说营外有人要见他,是个女子。
    萧承礼龇牙一笑,心想,你看,爷就是这么招人喜欢,还有姑娘找到营里来。然而,当她看清那人是他媳妇儿身边的巧儿,一脸气切的说明情况后,萧承礼慌了,夺过他人的马匹纵身一跃,飞快的朝刘家坡奔去。
    ......
    宋晚清掉落下来的时候,心里就预感不妙,恐怕今日要葬送在此。她滚了一段泥坡,最后落入河中,再冒出头时,水呛得她心肝肺都疼。此段是上游,河水不深,但水流湍急,她站立不住,只能任由流水将她冲击而下。她尽量放缓身子调整平衡,脑中飞快的想着救生法子,可水花打湿她的眼睛,让她看不清周围事物,好像有东西抵着,她伸手一抓,抓了根树枝,她顺着树枝游过去将树干抱住,正想歇息一会儿,哪知是根朽木,承受不住她的重量,咔嚓断了,宋晚清暗骂天要亡她。
    她死死的抱着那截朽木顺着河流往下漂,不知漂了多久,昏昏沉沉间,被什么东西挡住。她精疲力尽,努力睁开眼,看了看四周,河面宽阔,水流缓了下来,想必是到了下游,天色昏暗,河岸两旁荒无人烟,她被两块石头堵在河中央,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就在她绝望之际,听见有人喊她,惊喜的睁开眼睛望过去......
    是萧承礼。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萧承礼顺着河流一路游走,也累得精疲力尽,眼见天已擦黑,他媳妇儿生死未卜,巨大的恐慌笼罩着他。他喊得声嘶力竭,嗓子都哑了,骤然听见有声音传来,他望过去,见宋晚清被卡在河流中央,那一刻,那揪了一整日的心终于得到救赎。
    他赶紧游过去。
    宋晚清看见他,喜极而泣,还没说上话,就被他迎面抱了个结结实实,过得许久才抬起头来,他眼眶猩红,对着她哑着嗓子狠狠骂道:“你充什么能耐,滑坡是你能救得了的吗?不要命了?”
    他骂得狠,然而手上却是抱得紧紧实实,宋晚清惊慌疲惫了一整日的心突然放松,劫后余生的喜悦令她的眼泪不管不顾掉下来,索性‘哇’的哭出声。
    萧承礼心疼,抱着她又哄了许久,“阿丸莫哭了,我在呢。”
    他将身上的气囊分给她套上,等她平静后,带她游上岸。这时,天已经彻底黑下来,宋晚清迷迷糊糊的被他牵着走,脚步踉踉跄跄。走了一段路后,见他停下来蹲在地上。
    “萧承礼,怎么了?”
    “上来,我背你。”
    “不用,一起走吧,你也累了。”
    他拍她的腿,“你能有多重?快上来,这样走下去,脚程太慢。”
    宋晚清也不再坚持,趴他背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再醒来,发现置身在一个毛草屋里头,萧承礼烧了堆柴火,将她摇醒,“阿丸,我出去,你将衣裳脱了烘干再穿,免得着凉。”
    “那你呢?”
    “我脱了外衣就是,我身子骨硬,不容易着凉,你快些啊,好了叫我,我就在外面守着。”
    宋晚清身上的衣裳已湿透,适才睡着了没觉得,这会儿发现湿哒哒的贴着皮肤痒得厉害,但在陌生的地方脱光,让她很难为情,犹豫了片刻,才缓缓将衣带解开。
    过得许久,宋晚清收拾妥当出门来,发现萧承礼靠着矮墙睡着了,他身上衣裳湿哒哒皱巴巴,头发也蓬乱不堪。若是平常,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这副模样出现在她面前。
    她走过去低低唤他,“萧承礼?”
    萧承礼立马觉醒,“阿丸,你好了?”
    “好了,你也进去烤烤吧。”
    干柴不多,火苗已经渐弱,萧承礼添了两根进去,四处寻也没寻到其他能添火的东西。这处应该是猎户搭的屋子,破破旧旧,看来许久没人来过,连床板上都是厚厚的灰尘。
    萧承礼将湿衣裳脱下来,搭在一边,“不烤了,火不够,我这样就好,先歇息一夜,明日我们再走。”
    “这是哪里?”
    萧承礼摇头,“我也不知,但我们顺着河流漂了这样远,离上京少说也有一百多里,还是等人来找我们比较好,否则就凭我们两徒步无法走回去。”
    “他们会找到我们吗?”
    “我留了记号,周平知道。”
    两人安静的坐在火堆旁,一时半会儿,谁也没说话,看着火星子发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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