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叫人准备好了饭菜。可是朝堂上一时有事走不开,心想着索性回来晚了,不如把你一道接回去。”齐叔晏瞧着她有些可怜样子,笑了笑,伸手抚上她的云鬓。
    闽钰儿只觉得累,被闽挞常追着骂了一天,小姑娘径直抱着他的腰,“我想和殿下睡觉了。”
    齐叔晏手下一顿,身后几个内侍太监都赶紧低下头不敢做声,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天底下,怕也只有闽钰儿对齐叔晏说得出来。
    齐叔晏一时没答,闽钰儿又赖上他的袖子:“钰儿明日不想又去挨骂了,殿下帮钰儿想个法子,钰儿只想和殿下吃饭睡觉。”
    齐叔晏自觉,是拦不住闽钰儿这毫无顾忌的嘴了,只好缓道:“嗯,明日绝不让你挨骂。”
    “明日我叫公冶衡过来,一起商议事情,到时候你就坐我旁边,也无人能骂你了。”
    第89章 为聘
    第二日,齐叔晏就在御花园里设宴,邀请了公冶衡和闽挞常,随行的人都是些近臣。闽钰儿穿着一身水蓝色的广袖流苏群,被齐叔晏牵着就出来了。
    小姑娘大囧,她原是想装出一副端庄的样子的,可是长裙太过繁复,她走两步就要被绊倒,末了男人看不下去,直接抱着她起来行了半路。
    她说:“这不好罢,这可是要去见客的。”
    齐叔晏看着脚下的路,目不斜视,“对你来说,他们已经不算客人了。你便是穿着寝衣去,也无人见怪。”
    小姑娘讪讪的。这不就是在说:她在公冶衡面前不必拘束,横竖她什么模样男人早就了解的清清楚楚了?
    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
    眼看要到了,闽钰儿还是跳了下来,她有些怕见公冶衡,便自觉地半掩在齐叔晏身后,待走近了,反倒是一道熟悉的女声传了出来:“见过殿下。”
    许久不见,高笙还是那么端庄大气,她穿着浅紫色的罩衫,看得出身形依旧苗条,那她旁边坐着的,那个穿绛紫长袍,一言不发的人,定然就是公冶衡了。
    从闽钰儿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公冶衡黑色的皂靴,也是和他一样不动分毫的。齐叔晏回头,瞧小姑娘已经吓得不敢靠前,不由得微微压了眉梢,拉着闽钰儿的手腕,拉至身前,大大方方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公冶衡却是没抬头,不咸不淡地跟着高笙道了句:“见过殿下。”
    闽挞常是稍迟一些来的,彼时宴上安安静静,除了闽钰儿一个人在笨手笨脚地剥紫提,其他人都只是淡淡地捡着茶在喝。
    闽挞常瞪着小姑娘,意思不言而喻:觉得没意思就出去,别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胡吃海喝。
    闽钰儿刚剥开一粒紫提,瞧见闽挞常的神色,也无奈得紧。明明是齐叔晏拉着她不让她走,纵是现在,男人也还扯着她一角衣袖,只是压着神色不显露出来。
    她当着闽挞常的面,轻轻推了推齐叔晏,没想到男人转身过来,便盯上她的手:“给我的?”
    屋子里众人的目光霎时聚过来,闽钰儿磕磕绊绊,“对,对对对,是给你剥的。”
    齐叔晏看她,眼底有深意,闽钰儿一怔,随即赶紧将提子喂给他。
    做样子做的很足,末了还不忘问了句:“好吃吗?”
    齐叔晏点了点头,“钰儿剥的,自是好吃。”
    底下众人:“……”
    不知为何,闽钰儿觉得后背陡然升起了一股凉意,似是有什么目光在她身上带着寒扫过,她转过身去看,公冶衡依旧没有抬眼看她,男人沉默冷峻,嘴角抿着,高笙在旁边贴心地为他斟了一杯热茶:
    “夫君尝尝这个。”
    公冶衡“嗯”了一声,低着头接过:“你也是。”
    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来得莫名其妙,还是闽挞常最先看不下去,道了句:“我听说,殿下今日要把公冶善提出天牢?”
    齐叔晏得了闽钰儿一颗提子,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竟有了些笑意,闻言点了头:“这事与主公也有关,所以才叫了主公前来。”
    闽挞常挑起胡子,似是在等下文。
    公冶衡无声地喝完了茶,而后掷下茶杯:“春海的九羽符我带来了,殿下只要依言放了家兄,我便叫出九羽符,从此春海归于殿下,我等都皆是臣子。”
    “前话不谈。”齐叔晏道:“春海距齐千里,鞭长莫及,但我既是收了春海,就不能让它受无主纷乱之苦。”
    “主公。”齐叔晏看向闽挞常:“我将春海交于北豫,主公接受么?”
    这话一出,底下的人都明显滞住了。闽钰儿手里的提子刚剥完一只,就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齐叔晏。
    怎么说,北豫和齐国都是隔开的两家,自古地域问题都能吵得不可开交,齐叔晏居然转手就将春海那么大一块地方,给了闽挞常?
    闽钰儿不敢信,闽挞常也是满腹疑惑。
    公冶衡冷冷地立着,并未说话。
    “殿下为何要这么做?”闽挞常谨慎得紧,还是先问了问。
    齐叔晏慢慢执了闽钰儿的手,罔顾小姑娘的讶异,轻声说:“钰儿此番过来,无需嫁妆,我什么都有。至于彩礼,不能以千里江山为聘,那便定下万顷湖海,北豫境内常年冰封,极少见河湖,春海,便送给主公了。”
    第90章 执念
    闽钰儿被齐叔晏这番话震的说不出话来,接下来席中人讲了些什么,她也没听进去。
    闽挞常斟酌许久,眼看着齐叔晏铁了心要把春海交给他,他只得接了:
    “既然殿下肯信任我,那我恭敬不如从命。”
    公冶衡始终一言不发,等事情定下来了,他才抬起眸子,“九羽符就在我身上,家兄在何处?”
    “在朱雀城门北楼处,公冶善就在一辆马车上。”齐叔晏看向他,“九头鹰的旌旗已经撤了,我待会儿差人,引你前去。”
    朱雀城门北楼处,是出京城往北的唯一途径。齐叔晏这番话的意思很明确:他在下逐客令了,想让公冶衡带着公冶善,立即离开京城。
    公冶衡闻言沉默了晌,倒是高笙最先回应:“有劳殿下了。”
    “兄长不宜在街市上流连太久,还请殿下现在就带我们前去。”
    齐叔晏点头,“自然是可以的。”
    公冶衡低首,从袖子里拿出九羽符,齐叔晏身边的内侍立即过去,接过了呈给齐叔晏:
    “殿下。”
    “送给主公。”他继而转头看着公冶衡,“需要现在就带你们前去么?”
    高笙点头:“有劳殿下了。”
    “等等。”一直安静的公冶衡忽然开了口,闽钰儿抬头,察觉到男人的眼神看了过来,但迅速地扫过了她,看向了齐叔晏:“早就听闻殿下宫里有一位奇女子,能够知天命,算命理,臣想见一见,不知殿下肯不肯。”
    “你说的是九卿?”齐叔晏不咸不淡,抬手覆上膝弯,“自然是可以,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也信命理这一说。”
    公冶衡道:“原来是不信的,可是现在我信了。殿下可否让臣去见一见?”
    “自然是可以的。”
    闽钰儿只觉得公冶衡话里有些萧瑟,她之前听公冶衡讲过,他最是不信天道。男人生来不羁风流,打马踏过大江南北,总是一副得意少年郎的模样,讲起话来也是无所顾忌,现在却无端多了点难言的萧瑟,这让闽钰儿不由得又看了他一眼。
    公冶衡转过眸子,错开她的眼,缓声道:“那便多谢殿下了。”
    高笙在旁轻轻握着他的袖子:“那夫君先留一会儿,我去北楼接兄长。”
    宴会说散就散,齐叔晏牵着闽钰儿的手,公冶衡站了起来,立即有几个太监过去给他引路:“大人这边请。”
    公冶衡一时没走,看着两人,不知为何停了一下。
    察觉到公冶衡的眼神,闽钰儿陡然觉得有些慌,齐叔晏在她身后,细声说:“走罢。”
    她回头看齐叔晏,男人便对她展了个极舒心的笑,小姑娘终于是安心了些,反手握住齐叔晏的手,同他一道走了出去。
    公冶衡去找了九卿,他见到了这位传言中本领通天的人,九卿的确生的很美,却带了股子媚意,美的不纯粹,和他眼里的闽钰儿截然不同。
    九卿闲散地坐在桌边,“你既是不信天道轮回,此刻来找我做甚么?”
    公冶衡反问她:“你如何知道我不信?”
    “有的人,我只需看一眼,就知道他信与不信。”九卿扫他一眼,“在此之前,和你有相似眼神的,只有一个齐叔晏。”
    “你们两个都不信这些,却偏偏要过来问,怎么,是想寻个心安?”
    公冶衡轻笑了一声,“怕是余下的日子,我都难心安了。”
    男人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裹,那里头裹得严严实实,却是不沉的,转手递给了九卿:“你既是有几分本领,那便应该猜到这里面是什么。”
    九卿扫了一眼包裹,继而看他:“这东西你交给我做什么。”
    “这是我难逃的宿命,可是我后悔了。我现在把它给你,就当是把这些前因后果拢共交还给了天道,从此以后山高水长,我与她两不相关。”
    九卿皱了眉头,接过包裹展开一看,里面是两个做工精细的木偶娃娃,一个与公冶衡酷似,而另一个,则像极了闽钰儿。
    只是与现在的闽钰儿不一样。
    那个时候的闽钰儿刚刚及笈未久,亦是这辈子与公冶衡第一次相见,男人见她时,她懵懵懂懂不知情为何物,只觉得入眼都是陌生的人,陌生的景,惊惶害怕全写在了脸上。
    公冶衡对着她说的第一句,是:“见过嫂嫂。”
    他嫂嫂比他小了不少,娇小玲珑,便是这一见,闽钰儿的穿着打扮音容笑貌,在他心里萦绕了多年未曾变过。
    她与他也曾隔的极近,只要一伸手就能握住,春海街巷四处可见的摊位上,公冶衡似是随处可见她的身影,一直在流连,可是男人一个转身,闽钰儿就走了。南北两不见,他站在京城铺天盖地的红枫下,回头望去,黄土尘埃皆不见,昨天已经离得很远,他们仿佛一直走在一条不得善终的路上,过往无际,前路却依然遥遥无期。
    而他放在心尖上许多年的小姑娘,已经能习惯性地掩在齐叔晏身后,拉着他的手撒娇了。
    好歹是长大了,知道要倚仗别人了。公冶衡无声饮下一杯酒,把多余的心绪都压在心底,豁然中带着酸涩:知道了便好,哪怕那个人不是他。
    “公冶衡,我知道你。”九卿拿着那木偶娃娃,拿到一边,“你秉性不差,春海的两兄弟皆是人中龙凤,但真要论起来,你比你哥哥还多了些筹略。”
    “但是物极必反,福兮祸所倚,你们兄弟二人的前半生过得顺风顺水,但声明越盛,忧患也愈盛,眼下只是颓势的开端。”
    “我可以无偿为你卜一卦,你若是有兴趣,可以找我试一试。”
    公冶衡默了晌,“什么都可以占?”
    “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是真心求问的。”
    看着男人不说话,九卿不由得问:“你可有要问的?”
    “或者说,你有什么摇摆不定的事,难下决断,也可以占一卦。”
    公冶衡沉声,不由得伸手覆向了那两个木偶娃娃:“我余生已无挂念,是福是祸,我都认了。纵使占卜,也无需占我。”
    “我能向你讨一卦么?”
    九卿收手看他,了然于胸:“是关于别人的?”
    “对。”
    “我只说为你卜一卦,没说要替你占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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