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明楚出嫁后第一次回到靖安侯府,她梳妇人发髻,头戴不菲簪钗,身上穿的朱红新袄也是京中时兴的款式,瞧着气色很是不错,看得出,冯家并未仗着上回明檀的谕令苛待于她。
    也不知是先前吃了教训不敢造次,还是力图在爹爹面前好好表现以期挽回些消磨殆尽的父女情分,明楚今日见着明檀与沈画,显得格外安分。
    她不找事,明檀也就懒得同她计较,只当她不存在。沈画亦是如此。
    可明楚的安分总归只是一时,用着用着午膳,她忽然望向沈画,颇为亲切地问道:“听闻画表姐有喜了?”
    沈画稍顿,不失礼貌地点了点头。
    明楚又问:“不知这有了身孕可有什么忌口?我这两眼一蒙黑,还什么都不大清楚呢。”
    此言一出,桌上众人皆静了一瞬。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也有喜了?”明亭远搁筷问道。
    明楚低头笑道:“是,女儿已有一月身孕。”
    冯三郎也忙在一旁补充:“楚楚的身孕方及一月,小婿本想着路上颠簸,不宜出门,可楚楚嫁人后还未回过侯府,对岳丈大人思念得紧,且还想着亲自将有喜的好消息告诉二老,小婿拗不过,这才带着楚楚进京拜年。”
    明亭远点点头,看向明楚的眼神也欣慰和缓了许多。
    “原来三妹妹也有喜了。”沈画柔婉一笑,声音温和地回道,“这有孕之人忌口可多,我这脑子,也记不全,只不过婆母早早便吩咐了,忌口的东西平日全都不做。”
    说到这,她又好奇问道:“三妹妹,你这也有孕一月了,没请个大夫仔细列列忌口单子,交由家中厨房吗?怎会两眼一蒙黑的?”
    明楚:“……”
    她这般说,不过是为了不着痕迹引出有孕的话头,膈应膈应怀不上的某人罢了,这沈画,说话还是时时不忘下套!
    明楚没上套,可哪成想她夫君冯三郎生怕被岳家误会自家苛待了她,忙解释道:“自然是请了的,大夫列了足足有三页的忌口单子,这些日子府中上下也都没再做过忌口的吃食。”
    明楚在桌下掐了他一把,他才反应过来这解释和她先前说的对不上,于是又磕磕绊绊找补道:“楚…楚楚和表姐一样,是,是自个儿不大记得,出门便不知道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了。”
    沈画闻言,看了明檀一眼。只不过明檀没什么反应,只时不时给明亭远和裴氏夹菜。
    明楚不甘心看她这不当一回事的样子,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主动问道:“四妹妹近日如何,身子可有动静?”
    “不知三姐姐指的是哪种动静?”明檀掀了掀眼皮。
    “四妹妹可别装听不懂了,你与王爷成婚时日不短,难道就没半点有喜的动静?这繁衍子嗣可是大事,四妹妹要上些心才是,若自己不行,府中姨娘生了,自己抱来养也是一样的,生恩不如养恩大嘛。”
    明楚到底是没憋住,幸灾乐祸说了个痛快。
    冯三郎察觉不对,拦都拦不住。
    明檀轻笑,也没抬眼看她,只四两拨千斤地说起,先前去永春园时在戏台边发生的事――
    “……那位淑仪娘娘仗着有身孕,指点起了定北王府的家事,你们猜怎么着?圣上一怒之下,禁了她的足,还降了她的位分。”
    宫中有孕得宠的淑仪都因多嘴降了位分,遑论其他人?冯三郎闻言,冷汗涔涔,忙按住明楚不让她再胡说。
    明楚白了他一眼。
    冯三郎心里头叫苦不迭,委实觉得自个儿这媳妇不知天高地厚了些,还以为是在闺中姐妹别苗头呢,如今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定北王妃,身份天壤之别,她到底是哪来的胆子随意造次!
    明楚也就是面上逞能,听了明檀这明示“管好你自己”的一番话后,心里其实也发虚得紧,再没多吱半声。
    归宁再无插曲,虽当着明楚的面,明檀没表露出丝毫异样,可回府途中,她还是不由得惆怅起来,连明楚都已有身孕,为何她还没有呢?
    虽然她也没有多想生儿育女,可这能不能有和想不想有是两码事,几次三番被人提起,她心里难免在意。
    初二归宁之后,便是亲戚朋友之间的拜年了。
    江绪万事不管,全赖明檀这当家主母逢迎送往,当然,这逢迎送往的本也都是她相熟之人。因江绪来府拜年的,仅章怀玉、陆停与舒景然三人。
    他们三人是晌午一道来的,虽然熟得不得了,但还是备了不少礼。
    可巧,几人落座没一会儿,刚上来盏茶,便有人前来传话说,昌国公府小姐与周家小姐来了。
    章怀玉与陆停闻言,都不由顿了一瞬。
    这年节作客倒也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明檀着人一并将她们请进来,不想,传话时传的两人,进来的却只有一人。
    明檀还未发问,陆停就先问了声:“周家小姐呢。”
    “回陆殿帅,周家小姐家中有事,临到府外,忽然又回去了。”下人答。
    白敏敏觑了他一眼:“还不是在外头听说某人也来了,静婉最是守礼,这婚期将近,男女怎好在外相见,这还要问!”
    章怀玉忽地摇开折扇,挑了挑眉,意有所指道:“那这样看来,白大小姐倒是未学到周家小姐半分,明知本世子在此,还巴巴儿进来。”
    “……?”
    “你!”
    白敏敏倏然涨红了脸,恼羞成怒。
    不过很快,她又深吸了口气,怒极反笑道:“章世子可真会给自个儿脸上贴金,谁是因你来的,我是听说舒二公子在此――”
    说到这,她笑眯眯地看向舒景然,造作地福了个礼,语调都拿腔拿调地温柔了三个度:“舒二公子,好久不见。”
    舒景然头皮都麻了,干笑两声,忙颔首回礼道:“白小姐多礼了。”
    章怀玉不淡定了,瞪直眼看了会儿舒景然,又看向白敏敏,手中折扇收起点了点:“你,你怎么这样?”
    “我怎样?”白敏敏理直气壮。
    “你是个要许人家的姑娘了,竟还觊觎他人!”
    “谁说我要许人家了?章世子,话可不能乱说,你喜欢胡言乱语便罢,可别损了我的清白。”
    ……
    这两人也是冤家,从前不识,见面也不搭话,如今倒好,不管何处相见,话头挑起便只能听见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明檀好不容易才找着个话缝插上句话,问几人都想吃些什么,她好早些着人去安排晚膳。
    只不过今日几人撞在一块儿,晚膳是注定没法在这儿用了。
    得知周静婉来了又走,陆停早坐不住,没过多久便寻了借口先行离开。章怀玉与白敏敏斗嘴半晌,不知怎的气氛忽然缓和下来,章怀玉说起哪家瓦肆里头的胡人表演格外精彩,白敏敏便和被勾了魂儿似的,忙催着他带自个儿去看。
    到最后,留下用晚膳的只舒景然一人。晚膳后,江绪领他一道去书房议事。
    明檀没去打扰,自年前起夫君频频入宫,频频与人议事,偶尔进书房还能看到荣州舆图,她便隐隐有了预感,北地十三州最后未收的荣州,应是要提上日程了。
    两人秉烛议到深夜,明檀惦记着夫君晚膳用得不多,着人准备了宵夜送往书房所在的万卷斋。
    夜色深重,还未至万卷斋,她便远远瞧见一道身影自侧门悄然而出,往王府后门的方向去了。
    明檀略略顿步,那身影绝不是暗卫,瞧着有些陌生,又有些眼熟,她好像在哪里见过……可一时也想不起来。
    第九十一章
    明檀也没多作纠结,继续往书房走。方跨入院门,舒景然就恰好推门而出。
    见是明檀,他拱手行礼:“王妃。”
    “舒二公子这便要走了吗?我正要拿些点心来给你们填填肚子。”明檀有些意外,从素心手中接过食盒,缓步上前。
    舒景然略带遗憾地笑道:“多谢王妃美意,不过天色不早了,父亲还在府中等着舒某,怕是无缘享用王妃准备的宵食了。”
    这样。
    明檀了然,也没强留。
    吩咐人送舒景然出府后,明檀独自进了书房,江绪还站在沙盘前,不知在摆弄什么,她将食盒放在桌案上,扫了眼还未收拾的三只酒盏。
    “夫君,我着人备了宵食,你晚膳都没用多少,快用些吧。”
    江绪“嗯”了声,回身坐回桌案。
    他也注意到了那三只酒盏,但坐下用着宵食,他似乎并未有提起的意思,明檀虽有些好奇方才在外头瞥见的那抹身影,可见江绪没打算提,她便也没有主动追问。
    次日,江绪又要进宫。明檀得闲,心里头惦记着要问问封太医,有没有能早些怀上身孕的法子,是以一早便让人去请。
    不巧封太医回老家过年,如今还在归京路上。
    她想了想,又让人去请了给沈画安胎的仁心堂于大夫。
    于大夫听说定北王妃有请,纳罕得紧,心里头七上八下的,边收拾药箱,边紧张地给前来请人的婢女塞银子打听:“姑娘,你可知王妃寻小人,所为何事?据小人所知,王妃一向是由宫中太医请脉的啊。”
    婢女笑着将银子给推了回去:“于大夫别担心,李家二少夫人是我家王妃的表姐,您不是给二少夫人安胎呢嘛,二少夫人对您可是赞不绝口,直称您是妇科圣手,所以咱们家王妃才想请您过府坐坐呢。”
    听闻是李家二少夫人向王妃推荐,于大夫一颗心总算是吞回了肚子里,心里也差不多琢磨出王妃寻他是想做什么了。
    明檀知道,能在京中混出名堂的大夫自然不会是什么蠢人,在花厅与他说了几句,便开门见山直接问了。
    于大夫也答得快而细致,行医多年,找他问助孕法子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他都不需细想,便可脱口而出。
    明檀仔细听着,不时点头。她虽不懂医术,但也觉着这于大夫是有那么几分真才实学。
    待他嘱咐完,明檀又主动道:“那便请于大夫把把脉吧,大过年的,太医回了老家省亲,好些日子没看平安脉了。”
    于大夫忙应了声是,殷勤地从药箱中取出脉枕与细布:“王妃,请。”
    明檀将手搭了上去。
    不一会儿,于大夫便收了手,温和道:“王妃身子骨稍有些弱,平日多走动走动,饮食上也需多注意些,少食辛辣生冷之物。”
    “太医也是这般说的。”
    于大夫又宽慰道:“太医医术精湛,有太医为王妃调养,这身子骨弱些也无甚大碍,王妃宽心,身孕迟早会有的。”
    明檀点点头,示意素心奉上诊金。
    虽料想于大夫不敢往外乱说什么,但稳妥起见,她还是想多暗示两句,切勿将今日过府问孕一事说与旁人。只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下头的小丫头就送了补汤进来。
    “先搁着吧,稍凉些便喝。”她吩咐道。
    于大夫看了眼,也没大在意,可那补汤还冒着热气,丝丝缕缕钻入鼻腔。
    他似乎闻到了种似有若无的药材味道,极淡,也极名贵,寻常难见,他只见过一回,本也不敢确定,犹疑着又闻了闻,下意识问道:“王妃喝的这是?”
    “太医特意给我开的补汤,调养身子的。”明檀见他神色,察觉到了什么,忽问,“可是……有什么不对吗?”
    于大夫心里头咯噔了下。
    太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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