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卿闻坐到她身侧的床沿上,“慢慢吃,小心别噎着。”
    他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她脸上的红痕。
    “疼吗?”他突然问。
    江初唯转头过来,嘴里还剩一大半糕点,腮帮子微微鼓起,可爱得像一只小仓鼠,“不疼。”
    章卿闻认真地望着她,“那时我若在宫里就好了。”
    绝不会让你留一丁点疤的。
    “章大哥,”江初唯咽下嘴里的食物,又端了茶水喝了一小半杯,这才笑眯眯地说道,“你不必自责,就算你在宫里,这疤我还要留的。”
    章卿闻不解地看着她。
    江初唯拍上他的肩,稍稍提了提声儿,“很帅呀,你难道不觉得吗?”
    章卿闻被她逗得笑出声,轻叹道:“你呀~”
    江初唯吃饱喝足后,蹬了脚上的绣花鞋,手脚并用地爬上床,舒舒坦坦地躺成大字。
    章卿闻见状忙起身,“你好生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江初唯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他的袖袍,“章大哥,你去哪儿?”
    章卿闻眉眼温柔,“隔壁厢房,你若有事唤我即可。”
    “不可,不可,”江初唯撒娇地摇头,软着声音求道,“我初来乍到,一个人睡害怕,章大哥陪我好不好?”
    章卿闻为难,“江贵人……”
    “什么江贵人?”江初唯生气地坐起身,“打今日起,我就是你的夫人了,章大哥以后唤我娇娇吧。”
    “娇娇?”章卿闻有些恍惚。
    “嗯。”江初唯乖巧地应了一声,水灵灵的杏仁眼望着他,拉着他的袖袍晃了晃,“章大哥不走好不好?”
    章卿闻拿她没有办法,不动声色地微笑,“好。”
    入睡前,章卿闻帮她卸了头上的发饰,又去打了热水给她洗脸,最后蹲地上为她洗脚。
    江初唯不自在地左看看右看看,没话找话地找他聊天,“章大哥,你这庄子周边的风景是真好。”
    “十里外还有一片枫树林,现下正值秋日,枫叶都红了,煞是好看。”章卿闻用毛巾仔细地拭着江初唯的脚。
    等他完事,江初唯着急忙慌地爬上床,“想看。”
    章卿闻拉了被子盖她身上,“好,明日带你去。”
    新床很大,睡他们两个绰绰有余,中间还空出一大块,江初唯望着顶上的床帐,“章大哥,你见过囡囡没有?”
    “嗯,”章卿闻声音模糊,“很可爱的孩子。”
    江初唯侧了侧头看他,“章大哥若是不喜欢,大可将人送走的,我真的真的不介意。”
    毕竟是江雪瑶的孩子,她还是担心章卿闻见到囡囡想起那天净事房发生的事情。
    “那么可爱的孩子,为何要送走呢?”章卿闻亦是看向江初唯,四目相对,他朝她露出心安的微笑,“娇娇,我们就当她是自己的孩子吧。”
    江初唯愣了一下,然后重重地点头,“嗯。”
    章卿闻这般的好,他值得被所有人温柔以待。
    京郊风景甚好,奈何道路迂远,江初唯想要游山玩水,以她弱不禁风的体质,只怕能累死在路上。
    章卿闻心疼她,便命人连夜赶了一辆油壁香车,四周有轻纱幔帐垂挂,既不会显得过分张扬,也不会影响车里人一路赏景。
    甚得江初唯心意,一有空闲就领着江尔鹿坐油壁香车在京郊游玩,章卿闻有时间也会作陪,他骑着一匹青骢马走在前头,江尔鹿喊他爹爹,他回头朝她们温吞一笑。
    如此画面,温馨又美好。
    江初唯在庄子的小日子过得极其舒心,偶尔想起给秦子苓写信,大多时候都在说自己今儿有高兴,比昨儿个还要快活两分呢。
    秦子苓每每回她一个好字,江初唯不觉得她敷衍,只是觉得太浪费纸张,便苦口婆心地说服她,与她多讲讲宫里发生的事情。
    比如大皇子最近学业如何?大公主学会搭秋千了吗?温姐姐近来还有画画吗?……诸若此类。
    秦子苓或受不住念叨,竟然真的遂了她的愿,在送来瓜果蔬菜的同时,都会写上一封很长很长的信。
    第一年,她说狗皇帝也不知道发什么疯,每次选秀都照着你的模子挑选,以致她在宫里时常将人认错,很是尴尬。
    第二年,她说狗皇帝时常去昭芸宫,时间一久,温诗霜又怀了孩子,狗皇帝晋她为娇贵妃,却仍要她住在玥兰阁。
    第三年,她说宫里乱套了,狗皇帝逢人就赐名娇娇,这个娇美人,那个娇淑仪,还有娇贵嫔,听得她一个头两个大。
    ……
    最后秦子苓问江初唯:狗皇帝送你的那些小白狐还好吗?
    江初唯坐在窗前,从信纸里抬起头,越过院里嬉闹的江尔鹿,望向葱葱郁郁的后山。
    狗皇帝每个月送来的小白狐,江初唯都让人一一放生了。
    有些人有些事,一旦错过,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有些痛有些恨,一旦刻进骨子里,就再也抹不去。
    孩子一天一个样,个头蹿得飞快,江尔鹿性子又活泼,整天乱蹦乱跳,八岁已经到江初唯肩头。
    这天,两人在院子里荡秋千,脚底是一大片栀子花,空气也是香香甜甜的。
    江初唯坐在秋千上,江尔鹿负责推她,越荡越高,月白的群纱漾开,她就像一朵盛得正艳的栀子花。
    美好如画,不愿打扰。
    章卿闻就站在院门口看着她们。
    直至江尔鹿看到他,小手挥得热情,大喊一声:“爹爹!”
    江初唯跟着挥手,“章大哥!”
    章卿闻见她一只手松开长绳,呼吸随之一止,快步走了上去,“小心些,别摔着了。”
    江初唯不以为然,从摇晃的秋千上直接跳下来,章卿闻忙扶住她,有些无奈,“怎么还跟孩子一样没个轻重?”
    “爹爹所言极是,”江尔鹿委屈巴巴地告状,“娘亲一把年纪了,竟然跟女儿抢秋千。”
    一把年纪?
    江初唯嘴角抽了抽,她今年不过也才二十四好吗?
    “章大哥,囡囡欺负我!”江初唯扯了扯章卿闻的袖袍撒娇。
    江尔鹿有样学样,扯着章卿闻另一只袖袍,“爹爹,娘亲欺负我!”
    章卿闻左右为难,最后还是偏向了江初唯,“囡囡,你年纪也不小了,是大姐姐了,以后多让着点娘亲,知道吗?”
    江尔鹿:“……”
    “囡囡,我想吃桂花酥,快去小厨房看看他们做好没有?”江初唯有意支开江尔鹿。
    江尔鹿也没多想,谁让她有个小孩子脾性的娘亲呢,还能怎么办?宠着呗,一蹦一跳地出了院子。
    “章大哥,”江初唯跟章卿闻坐在凉亭里,捡了茶壶给他倒了一杯凉茶,“出什么事儿了吗?”
    章卿闻垂头喝了一口茶,“老爷子派人捎来口信,说是西边战事吃紧。”
    “西边?”江初唯转着手里的茶盏,“是大西国吗?”
    一提到大西国,江初唯立马想到了周瑾辞。
    这五年来,她没少想他,也多次问过秦子苓关于陌沧的消息。
    但……
    陌沧跟周瑾辞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讯。
    大西国地处位置比不上大周国,开国那几年勉强自给自足,大周国还不给发展机会,仗着自个儿国势强盛,整天没事儿就在边境叫嚣,大西国无奈签订不平等条约,每年都给大周国朝贡,全国百姓过得十分恼火,前面几任皇帝也是人才,不但没有自暴自弃,还化压力为动力,卯足了劲儿地搞经济,这些年国势终于好转,现任皇帝老儿这才绝地反击。
    他们忍得太久了,一出战就收不住,势如破竹,不费吹灰之力就攻下了大周西北边境的五座城池。
    周翰墨召集大臣商议决策,第三天终于有了结果,他们竟然要送一位公主前去大西国和亲。
    公主和亲?!
    怕不是送给大西国皇帝帮他养女儿吧?
    毕竟大公主周岚婉今年才十岁,二公主刚学会走路,三公主喝奶都要哭。
    好在大西国的皇帝老儿也没这种变态的嗜好,他派来使者告诉周翰墨:朕不要什么公主,你随便送个妃子就行。
    周翰墨大喜,膝下公主是少,但妃子他多得是,别说一个了,一车都没问题。
    而就在周翰墨挑选和亲妃嫔时,大西国那边突然又后悔了,他们指名点姓地要了一位。
    不是别人,正是几年前宠冠后宫却被贬出宫嫁给阉人的江初唯。
    第48章
    和亲对象一变再变, 从自己女儿到妃嫔,最后是别人家的夫人,对周翰墨来说应是一件高兴的事才对。
    毕竟是他抛弃江初唯在先, 将她送去和亲的话, 甚至可以侮辱大西国。
    周翰墨却在得知大西国要求时发了大脾气,把跪一地的大臣骂得狗血淋头,他是舍不得江初唯了吗?
    七月十五,中元节,江初唯受召入宫。
    五年不见,周翰墨老了不少, 耳鬓白了一大半, 见到江初唯, 他黑不见底的眸子闪过一丝恼怒和幽怨。
    他坐在主位上,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章夫人近来可好?”
    江初唯清清淡淡地回道:“臣妾很好,多谢陛下关心。”
    “朕今日特召夫人入宫, 夫人可知所为何事?”周翰墨最受不了江初唯这个态度,仿若从未把他放在心上。
    “和亲之事?”时隔多年,江初唯仍是恨着周翰墨,却也能掩好自己的情绪,态度不冷不热,就像与陌生人说话一样。
    “夫人可愿意?”周翰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如同要将人看穿似的。
    江初唯浅浅一笑,“陛下言重了。”
    周翰墨从主位走下来, 停在江初唯跟前,突然抓住她的手,哑着声儿喊道:“娇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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