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柳初蝶忽然惊讶道:“最后的那一行是哪个国家?竟是与众不同。”
    循声望过去,果然迢迢长队的最后一部分格外的引人注意,前面的侍卫和车驾到没什么太过独特的地方,而在他们中间,却有一辆车驾极为不同,雕樑为柱,鎏金华盖为顶,四面以宝蓝色纱罗层层为壁,四头雪白的骆驼充作辕马,每一头都洁白健硕,驼铃声声中,帷幕层叠飘摇,庄重华丽非同凡响。
    纱罗摇曳中,车上隐约透出一个女子身形,却如同雾中看花一般只有一个窈窕轮廓,然而越是如此隐约缥缈,就越是让人心中瘙痒,恨不得亲手去掀开纱幕一窥芳颜。
    “看到他们旗帜上的图案么?”卫邑萧指了一下随着微风漫卷的旗帜:“龟兹的图腾便是蓝色鸾鸟,西域地带,水脉是珍贵的资源,龟兹尤甚,所以以蓝色为尊。”
    龟兹?
    纪清歌觉得耳熟,想了一刻才记起来:“就是二表哥去借兵的番国么?”
    “正是。”卫邑萧笑眯眯的点头:“龟兹虽然也向鬼方每年纳贡,但其实心中不忿已久,所以才能借的成,不过也是个抠门的,咱们和鬼方战事胶着,他们也不敢擅自押宝,说破了嘴皮子也才借了不到两万人罢了……聊胜于无。”
    一番话听得纪清歌莞尔,卫邑萧又道:“这样的制式,白驼四匹,到可能是来了个公主……龟兹王艾德曼布拉尔子女挺不少的……可能来的是第四王女。”
    纪清歌狐疑的看看那辆雪白骆驼拉的华丽车驾,明明遮得什么都看不到:“二表哥见过那个公主?”
    “我去借兵,见也是见龟兹王,见个公主做什么?”卫邑萧作势要弹纪清歌的额头,见她反应神速的躲了,这才笑道:“你看那车前面骑着白色大宛马的那个——”
    他示意了一下,此时从他们这一处楼上望去,正好行到近处。
    “那是龟兹王的第二个儿子阿穆尔,挺受重用的,和他一母所出的好像就是四王女,所以我就是一猜。”
    ……出使大夏,王子前来还罢了,王女来是要做什么?八成是想要联姻的可能性最高了。
    卫邑萧摸摸下巴……当今天子正当壮年,后宫又没什么人,子嗣也不丰,嗯……联姻到也不错……
    他们说话间,龟兹王子阿穆尔已经行过窗前,四匹白驼驾驭的那辆妆点华丽的车驾在众人眼前徐徐经过。
    离得近了,便可嗅到阵阵西域独有的香料散发的浓郁香气,随着悠悠驼铃之声被微风一阵阵的送向四面八方,衬上飘摇的层叠纱幔,内中若隐若现的女子身形显得更加动人。
    休说是男子,就连柳初蝶一个女流,都双眼不错珠的看着那辆文彩辉煌又清贵飘逸的车驾,直到这最后一个使团从她们窗前徐徐行过这才作罢。
    六国使臣团人数并不算少,虽然没有当日西北军三千铁骑进城耗时久,却由于彼此之间并无西北军那样的行动配合,又有大夏官员使节引领等等,等这蜿蜒长蛇一般的使节队伍迤迤逦逦的全部过完,也几乎就到了晚膳时分。
    酒楼自然有提前订好的晚宴,及至用过,便是华灯初上,街市上渐渐热闹了起来,柳初蝶和一众丫鬟们都有几分坐不住,唯独纪清歌没太多兴趣,反而是卫邑萧劝她走动走动。
    “妹妹这也是初次在帝京之中过七夕,若就在此枯坐又有什么意思?我今日就是专程为了陪妹妹们过节,这才好容易告一次假,妹妹总也不能让我光阴虚度才是。”
    话说到这个份上,纪清歌也不好真的扫了大家过节的兴致,笑着起了身,心中却已经打定了注意,跟在表哥身边一步都不乱跑便就是了。
    出了酒楼,街上果然热闹非凡,帝京节日期间的风貌,与江南果然大有不同,卫邑萧牢牢跟在纪清歌和柳初蝶身边,又有侍卫护佑两侧,不使闲人太过靠近。帝京内官宦人家众多,这般出行的也屡见不鲜,大小商户见怪不怪,依旧是笑容满面的招揽生意。
    心中想着是没甚好逛的,但实际真正身在其中,总也多少被节日的欢快气氛感染到些许,纪清歌走走看看,面上也不由自主带了笑意。
    柳初蝶在一个摊子上看上了一只描绘得颇有异域风情的面具,卫邑萧便给纪清歌也买了一个,却笑道:“回家再戴吧,街上戴此物的行人不少,回头人多处一挤,便要找不到妹妹了。”
    其实即便卫邑萧不说,纪清歌也没打算戴,笑着接过后递到丫鬟手中,转头的瞬间,眼光一扫,倒是看到了一个糖人的摊子。
    摊位上插着签子摆放的糖人做工极精致,不论是人还是禽鸟野兽都栩栩如生,纪清歌倒是有了几分兴致:“老人家,您给我做个狐狸。”
    来了生意,捏糖人的老人顿时高兴起来:“姑娘要个什么样子的?”
    纪清歌想了想,正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沐青霖那双狐狸眼,忽听身畔有人接口——
    “做个非礼勿言。”
    第175章
    纪清歌蓦然回首,段铭承颀长挺拔的身影就在万家灯火的映衬之下乍然跃入眼帘。
    “段大哥。”见到是他,纪清歌有些意外,犹豫了一瞬不知该不该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没想好,那个捏糖人的老人家已经手脚麻利的捏了一只两只前爪捂着嘴巴的胖狐狸粘在签子上递了过来。
    靖王一句‘非礼勿言’,便注定了狐狸的形象与常见的兽类有区别,好在摊主极有经验,捏出的成品圆滚滚的狐狸身子,蹲踞而坐,一条大尾巴盘着后爪,两只前爪捂着嘴巴,仿佛在偷笑似得,眼睛则是狭长微眯,眼尾斜飞上挑,初看憨态可掬,再看却是不怀好意。
    纪清歌噗嗤就笑了,刚想伸手接过,不料段铭承动作更快,先一步抽了签子拿在手里看了看:“给你小师叔的?”
    见她点头,段铭承哼了一声,空着的另一只手往她面前一摊:“我的呢?”
    纪清歌顿住,看看稳稳摊开的手掌,又看看段铭承一脸的不虞,只得再跟摊主说道:“麻烦老人家再做一个……嗯……做个……”
    做个什么才好?
    纪清歌想一刻,这才发现她竟然不知道段铭承的喜好,段铭承也不开口提点,就稳稳的等着她自己想。
    “做匹马。”
    突兀一句话让摊子前面的两个人不约而同转头,卫邑萧笑眯眯的立在后面几步远的地方:“要良驹——见过王爷。”
    瞧见自己这个未来的二舅子一脸讨打的模样,靖王殿下冷飕飕的望过去,卫邑萧人畜无害的望回来,纪清歌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摸不透她二表哥和段大哥两人之间在打什么眉眼官司。
    “卫小将军。”段铭承颔首,神情看不出什么喜怒,卫邑萧却敏锐的从中看出了些许隐忍,顿时心情大好。
    道消魔长,靖王殿下的心情便就不那么美妙,眼看着那个不知就里的摊主已经在捏糖马,段铭承也只能不动声色的认下这个暗亏,“卫小将军今日颇有闲暇?”
    “正是。”卫邑萧明知段铭承的意思却偏装听不懂:“特意告了假,专门陪妹妹们出门。”
    ——告假就告假,这样一副语带炫耀的口气是怎么回事?
    段铭承眼瞳微眯,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和这个卫家二郎打哑谜:“那卫小将军自便就是,清歌这边有我在,断不会出岔子的。”
    卫邑萧正想拒绝,却突然想起来自己身后还有一个表姑娘,卫小将军心底啧了一声——也罢了,他只当是做回好人吧。
    而且就算是卫邑萧对靖王的打算心知肚明,却也不得不承认,有靖王在侧,他小表妹确实会安全无虞。
    瞥了一眼纪清歌,心里就有了数。他小表妹看起来没有什么表示,但微红的耳尖和默不作声,基本已经代表了她不反感在这里遇到靖王,卫邑萧叹口气:“虽说是天子脚下,但也要按时归家,最迟不可以超过酉时,不然祖母要担心的,还有,太过偏僻的地方不要踏足,还有……”
    他一肚子叮嘱还没说完,段铭承已经接了话:“卫小将军放心便是。”
    连话都没叮嘱完的卫邑萧噎了一瞬,没好气的剜了一眼就差开口赶人的靖王,转身就领着柳初蝶向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碍眼的人终于走了,靖王心情也就回了暖,捏糖人的老人已经一把年纪,大约是半辈子都靠这门手艺吃饭,动作极其麻利,他们这几句话的功夫一匹骏马已经完工,笑容满面的递过来:“姑娘看看可还满意?”
    平心而论,摊主手艺着实不错,骏马姿态雄浑有力,马踏飞燕的模样,鬃尾根根分明,纪清歌接在手里没觉得哪里不好,递给段铭承:“段大哥?这个可以吗?”
    ……可以就把狐狸还给她。
    段铭承瞥了那糖马一眼,轻哼了一声:“丑。”
    老摊主堆着笑的脸顿时就僵了。
    纪清歌忍笑摸出一角碎银子递了过去,说道:“不需找零,老人家请再做一个就是。”这次她学了乖,不再自己乱猜,直接偏头望着段铭承:“段大哥喜欢什么?”
    人流络绎的街市上,窈窕少女偏头望来,路旁店铺高悬的灯火将她面庞映得如同一块上好的美玉,清透眼瞳中倒映着灯火,粲然明丽得难以描画,段铭承心跳猛然之间就漏了一拍。
    “你不知道么?”
    纪清歌手中捏着那匹糖马的签子,坚决不承认自己不知道他的喜好,只无辜至极的望回来。
    段铭承哼了一声,冲那又重新和好了一块糖在等着吩咐的老人说道:“照她的模样捏一个给我。”
    ……他喜欢的东西不就在这里么,有那么难猜?
    段铭承的言外之意清晰明确,纪清歌攸然就红了面颊,掩饰的转开头望着别处,已经跟在卫邑萧身后走远的柳初蝶偷眼回望,入目的就是两人并肩而立,一个纤细窈窕,一个身姿挺拔,站在一处竟是说不出的和谐和般配,饶是街上摩肩接踵行人纷纷,竟不能掩去这两人丝毫风姿,并肩站在那一处不起眼的摊位前面,整个街巷便都成了无声的画卷一般,唯有那两人才是卷中的主角。
    想到适才自己也站在那里半天,那如同神祗一般的人却连一眼都没有望过来,柳初蝶心内一片黯然,有那么一瞬间,她只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她那个便宜表妹或许已非是完璧才好。
    正想着,冷不防一抬眼,便撞进了卫邑萧不动声色的眼光之中,那里面,有探究,有审视,还有着一点隐藏很深的玩味,柳初蝶顿时心中一凛,连忙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表哥看我作甚?”
    “没什么。”卫邑萧笑笑:“柳家表妹今日也是初次在帝京过七夕,想逛哪里尽管随意便是。”
    他的毫无异状总算让柳初蝶微松了口气,生怕自己这个向来聪明过人的二表哥会看出些甚,柳初蝶赶紧迈开了步伐,不管好歹的挨着街边摊位和陈设看了过去。
    卫邑萧盯了她背影一时,漫不经心的跟了上去。
    柳初蝶回眸的时候,纪清歌正专心看着捏糖人,没有留意到,段铭承却有所察觉,心中正回忆着卫远山跟他提过的那个便宜表姑娘的来历,那个老摊主已经捏完了糖人裙上最后一个褶子,小心的递了签子过来:“这位爷,您看看可还满意?”
    段铭承接到手里,倒是看得一挑眉——这份手艺确实不错。
    小小的糖人只有三寸来高,糖色也只是单色,却做得很是细致,纪清歌的身形发式惟妙惟肖,就连头上的钗环和衣裙上的褶皱都有精心做了出来,最难做的五官虽然没有精细到分毫不差,却极巧妙的抓住了纪清歌适才有几分羞赧的神态,即便挑剔如靖王,也终于满了意,这才将一直‘扣押’的糖狐狸还给了纪清歌。
    纪清歌此时手中一只糖马,又多了一只糖狐狸,只得转身交给跟着的曼芸,叮嘱快去找个盒子装了,才刚空出手来,就被段铭承不由分说的牵住了手。
    闹市之中,纪清歌猛地红了面颊,不自在的缩了缩手,不但没抽回来,反而被握得更加紧了一分。
    “我带你去个地方。”
    段铭承牵着她迈开脚步,街上行人挤挤挨挨,两人没走几步便不可避免的靠在了一起,任是谁从任何角度一眼望去,两人身影都显得无比亲密。
    这样的画面落在今日也出来逛街的燕锦薇眼中,满腔的怒火和恨意几乎想让她亲自拿刀捅了纪清歌才好!
    她适才在街角惊鸿一瞥,只好似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身影在人群中一闪而逝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抱着希望在人群中挤了大半条街,连跟着的侍女都挤丢了,这才终于又一次看到了那心心念念的人儿。
    刚想开口呼唤,下一瞬,表哥身边之人的身影就跃入了眼帘。
    燕锦薇陡然之间就变了面色,她眼睁睁看着两人立在摊位前面有说有笑,神态亲密,也不知看了多久,终于前面身影迈开脚步的时候,两人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便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一般刺入了眼帘。
    燕锦薇看得发了怔,直到公主府的侍女好容易从人群中寻了过来。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侍女终于寻见了自家主子,刚到面前就看见她们长公主的心尖子眼圈通红的发呆,结果还没靠近到身边,燕锦薇已经提起裙子头也不回的又一次跑入人群不见了踪影。
    “小姐!”
    满腔戾气的燕锦薇本想追上去给那不知廉耻的贱人一个好看,然而她实际追到街口的时候,放眼望去早已没了段铭承和纪清歌的身影,又呆立了一刻,理智才终于渐渐回笼。
    ……她纵然是追上了,表哥也指定是护着那贱人的。
    这样的认知在脑海中清晰浮现,瞬间就让原本溢满心胸的怒意更加疯狂,燕锦薇暴怒之中,一把就掀翻了街口离她最近的一处摊子,各色玩意儿顿时叮叮当当滚了一地,燕锦薇尤不解恨,再跨几步又掀了另一个摊子,顿时街口的青砖地面上一片狼藉。
    而此时的靖王二人早就已经远去了,就连身后遥遥传来的些许喧哗都没有留意。
    出了最为热闹的节市范围,街上人流终于不那么密集,纪清歌松了口气之余也终于能稍微拉开一点距离,正想着该怎么才能不动声色的抽回手来,才刚试着缩了缩,段铭承便松了手。
    纪清歌收回手的同时,反而有些惴惴起来,偷眼瞟了一眼,又忙不迭移开目光,下一瞬冷不防就被人伸臂圈住了腰肢。
    “提气。”开口的同时,足下一点,被圈在怀中的姑娘连惊呼都没来及发出,两人的身形就已经消失在原地。
    第176章
    夜风微凉,带着夏日夜晚独有的温软气息扑了满襟,段铭承轻松的带着纪清歌在偌大的帝京半空一掠而过,熟门熟路得如同闲庭信步一般,落足之处不论是檐瓦还是树枝,迅捷而又悄然无声。
    纪清歌被他圈着腰身,夏日衣衫单薄,男子暖热的体温不讲道理的贴在接触的肌肤上,几乎烫到心里,纪清歌晕染双颊,又不便挣扎,只能尽力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一点。
    连她自己都不曾留意过,似乎她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想到过出家修道这件事了。
    两人最终停下的时候,是朱雀长街尽头的陵光门,再入内,便是禁宫,凌光门是天子与百姓之间的最后一道壁垒,修建得高大宏伟,楼顶金色的琉璃瓦宛如华盖,在月色之下闪耀着辉光。
    “看下面。”段铭承带着纪清歌悄然落足在凌光门最顶层的琉璃瓦上面,头顶便是璀璨星空,而铺陈在脚下的,则是一层层渐次铺开的万家灯火,是人间滚滚红尘,纪清歌轻轻呀了一声,几乎屏住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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