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纷纷的旖念被陡然打断,段铭承这才惊觉,连忙应声:“怎么?”
    “段大哥,你这样也未免太过危险了。”纪清歌听明白了段铭承的一番讲解,这个聪慧的姑娘却敏锐的抓住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那人手中的火器是和他贴身的死士相互轮替使用的,若是彼时他手持的并不刚好就是被我损坏过的那支呢?”
    ……果然,他的小姑娘脑子未免转太快了点……
    段铭承只笑了一下:“本王的王妃一手创造出的时机,本王自然就会有这般的好运。”
    纪清歌却压根不吃这虚晃一枪的马屁。
    “段大哥!”纪清歌陡然严肃起来的音色顿时让段铭承觉得有几分头大,“若他手持的是完好的火器,你可有应对之法?”
    段铭承一时语塞。
    面对那样逆天的火器,还能有什么应对之法?除非近处有可以躲藏的地方,自身又身法出众的话,或可勉力一试,抢在敌人扣动机括之前躲避,否则哪怕换个大罗金仙来,下场也都一样。
    而彼时段铭承身旁一则无遮无挡,二则……就算有,他也不可能自己避开将身后的纪清歌送入枪口之下!
    今夜这一场围剿,不论颜锐最后有无反抗之力,都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是他的计划不够严谨,这才造成了皇后和他的小姑娘的涉险,他再是艰难,也不可能就不顾她的安危。
    而当时那样的局面,已经不可能还有他法……除非他皇兄真的去按颜锐的要求写什么禅位诏书。
    可段铭承心里清楚,以他皇兄的性情,会受此要挟的可能性很低,而且还有他呢,就算他皇兄肯答应,他都不答应!
    豁出性命又如何?颜锐那种阴毒狡诈的小人,哪里堪配帝王之位?
    中原大地上脱离前周戾帝的血腥统治一共也还不到二十年,百姓才将将缓过一口气来,就如同荒芜的土地上才刚刚长出的幼苗,还未能长成参天大树,又岂能再将皇位交与颜锐这种完全没有道德底线的人之手?
    段家这两兄弟都是经历过前周末期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的时期,改朝换代之后又是身处高位,没人能再比他们更明白为人君者其实不怕道德瑕疵,怕的是根本没有底线。
    而颜锐,恰恰就是这种没有底线的人。
    所以就算段铭启心志动摇,段铭承也不会让禅位之事成真。
    幸好……上天终究还是站在他们这一方的。
    颜锐手中的火铳在段铭承到来之前就与手下死士几经轮换,却恰好就是将那只已经损伤、不可能再次击发的火铳握在了手里。
    段铭承向来不信神佛,但此时此刻,他也由衷觉得庆幸。
    彼时颜锐已经被段铭承的杀到给搅乱了阵脚,后续又紧跟着就是重重包围,再也没了后退之路,在那种局势下,颜锐自然是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敌人身上,尤还尚嫌不够,只恨不得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才好。
    所以……他也就没有留意到手中火铳的异样。
    这十余支火铳是颜锐穷尽了一切手段,斥巨资才从海商处购得的,那名海商虽说行不法之事,但这种东西也不是动动口就拿得出的,毕竟颜锐要的不是一支两支。
    从颜锐暗中勾结上那海商开始,直到借着纪家下狱之事从纪文栢手中诓骗了巨额银钱重做酬金,先后耗时许久才终于弄到这批火铳。
    真正开口向海商订购都是数年前的事了,那时颜锐通过白海知府邓志良开口表示想要批量购进的时候,就连那海商都愣了许久,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这样的东西就算是大洋彼岸也一样是无人可挡的利器,粗制滥造的虽然偶有得见,但这种东西仿品总是不禁用,一个不好就会反噬自身,而真正制作精良的,就连他们那也是珍贵之物,这些东方人以为这是树上摘果子不成?想要多少伸伸手就完了?
    十余支,这样的数字若是其他东西,数量根本不值一提。
    但就算是在异国他乡,精造火铳这样的东西,一支都是珍藏。
    那个海商并不是个没成算的人,和颜锐的几次交易早就叫他心生警觉,原本是不想接如此烫手的买卖,一则难弄不说,二则也不愿意真的跟这异国他乡的掌权者发生什么龃龉,直到颜锐许下了耸人听闻的天价银两,这才终于点了头。
    而东西真正交到颜锐手中,其实才不到半年。
    这是花费了巨资和莫大的心血才到手的利器,颜锐收到之后视若珍宝,只忙着训练死士纯熟运用,根本没有像段铭承做的那般,丢给手下去研究拆解,每一支火铳在颜锐手中都得到了无比精心的养护,他又怎么会知道这种威力强悍的武器一遭对上强敌竟会有反噬其主的可能?
    正是这样根本谈不上疏忽的疏忽,造就了他今日的败局。
    而最可悲的就是直到颜锐彻底落败,他都还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败。
    可这样的后果,说到底,终究还是赌运气的成分居多。
    所以如今靖王殿下面对他未来王妃气恼的询问,到底还是无言以对。
    第240章 (捉虫)
    “段大哥!”纪清歌早就从他的无话可说中猜到了端倪,只觉得额角都气得一跳一跳的,此时医女已经给她两处伤口都处理完毕,各自手脚利索的收拾了应用之物躬身退下,纪清歌一肚子火气根本顾不上理会宫人。
    彼时她还真以为他有什么万无一失的后手,才会那般铤而走险,结果却根本就是拿命在赌!
    他就不怕万一赌错了?
    那种东西直指着前心,一旦真的成功击发了,他……他……
    忿忿之下,原本想要撑着一旁的茶几起身,身形才刚动,段铭承已是连声制止:“不准乱来!”
    从屏风的投影上察觉了她想干嘛的靖王殿下几步就绕进了里间,一把将纪清歌按了回去:“太医刚刚还叮嘱你要卧床休养不准走动,前脚才刚走,你这就忘光了?”
    纪清歌被他按回软塌,却仍是负气的转开头,段铭承叹着气侧身坐在她对面,“清歌,不生气了好么?”
    纪清歌抿了抿唇,虽然没有开口,但神情几乎已是摆明了写在脸上的两个大字——不好。
    这几乎是自从段铭承相识纪清歌以来,头一次见她这般发脾气,就算是靖王殿下素来足智多谋,此刻都一时间没了主意。
    短暂的静默中,少女似有如无的体香和着金疮药的味道便萦萦的绕上了鼻端。
    纪清歌自己的衣裙都在那一场恶斗中破损,又沾染了血迹,狼狈不堪,适才宫人服侍她褪去衣衫之后就已将旧衣收走,宫人们自己穿着的裙衫并不敢拿给元贞县主穿戴,在向皇后的凤藻宫处给她寻来替换的衣裙之前,纪清歌只能暂时穿靖王的旧衣。
    这一处宫室是靖王以前会偶然留宿时的寝宫,虽然及冠之后没有再在宫内留宿过,但曾经备着的替换衣袍也还在,此刻纪清歌身上穿的就是宫人寻出来的一件宽大的中衣,肩上披着一件大氅,明显不合身的衣物将这纤细的少女衬得愈发娇小。
    刚刚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又受了伤,纪清歌此时气色也并不怎么好看,虽是有喝了热腾腾的姜茶,却也依旧没什么血色,脸色几乎与身上雪白的中衣同色,更衬得那一对点漆般的眉眼愈发璀璨。
    “清歌。”段铭承竭力忍耐着,不去看那纵然是系好了绊带也依然微敞的衣领中露出的雪白,只放柔了音色哄道:“莫要气恼,今日之事,是我预先安排上出了纰漏,这才导致了这般危险的局面,今后再不会了。”
    “不恼我,好么?”
    今日这一场恶战,不要说是纪清歌,其实就连段铭承心里也同样是后怕的。
    怕的是若是今日他赶去景和宫的时间晚了一瞬的话……
    彼时的局面足可以说是千钧一发,他若真的稍慢了脚步……
    饶是此刻已经事态平息,但只要段铭承一想起或许会有的可能,他就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惧。
    “白海之行,我原本已经获知了火器这种东西的存在,且又因为时间紧迫,未能将那名海商缉捕归案,此事我原本应该谨记于心。”
    段铭承音色淡淡的,纪清歌偷偷瞥了他一眼,却仍是闭着嘴巴不肯理他。
    “未能在撒网之时将此事考虑进去,是我的疏忽。”
    “可……”
    纪清歌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她怪的,是这事吗?
    她怪的明明是他明知危险不可测,却还硬要逞强!
    “还好。”段铭承双手捧住少女凝脂般的脸颊,感受着掌心中的温暖肌肤喃喃道:“还好你没事。”
    还好……他的疏忽没有真的铸成大错!
    “段大哥。”短暂的静谧过后,纪清歌终于开了口,少女剔透的眼瞳一瞬不瞬的凝望着他的眉眼:“你要答应我,日后若是再有这般危险的境地,不可以再如今日这般鲁莽,不然……”
    “好。”
    纪清歌一句话尚未说完,段铭承已是柔声应了下来,倒是让纪清歌噎了一瞬。
    大约是看出了小姑娘心里的腹诽,靖王殿下缓声道:“清歌,我没有敷衍。”
    “今日会造成这般恶劣的局面,皆因事先安排的时候未能尽善尽美所致,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才会将你置于敌人屠刀之下。”
    “这样的教训,一次就够了。”
    段铭承一字一句说得无比认真:“从今往后,再遇事时我必会三思后行,必不会再出这等纰漏。”
    ——毕竟,出纰漏的后果,他承担不起!
    段铭承心中明白,今日这一桩,纯粹是他真的足够侥幸,恰好颜锐手中的是那一支有了残损的火铳。
    而运气之所以是运气,是它本来就不可捉摸,不受人掌控。
    即便是他真的运气好,可其他人呢?
    他的小姑娘,他皇兄,皇嫂,还不到十岁的太子,忠心耿耿的下属,以及周围所有人。
    他不可能将他们的安危都置于那无法捉摸的运气二字上面。
    若他今日迟来一步……不,哪怕仅仅是迟来半步,他都会痛悔终身!
    这样的疏忽今后必须不能再犯,不论是查案还是其他方面,段铭承叹口气,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滑如凝脂般的肌肤:“放心吧,今日这一场,已经足够我吃个教训了。”
    听他说得格外郑重,纪清歌也终于缓和了神色,段铭承灼灼的目光让她有些不自在的微微转开头,这才道:“段大哥记得便好。”
    他二人说话间,便就有宫人前来回话——皇后胎气稳固,已经服用了太医开出的安胎药,想是歇息几日便无大碍,其他朝臣和眷属中英国公年纪大了,有些受惊,已经遣太医和侍卫小心陪护着送返家中,除此之外其他人更是没什么大事,除了惊心动魄了一晚各自连根头发丝都没掉,唯独那个雍王世子叫死士敲晕了过去,经过太医救治也已醒来,正哼哼唧唧的捂着脖子被他爹娘逼着喝药。
    而今夜设伏的人员伤损也清点了出来。
    战损率最为严重的,是坤组。
    颜锐在遭遇离组围剿的时候一心想的是尽快脱身,所以一旦冲出罗网,就头也不回的远遁而去,原地留下了一堆伤者,出去八名禁军阵亡之外,离组飞羽卫亡者只有两人,其余都是受伤。
    但当颜锐冲到景和宫门前,遇到了镇守于此的坤组的时候,目的已经不再是脱身。
    颜锐的目标是躲避在景和宫内的皇后和太子,他不论是劫持人质和天子谈判也好,对峙也罢,景和宫都不是会立即离去的处所。
    他要在此逗留,就不可能再像对付离组那样,冲过防线即可。
    留下一堆伤者在宫门,但凡里边尚有人还保留着些微的行动力,他就要面对背后受敌的不利局面。
    是以颜锐毫不手软,依仗着手中的火器取胜之后当即就命令手下死士去清场,只有彻底清剿了背后的敌人,颜锐才能够放心在景和宫内行事。
    坤组包括校尉坤玄在内,十二名飞羽卫只余两名生者,彼时已经重伤昏迷,这才被当做了已死之人忽略了过去。
    这样的消息不要说是段铭承默然无语,就连纪清歌心中都颇为沉重。
    今夜稍早些的时候,坤玄还在尽忠职守的叮嘱她们要避在殿内紧闭门窗,此时就……
    而与此同时,宫外的消息也陆续传递了进来。
    西山大营的兵马在卫肃衡带领下已经进城,和五城兵马司的人马一起在城内搜捕颜家的余党,扑灭城中四起的火源,以及安抚百姓,核查身份等等。
    帝京城内由于事先被飞羽卫暗中一遍遍过筛子似得排查,受灾程度并不耸人听闻,而损毁程度最为严重的,竟然是大长公主府。
    彼时大长公主府内震彻了霄汉的那一声巨响就如同是开启了今夜血腥的序幕,而就算城中百姓并不知道禁宫中发生的事情,也无一不被那九天雷鸣般的巨响给吓得满心都是惊恐。
    巨响传遍了半座皇城,随后席卷的就是如同地龙翻身一般的震颤,距离长公主府稍近的屋宇有的甚至被震塌了顶棚,惊得不少人家寒冬的夜晚合家老小都逃到了街上,瑟瑟的挤在一处不敢归家。
    而大长公主府内,更是不少屋舍都残垣断壁,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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