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九月廿八,寒川落雨,淅沥不歇。
    前天夜里,秋辛睡得浅,接连做了好几个梦,梦见长冬,梦见阿爹,也梦见阿娘。
    从未见过的,因为自己的到来而离开的阿娘。
    天快亮时,秋辛睡梦中哭了起来,呜咽抽泣,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长冬被她的哭声惊醒,侧着身子将她搂紧怀里,柔声哄慰。
    “阿音,乖啊,乖啊。”
    他抚摸她的后背,叫她的乳名。
    卯时未过,院里的姐姐们随着熹微晨光起身,竹帚刷过青石板,一夜的雨,一地落叶。
    秋辛将欲醒来时感到桎梏,身子舒展不开,仿佛堆积的噩梦仍缚在身上,她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在长冬怀里,手臂交缠,腿贴着腿。
    红木窗棂浸了水,颜色发紫,檐下积雨欲滴,灰青的云低垂着,秋风阵阵。
    长冬的身上散着热气,被褥里全是干爽、温暖,秋辛想起梦里冰封的河水和父亲模糊的脸,苦涩不已。宛若受伤的小兽,她伸首而去,将自己完全依附于长冬。
    “乖啊,阿音。”
    长冬在沉眠,还留着一份心思,想着秋辛,她稍稍有什么动作,就抚摸宽慰。
    “阿音。”
    许久没有人这样叫自己了。
    秋辛记得五六岁时,她和长冬跟着俞月卓睡。霜寒露重的夜里,俞月卓左手揽着长冬,右手搂着秋辛,让他们支起耳朵细细听秋夜里的所有声音。
    风拂过几朵乌云,吹走弯月,桂花落了下来,矮草丛里虫鸣萧萧。
    “听呀,阿音,秋夜里一切声音都是你阿娘给你的,她想你。”
    秋辛挪了挪脑袋,用自己的脸颊去蹭长冬的耳朵,眼泪悄然落了下来。
    长冬还听得清儿时的秋音吗?
    等长冬醒来,天已大亮,只是仍有阴云,呼吸之间都带着水汽,胸腔满是郁结。
    秋辛早已收拾好行囊,同往年一样,她要去玉阜山上给阿娘扫墓。不过今年要带着长冬了。
    到山脚时几近正午,许久没来,山中草木高耸,遮云蔽日,似乎也无太大的变化。落雨后小径泥泞,不太好走,秋辛抓着长冬的手臂一个没注意还是打了几下滑。后来,长冬怕她跌倒背着她走到穆闯搭的那间竹屋。
    穆闯早已摆好祭祀用的物品,桌上备了清酒小菜,屋里也摆了几支晚秋海棠。他坐在屋前的回廊下削竹子,见秋辛来也只是讷然点头。
    “阿爹。我和长冬来给娘扫扫墓。”
    “去吧。”
    云婉的墓冢旁有竹林,有花圃。穆闯收拾得干净,他活了大半辈子,余生的依恋不过如此了。
    “阿娘,又一年过去了,我和长冬成亲了,外公的精神很好,月卓嬢嬢和大爹也都安好。小游喜现在跟着舅舅学医,春生也快要独立走镖了。寒川城还是老样子,秋天过得短,再过几日就要入冬。对了,阿娘,老船公走了,夜里睡觉早上起来没了鼻息。我和长冬都去了,做的是喜丧,还拿了几个寿碗呢。长冬对我也好。”
    说着,秋辛牵住长冬的手,温柔地看着他。
    “阿娘,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秋音。”
    “傻。”
    扫完墓,烧了纸,秋辛和长冬陪着穆闯吃了饭。怕天黑路不好走,吃完饭歇了不多时便起身要走。穆闯也没留,说了几句当心脚下便又继续摩挲手里的竹木。
    直到天快黑,他们才到寒川城门口。路边的馄饨小摊冒着热气,长冬让马车先行回府,应着吆喝点了碗馄饨,点了碗面,又去隔壁小摊端来一碟锅贴。
    “这个给你。”长冬从兜里掏出一只竹蜻蜓,“下午跟爹学的,第一次做,好像不太好看。”
    秋辛接过去,细细摸那片竹柄,他磨得仔细,叶面光滑,侧边的线条生硬,捧在手里也是小巧可爱。
    “喜欢吗?”
    “喜欢。”
    “来咯!一碗馄饨,一碗面!”摊主声音洪亮,拖着长调,端上馄饨与面。
    长冬把面推到秋辛面前。
    深秋时候,天黑只是一瞬,小摊的烛火幽微。
    昏暗之中,秋辛看不清长冬的脸,只听见他说:
    “生辰快乐,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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