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煜堂眼神一动,苦笑着看她。少顷,他低声道:“清桐,芸菡的婚事,我们今年便着手准备吧。”
    舒清桐意外之余,又心生打趣:“不是说要再等两三年吗?怎么又变主意了?”
    郑煜堂笑了笑,“只是准备,又不是今年就要嫁出去。”
    他轻轻转头,看向自他生病,便移挂到房中的《鬼子母神图》,不止是对她说,还是对画说:“我必帮她选最好的郎君,令她风光大嫁,此生无忧。”
    ……
    贤太妃被郑芸菡带到嘉柔居。
    卫元洲身为外男,即便是王爷之尊,也不好踏足,一个人去了侯府花园。
    刚一坐下,贤太妃便盯住她,没好气道:“你们两个,准备瞒我多久?”
    郑芸菡也不意外,只冲她笑:“太妃都知道啦?”
    太妃感慨摇头:“我儿不易啊。”
    郑芸菡轻轻咬唇,竟不知如何接话。
    手忽然被握住。
    太妃的手保养的极好,虽上了年纪,但手掌柔滑,一点也不粗糙。
    “芸菡。”太妃笑看着她,“太妃老了,很多事情管不动,也并不想多管。只有几句话,想与你说一说。”
    郑芸菡心头忽然发沉。
    通常,身为婆母的人都会说些什么呢?也许会规劝引导她如何做好一个妻子,如何守本分,如何为王府开枝散叶,延续血脉……
    太妃扫过她强装镇定的小脸,缓缓开口——
    “前不久,我去了一趟城外寺庙,瞧见了一对老夫妻,相互搀扶爬着长阶,一时好奇打听,才知他们年轻时育有一子,孩子还在腹中时,险些没了,那丈夫便上香祈祷,若能保孩子平安,他愿折寿十年,年年还愿。后来妻子顺利诞下麟儿,知道此事,自那以后,他们每年都一起还愿,妻子除了还愿,只求一件事,要折寿,就让他们夫妻一起。”
    “他们一直守着对方,牵着对方,唯恐满天神佛算错了寿数,先将谁带走。”
    郑芸菡听得动容,慢慢抬起头来。
    太妃笑意温和,摸摸她的头:“太妃活了很多年,看过很多事,也曾风光过。可万般诸事过,却觉得,功名利禄,富贵荣华皆可得,唯有一个由始至终与你相互扶持,相互陪伴的人,才是难得;待风姿
    不再,颜色褪去,那份相互陪伴扶持的心意历久弥新,才是难得。”
    她苦笑着摇头:“从前我为洲儿寻觅良人,便是冲着这个去的,你别看他好似满身尊荣,其实他小时候,吃了很多苦。我不求别的,只希望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能在他心里,让他活的有滋味些。”
    “可这孩子,铁打一般顽固,竟将婚事理解成一门买卖交易似的,他要的妻子该是如何如何,他身为丈夫又能给出什么,恨不能跟对方列的清清楚楚,明码实价,才显得磊落。可这不是夫妻该有的样子。也不是我希望他该有的样子。”
    说到这里,太妃的表情愉悦不少:“可自他从万宝园回来,就完全不一样了,变化将我都吓了一跳。有一日,他竟对我说,他明白我从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他有了一个心仪的小姑娘,可她还太小了,是不是可以不要着急,让他慢慢把她娶回家。”
    郑芸菡心尖一揪,“太妃……”
    太妃笑的合不上嘴,“知道那人是你,太妃真是开心极了。”
    她怜爱的抚着郑芸菡的鬓发:“我今日与你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是立刻娶回家,还是慢慢娶回家都好,世俗礼节,都是做给别人看的,但在一起的日子,是你们两人自己的。只要你们都在对方心里,将日子过得有滋味,是怎么个过法,只有你们自己能决定,知道吗?”
    说到这里,贤太妃话锋一转,语气带了些打趣:“我那硬轴的儿子,我苦口婆心劝了多年,都没将他多劝出一丝柔情,快三十的年纪,才想到要哄小姑娘!我且告诉你一个秘密——他从前将我说的话都当做耳旁风,为了哄你,已请教我多次,一张脸皮快被自己打肿了,真是叫我畅快!你不要客气手软,尽管将他拿捏起来!”
    郑芸菡凑到太妃面前,蹲身抱住她的腰,眼眶微微红:“太妃这是两头军师,就不怕王爷晓得了,与你置气吗?”
    太妃听着她娇软的声音,环着她的腰如同撒娇,一颗心又软噗噗的膨胀:“他敢!什么都不懂,还不是得乖乖来请教我这个母亲!”
    那一瞬间,郑芸菡想起卫元洲对她说过的话。
    他愿意把他的母亲,也分她一半。
    很多年以后,她仍然觉得,这就是世上最动人的求亲。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太妃看了一眼门外:“差不多快到传饭的时候了,你且可怜可怜他,去看看他吧。听说这几日你都留在府里照看,他连太仆寺都懒得去。”
    郑芸菡红着脸点头,扶着贤太妃在小榻上斜倚小憩后,提着裙子跑出门。
    下一刻,她被拐角伸出来的一双手抱走。
    熟悉的手感,熟悉的力道,她安静如鸡,乖乖被掳。
    周围全是他的气息,郑芸菡轻轻仰头,他的吻已落下来。有点急躁,还有点惶恐和不安,仿佛要这样触到她,感受她的气息和滋味,确定她是真的,才能放心。
    郑芸菡心中暖噗噗,格外配合他,双臂勾住他的脖子,垫着脚迎送。
    卫元洲一愣,越发动情的抱住她。
    再亲下去,下人就该来传饭了。
    卫元洲微微喘息着松开她,眼里全是她:“这几日,侯府发生什么事了?”
    郑芸菡笑道:“已经没事了。”
    卫元洲问:“你也没事?”
    郑芸菡听懂话中深意,主动啄了他一下,脆生生道:“没事呀。”
    卫元洲看着她眼中载笑,忽然对母亲十分感激。
    自打知道侯府有事,她连太仆寺都不去了,他的一颗心都没落下过。他已经清楚她心里种着什么病根,唯恐她刚刚应下,又因府中和她大哥大嫂的事心生退意,不敢向前。
    但见她此刻笑意盈盈,卫元洲觉得,应该是母亲说了些什么,帮了他一把。
    感觉到面前的男人有些粘人,郑芸菡忍笑道:“是我不对,回府不能见面,也应该叫人给你捎信的。叫你苦等几日,最后亲自登门。”
    卫元洲垂眼看她,嘴硬道:“总要为正事登门的,先熟悉一下也好。”
    正事是什么事,他们心知肚明。
    郑芸菡笑着别开眼,卫元洲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一啄。
    ……
    宫中的赏赐很快就到了,这一次,忠烈侯和刘氏都傻眼了。
    谁也没想到,短短数日,外头已经为郑煜堂和舒清桐编出了一段神仙夫妻情,整个长安城,甚至冒出了嫁人就嫁郑煜堂这样的呼声。
    也不是真的要嫁郑煜堂本人,但照着这样子找,一准没错。
    眼下,全长安都知道他们夫妻情深,是彼此唯一,皇后十分关心舒清桐的孕事,亲自选了经验丰富的稳婆和嬷嬷送到了侯府,人一来,顿时比将军府和侯府的老嬷嬷们加起来还有分量,往那一站,刘氏都要礼貌的微笑。
    这下,忠烈侯不仅不敢让刘氏张罗妾侍,就连那句让舒清桐懂事,自己给自己夫君张罗妾侍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刘氏这下才真正看清,郑煜堂在朝中的地位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毕竟,没有哪个臣子家里的夫人有孕,还要劳烦陛下和皇后送礼送人的。
    她隐隐后悔,更多的是后怕。是以,舒清桐差人来告诉她,重阳那日有出游计划时,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她很清楚,侯爷现在除了一个爵位挂着,已经没什么实权了,他提拔的最多的就是她母家的人,现在却接连出事。这侯府的天,已经要变了,届时有客登门,也是冲着郑煜堂或其他公子,绝非冲着忠烈侯来,当儿媳的比婆母更受重视,她这个主母,只会成为一个笑话。
    夜色蔼蔼,秦意兴奋地领着秦蓁在府中参观。
    这是他府邸建成后,秦蓁第一次来。
    他还是给她留了一方小院子,但是没有主动提起,他一边逛,一边顺势说了关于忠烈侯府的事情。
    秦蓁听得看似随意,实则一句都没漏。
    秦意隐约能感觉到,这侯府里并不安宁,也许是为了那讨人喜欢的郑姑娘,也许是有别的原因,姐姐的关心已经多了。
    秦意心下一动,忽然问:“姐姐,你说过的那个长安恩人,就在忠烈侯府里吗?”
    作者有话要说:不说话。
    明天。
    一定是明天。
    大纲它不会一次次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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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一更
    秦意一问出口就后悔了。他怕自己的意图暴露的太明显,反而激了她。可秦蓁只是愣了一下,然后一眼不发的看着他。
    秦意觉得,很多事都要讲一个时机,所以他不确定时机合不合适时,不会挑开了明说的。可近来,他发现,可能还没等到那个时机,就直接错过了。
    “我看到郑卫率在整理你所有的教案书册,知道你在扩学一事上,不仅挑了可塑之才,还仔细筛查了好些有名的马倌和训师,想一并招揽过来,徐意智和邓宜兴几个,几次三番找你私下谈话,他们本就有些天赋,尤其徐意智是少卿之子,若他们能下苦功赶上来,就算你离开,这里也不会乱。还有老范,还有……”
    “你到底想说什么?”秦蓁打断他的语无伦次,有点好笑。
    她伸手帮他正了正衣冠:“都当上寺卿了,说话颠三倒四,会被人笑话的。”
    秦意双眼低垂,牙关轻咬。
    从小到大,他不止一次的看秦蓁为自己定目标,筹划攻略,待到目标达成,立刻潇洒放手,转投别的事情。换作任何一个人,对付出过心血的事情,都不会轻易舍得放手。可她不同,好像没什么能绊住她,也没什么能让她依附生长。
    秦意以前不曾在意过,他想,他的姐姐本就与众不同,随她高兴就是。可他没想过,有朝一日,他,母亲,甚至身边的一切,她都能撒手放开。
    他也想过挖空心思去挽留——她心中的恩人,她的偏好,甚至他和母亲、姨母晗双,只要有留下他的可能,他都愿意去试。
    可不管他怎么做,都没能让她停下。
    他已经计无可施了。
    秦蓁半天没等来他的话,也不勉强:“今日太晚了,你不是一直留我住下吗?看你这么可怜,我便成全你一次,我的院子是不是……”
    “抱歉,姐姐。”
    秦蓁转眼看他,不懂他忽然的道歉所为何来。
    秦意话还没说开,眼眶已经通红,他不敢看秦蓁,便直勾勾盯着她露出衣摆的鞋尖,一句一句道歉。
    “从前在族中被欺负时,我很害怕,是你每日哄我睡觉,给我讲故事。被秦霈和母亲认养后,不是你离不开我,是我离不
    开你。旁人都笑你是拖油瓶时,我只顾自己安心,躲在你身后,我很抱歉。”
    “我不敢接近父亲和母亲,是你先去讨好他们,把他们的喜好摸清楚,再来教我怎么去跟他们相处,却没想过你也会在接近他们时犯错,你也会害怕担心。其他几房奚落你心机伪孝时,我则享受着旁人夸赞天生乖巧懂事……我很抱歉。”
    “秦霈性情大变,母亲开始受折磨时,是你说要掌握主动权活下去。明明我是男子,应该由我去闯荡,可回回装病去寺庙小住,都是你乔装打扮出门,我留下摸鱼打鸟,除了吃就是睡。我从不知你在外头有多危险艰难,却在你回来时,跟你抱怨时间太久差点被发现、东西不比府里的好吃,这么不懂事,我很抱歉。”
    “秦家为你定下亲事,不问你的喜好的意愿,就连母亲也没有能力阻止。其实那时我想帮你的,却因为你一个玩笑般的赌约,就立马忘了你的感受,真将这事当成游戏,甚至想,若这事困难重重,你兴许还会来求我,我便可以在你面前威风一把。我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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