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苒:“我什么我?我好看,我说得对。”
    江熠:“我看你是人丑多作怪才是。”
    他一贯同自己的狐朋狗友们满嘴不正经惯了,按理说在江夫人面前是很收敛的,然而今天不知道是不是被江苒挑衅的缘故,随口便挑衅了回去。
    这些可捅了马蜂窝了。
    江夫人伸手就来揪他的耳朵,江熠忙要溜,被江锦伸出一只脚,拦住了去路。
    江夫人柳眉倒竖,冷着脸,“江熠,你这小兔崽子,谁给你的胆子这样说你妹妹?”
    江熠被揪着耳朵,觉得自己的耳朵约莫是真的要被揪长了变成一只兔子,他连声喊“痛痛痛”,江夫人只是不松手。
    江锦忍着笑,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十分一本正经地道:“阿熠,这就是你不对了,你怎么能这么同苒苒说话?我们苒苒是全京城最漂亮的小娘子。”
    江苒小鸡啄米地点点头,冲着江锦投过去十分赏识的目光。
    旋即她又不太高兴地盯着江熠,想了想,张口说:“你骂我,我要去找阿爹告状。”
    江熠无奈地揉着自己通红的耳朵,见她满眼笑意盈盈,不由也好笑起来,轻轻地哼了一声,才说:“你便是仗着他们都偏心你。”
    江苒挑眉,一手牵着江锦的手,一手牵着江夫人,甜甜地笑道:“那有本事你叫他们偏心你嘛,你又没这个本事。”
    江熠又被她的话噎得翻了个白眼。
    江苒见好就收,又说回了正事,“文家的事情如今没有着落,阿爹若是叫你在家待着,也是为了你好,你先别往外跑了,如今这关头,全京城都盯着咱们家你。”
    江熠先头虽然有几分恼意,如今见她这样一本正经地叮嘱自己,又不由感到心头微微发暖。
    唉,他这个妹妹,就是嘴巴毒了一点儿,本性是不坏的。
    他点头应下了。
    江苒这才挽着江夫人走开了。
    远远的,她的声音传到了江熠耳中:
    “唉,我觉得吧,三哥哥就是脑子欠缺了一点儿,本性是不坏的。”
    江熠:“……”那可真是谢谢你的肯定了。
    他带着郁闷往前走去,却遇见了同样回府的蒋蓠。
    蒋蓠先前在外听说了江熠同文七郎的口角,也知道江苒在场替他圆场,见了他来,便有些小心翼翼地笑道:“阿熠,你……方才姨父可是训你了?”
    江熠盯着她柔顺温柔的笑脸,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有些不太舒服。
    他直截了当地问:“表姐,方才若你在场,你会时时关注着我,替我叫救兵,为我同众人对峙么?”
    蒋蓠显而易见的,愣了一下。
    好半天,她才笑道:“阿熠,你在犯什么傻呀,我自然会帮你的。”
    江熠不置可否,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他到底没有对她说什么,只是说自己要回去抄家规,便沉默着离开了蒋蓠身侧。
    第46章
    江熠之事尚未有定论, 江苒便迎来了新的事情。
    京中的女郎们倒是不太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那一套,但凡大家闺秀们,都是要读书的, 若是寻常人家便是寻落魄举人,而高门则能请到更为出色的教师, 甚至是一些今科状元、探花郎这样的身份,也不在话下。
    于此之上,大家仿佛都不甚注意男女大防。江锦是当年探花郎出身, 他又是江相长子, 素有美姿仪,京城一度掀起过一阵邀请江锦讲学的狂潮。
    只是相府之前并没有嫡出的小娘子, 便有个抱养来的蒋蓠, 也对这些东西很是兴致缺缺, 所以府中一贯没有单独为娘子们聘请的师父。如今江苒回来了, 江夫人不得不开始为她搜罗起老师来, 奈何一些出名的老师早早都叫人请回家供奉, 倒是不太有落单的。
    思来想去, 还是只能寻一出好一些的勋贵人家的女学,将江苒送进去。
    这活儿一开始, 江夫人是交给了江锦的。
    奈何江锦本人在文人圈中太出名, 说得难听一些,简直是叫先生们……闻风丧胆。但凡是京中有头有脸的族学, 江锦还是个少年的时候, 就没一家没叫他踢过馆的。
    而且江苒本人在这上头的名声也没比江锦好到哪儿去, 她在皇后跟前告的那一通状, 将原本矜骄的荣安县主至今都给臊得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江锦的路没能走通,最后还是皇太子听见了, 亲自发话,说:“楚国公府上的女学倒是不差,也不似平常族学那样枯燥无趣,想来苒苒会喜欢一些。”
    楚国公家大业大,几房女郎加起来人数颇多,他家原是有些落魄的,但某一辈开始,竟是连连出了数位王妃、郡王妃,通过这非同一般的裙带关系,楚国公府一改先头的式微姿态,重新一跃成为了京中炙手可热的权贵之一。
    因此,楚国公府的女学,一贯是很受大家的认可的,但是这毕竟是京城如今数一数二的公府,寻常人家的小娘子因着身份不够,是进不去的;而那些身份够了的,又常常被公府里头脾气古怪的先生们拒之门外。
    当然,那是绝对的废话。
    皇太子开口,又有谁敢不应下来?
    江苒起先听了“女学”二字,便心善反感,江夫人瞧出女儿的心思,便劝道:“这儿是太子殿下为你挑选的,娘已经同楚国公夫人说好了,你便先去瞧一瞧,若是不喜欢,咱们再换,若是喜欢了,便凑合着学一点儿东西,权当打发时间了。”
    京中女眷趋之若鹜的楚国公府女学,在江夫人这里,也不过是“凑合”罢了。
    江苒到底舍不得让母亲失望,想了想,便答应下来。
    江夫人高兴地为她准备起进学要用的东西,无非是一些笔墨纸砚之类的。她算是看出来了,自家女儿并不喜欢读书,反倒更喜欢舞刀弄枪一些,只是多少还是要读一读,磨一磨她的性子。
    裴云起闻言,亦是遣人送来了贺礼,乃是颇为别致的一锭松烟墨,刻着定州烟雨台的芭蕉景色,十分有趣。
    江锦、江洌都送了东西,便是不太靠谱的江熠,这回也遣人送了东西来。
    这人更为奇怪,他送的,乃是一把小匕首,小巧玲珑,而又削铁如泥,倒是十分适合女郎贴身待着防身。这小匕首精美非常,又十分实用,江苒倒是当真喜欢。
    她进学的第一天,旁人都没带,只带了一个杜若同一个三七,两人一人替她捧着笔墨纸砚,一人拎着厨房里早早备好的糕点零嘴儿,方才包袱款款地上了马车去了。
    楚国公夫人林氏亲自到门前来迎她,见江夫人亲自陪着江苒来,面上笑意又真诚几分,拉着江苒的手,笑道:“那日在宴席之上,咱们坐得远,却也瞧见江四娘子了,真真是好一个妙人儿,怪不得叫江夫人藏了这么多年呢。今儿四娘子来我们府中女学,不必拘礼,都是我家的女孩儿多些,旁的品行不好的,是进不来的。四娘子是太子殿下担保过的,必定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
    毕竟这京城没有比太子更是“品学兼优”的人了,所以她便下意识地认为,江苒也该如此。
    江苒有些吃不消她的热情,求助地看向江夫人,江夫人便笑着将她拉回来,滴水不漏地道:“我家苒苒是叫宠着长大的,我只这个女儿,平日颇有些溺爱了,好在她是最妥帖懂事的,必然不会给您带麻烦。”
    说罢,她又示意随身的仆从们奉上束修。
    古时束修,无非一串肉干,到了今日,便演变成为金银布帛这类可以流通之物。女学是楚国公府开的,这束修自然也要抽去部分。
    楚国公夫人忙叫人接了,一看礼单,竟是足足有两页,其价值何止千金,且里头还有不少年轻女孩儿要用的首饰衣裳等物,显而易见,是为楚国公夫人膝下两个嫡亲的女儿准备的。
    她不由心里熨帖,忙笑道:“哪里用得着这么大的礼,江夫人有心了。”
    江夫人微笑着点了点头,只道:“应该的。”
    她有心多陪女儿一会儿,便由着林氏一道进去,到了女学跟前,只见一群年龄同江苒相仿的女孩儿正三两成群,围着一张张小圆桌坐着,一名女夫子正在上首,点评学生的言论。
    这竟是一堂辩论课。
    江苒目露诧异,楚国公夫人便笑了,同她道:“四娘子,我们这儿可不学甚么德言容功这样空泛的东西,学的是男儿一般的事物,咱们女人又不短了手脚,如今多学着一些,来日也可独当一面,而非在家靠父兄,出门靠丈夫的软弱可欺之流。”
    江苒不由心下赞赏。
    她还在定州的时候,觉得定州开放,女郎们学习骑射也不怎么打紧,然而酸儒却也不少,时不时地便要在茶楼酒肆之中批判一番某某家娘子夫人有违妇道的言行,十分招人讨厌。
    反倒是京城之中,虽然面子上大家都说男主外女主内,可男子鲜少有瞧不起女子的,女子也都自强不息,并不因为有父兄的庇佑便混吃等死,这才是真正的开明教化之地。
    江苒不由道:“除了这些,女学里头还学什么?”
    林氏骄傲地道:“娘子们分早晚半日,早间学一些经论,到了下午,便要外出活动,学一学骑马射箭,偶尔也会打闹一番,玩一玩蹴鞠。”
    江苒听得眼睛都亮起来,江夫人见状,愈发觉得这女学找对了。
    这会儿恰好到了课间休息的时候,林氏便将自己所生的两个女儿喊了出来。
    国公府的女郎们打扮皆十分相似,如出一辙的浅蓝裙子,茜色衣裳,只是徐三娘瞧着温柔沉默,而六娘子则恰恰相反,是个活泼明媚的性子,未曾开口,便已有三分笑意。
    听林氏说了江苒的身份,徐六娘十分高兴地道:“原来你便是相府的女郎,我听说宫宴之上,那荣安县主想给你使绊子,叫你怼回去了,真真是大快人心!”
    林氏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徐三娘轻轻地拽了拽妹妹的衣裳,示意她闭嘴,旋即便温柔地道:“江四娘子是方才来学中,若不嫌弃,便同我一道,有什么问题只管问我们便好了。”
    江苒先前在定州,倒不太有话得来的小娘子,唯独一个蓝依白,如今也不在身边,见这两姐妹举止爽朗,便也有些喜欢。江夫人放下心来,告辞去了。
    徐三娘闺名一个循,而六娘乃是一个“菁”,这两姐妹人如其名,一个循规蹈矩,一个生机勃勃。如今课间,她们两人一道把江苒带到自己所在的小圆桌便坐下,一时便招了不少人的眼。
    女先生早知这位是相府的女郎,便和善地打了招呼,此外,便不像是寻常先生那样来盯梢了。
    如今正是课间,江苒一面叫杜若掏出江夫人为自己准备的笔墨纸砚,一边四下环顾。
    一共十余名女学生,除了她们这一桌,那头还另外坐了三四桌,大家彼此之间泾渭分明。看来果然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拉帮结派。
    “今儿少了人么?”她很快发现大家都是三四人一道,唯独有两桌那边,都仅仅只有两人。
    徐菁嘿嘿地笑道:“苒苒你不知道么?这两个同你还都有些干系呢。”
    徐循悄悄地掐了妹妹一下,旋即才歉然道:“她说话没轻没重,你别往心里去。”
    江苒这便猜出来了,只道:“这没来的,是文九娘和荣安县主?”
    徐循见她猜得快,倒也没有隐瞒的心思了,只是轻轻点头。
    荣安县主乃是因为在皇后跟前失仪,叫皇后不冷不热地说了几句,如今面上臊得慌,不愿意出来见人,已然好些天没再来学里头了;而文九娘……文九娘如今正忙着嫁人呢。
    江苒想到前些时日江熠之事,不由微微蹙眉。
    那日,文七郎醒来后,不论怎么询问,他都一口咬定只是自己冲动,倒也不指责江熠给他投毒。
    这事儿明面上,算是压下去了,可暗地里,依旧有不少人暗自揣测,是江熠怀恨在心将文七郎毒害,而文家是迫于相府的权势,不得不忍气吞声。
    便是江夫人想要从文九娘身上入手,可文九娘借着待嫁的借口,根本就不见人。
    相府众人,这些时日都只觉得自己好生被恶心了一番,偏偏文家不管明里暗里,都是无辜得很,明显是叫人当了刀子,拿他们当挡箭牌也不厚道。
    江苒便情不自禁地看着那文九娘空闲下来的位置,问道:“……这文九娘,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菁一怔,旋即才歪着头想了想,她皱着眉道:“……嗯,文文静静柔柔弱弱那样子的,平日话不太多,很腼腆的一个人,唉,她其实也就比我们大个一两岁,文家怎么就这么急着要她嫁人?”
    江苒也觉得奇怪。
    她将文九娘的名字、嫁人、富商略略联系了一下,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偏偏此时,学堂的门口,“吱呀”一声,又叫人打开了。一个颐指气使的声音在外头道:“本县主受不了这里头的灰尘漫天,如今几日没来了,你们把人都赶出去,仔仔细细地掸尘一番,再来请我进屋。”
    江苒听见这个声音,微微挑眉。
    哦,是那荣安县主来了。
    旋即,便有仆役鱼贯而入,一个个皆是粗声粗气,不甚客气地将在座的娘子们都请离了座位,将人往外赶去。
    这里不少娘子们都出身高贵,可再贵也贵不过县主,便是面露不忿,也只能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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