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不知多久,常欢在一片漆黑中转醒过来,遍体疼痛提示他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事发突然,见到公主坠崖,常欢来不及多想便跃了出去,阻止了公主直坠谷底,而是撞到了崖壁上斜滚下来。
    这一片山崖不算陡峭,只是遍布嶙峋怪石,尖耸突峙,将他们刮得遍体鳞伤。一路滑滚下来,常欢完全抓不到什么东西来减缓落势,只能任由两人一跌到底。好在冬日骑马穿了厚厚的皮裘,常欢身上的擦伤也不严重,倒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不过,公主呢?常欢感受到公主的身体在他脚边,黑暗里摸索了半天,才探到公主的鼻息。常欢试着叫她,没有回应,大概还晕着。
    暂时松了一口气,常欢观察起四周环境,眼睛适应了之后就会发现这里不是完全黑暗的,隐约有光线从石壁之间漏出来。常欢隐约记着两人落进一处石缝,向下十分曲折蜿蜒,滚了好久才到底。敲敲石壁,深沉的回响说明他们正处在大山深处;看看上方,山石层迭,又有草木掩盖,一眼望不到天光。
    而他们所在的洞窟将将能容纳下两人对坐,高度勉强容他站直身子。这下可麻烦了,若没有公主,他还可以尝试攀上去,可现在——
    即使爬上去也还不够,常欢心想,那一队人马虽然掩藏形容,他却看到了他们鞍辔上皇帝亲卫的标识。皇帝亲卫对华阳公主出手,常欢一时想不通这里面的缘由,但公主带的人也不是废物,之前疏于防范着了暗算,如果回过神来硬拼,应该不会落了下风。
    至少有五成的胜算,常欢估计着。若公主的人赢,他只身上去未必会死;若皇帝的人赢,看起来他带公主上去更可能有危险。是该押在哪一边呢?
    “嗯……”却听华阳发出一声呻吟。
    常欢挪腾到华阳头边:“公主,你还好吗?”
    “嘶——”华阳想抬起胳膊,却发现手臂不听使唤,想动带来钻心的疼痛,“常欢,我可能摔断胳膊了。”ňPǒ18.cǒм
    她说话用的气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唇缝里挤出来的,想是疼坏了。常欢小心地摸了摸,道:“断肢当清理伤口,再用硬物固定上,回头找郎中接。这里光线幽暗,奴只能尽力而为,得罪了。”
    华阳疼得说不出话来,常欢解开自己衣带当绷带,一边小心翼翼地包扎,一边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公主,陛下的人……为何要害你?”
    他看不到她的神色,华阳将头埋在怀里,好久才低声道:“他的亲卫也不是一块铁板,人总是各怀心思的。大概无非是为了平日参我的那些个罪名,就是,弄权祸国、交结党羽之类的。”
    常欢问:“公主不认为是陛下的命令?”
    华阳呐呐道:“不是吧。他要杀我何必搞这么复杂?”
    他也这样想,于是又问:“公主故意走山林道引来追兵,究竟是为什么?”
    也许因为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人,华阳格外坦诚,她颤了颤嘴唇说:“为了救维允。原本回程的官船此时应当已经被炸沉了,他的几个亲信将他提前带下船,我带了人替他们拖时间。”
    常欢手上的动作突然停止,官船沉了,那是什么意思?他一时无法消化这消息。
    “是么……”
    光线在变弱,恐怕是太阳正欲西沉,常欢又加快了动作。
    包扎完毕,华阳轻声道:“谢谢你,谢谢你救我。”
    常欢没有回答,却听公主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在这幽静的山洞里格外清楚。
    华阳的脸立刻烧起来了,常欢却没有看到,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探向怀中。
    那里,在裹得紧紧的皮裘下,有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张饼子和半只烤兔。那是杜渐临行前硬塞给他的,他说没什么能报答常欢的,只好准备了些吃食给他回城路上用,那兔子是他亲自捕到的。他还说他在建康早已经没什么家人了,没想到却结交了常欢这么仗义又有趣的小兄弟,等到了剑南安顿好就给他写信。
    常欢当时想的是,等杜渐到了剑南,他也一定不在公主府了,寄信来也收不到的。面对杜渐意气风发的脸孔,常欢最终没有说出这句话,谁知道……
    东西还好端端的揣在怀里,送东西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他难得好心一次,反而害人命丧江底。命运的巨网错乱交织,半分不由人计较与安排,人世间怎能如此荒谬。百年之后,也许还会有戏文讲述邓使君急智逃出生天的故事;今天过后,除他以外世上再没人会记得一个贱奴的赤诚之心。
    寒冷和黑暗让人变得脆弱,常欢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倾诉欲。他撕了一块兔肉,夹在饼子里递过去:“公主,吃些东西吧,先熬过今晚再做打算。奴也正好有个故事想给公主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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