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这一杯本来就是给他的。
    但……
    段衡狠狠一脚踢在乞丐胸口,乞丐人被震飞,还没飞出去,又被段衡一把拉回去按在椅子上。
    “想喝?”段衡的声音极冷。
    此刻的他,完全不似刚才在赌坊中低眉垂眼的样子。
    乞丐呜呜呀呀叫,慌张摇着头,他是真的怕了这个杀神了!
    “你配吗?”段衡冷冷嗤笑,抬手就要一拳打上去。
    甄让看到这一幕,赶紧抬手取下贾甄甄头发上的簪子就掷过去。
    ‘嗖——’
    段衡十分警惕,改拳为掌,一把抓住簪子。
    他抬脸,双目又恢复到无神的状态,扔开乞丐,道:“人我带来了,甄大人验收吧。”
    贾甄甄心有余悸,这个段衡……
    惊蛰道:“也太凶了吧!”
    贾甄甄点点头表示很赞同惊蛰的说法。
    贾甄甄记得段衡是武状元来着。
    不过贾甄甄见他的次数很少,为数不多的几次见到他,他都在跟在贾敏的身边。
    以前总有人说什么‘文武双姝’,将他和甄让一起谈起。
    贾甄甄当时正是思慕甄让中毒最深的时候,闻言对段衡很好奇,就带着人去偷偷看段衡。
    回来后,林姑姑还问,“公主看的如何?”
    贾甄甄回:“什么‘文武双姝’?就是个菜青虫!”
    她当时见的段衡,立在贾敏身边,和一个寻常的侍从并无不同,甚至比侍从还不如。
    贾敏将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哪里有一身傲骨的武状元派头?!
    跟甄让那种‘我冰清玉洁,不落凡尘,你们在我面前都是垃圾,只配跪下’的气势相比,段衡简直是个卖苦力的人力劳夫。
    但是现在再看……
    林姑姑轻声道:“段家在皖南是个大家族,家族中尚商不尚武,他虽然是长子嫡孙,但是并不为家中人喜爱,一个人独身上京,打出武状元的名号。”
    惊蛰也道:“对!我打探消息的时候,总有人说起来他,说他之前怎么怎么厉害,还说他这两年一直在给四公主办事,办的已经废了。”
    废了吗?
    三人齐齐摇摇头。
    不!这要是废了,有谁还能打……
    贾甄甄顿了顿,赶紧走出去,让林姑姑先将吓呆了的甄夫人带去后院,而后着令侍女带乞丐下去。
    “好生照看,找大夫先帮他看下伤口。”
    “是。”
    乞丐要被侍女带走,他却并不愿意,反抗着侍女,惊蛰一下子将他制服。
    他望着贾甄甄,不停地指自己血肉模糊的嘴,意思是让贾甄甄看。
    贾甄甄往前走了几步,却被甄让一把拉住。
    贾甄甄不解,“怎么了?”
    “他已经被拔了舌头。”
    !
    拔了舌头!
    贾甄甄疏忽扭头看向段衡,段衡恍若未闻,只道:“赌的时候,甄大人只说要乞丐,并没说要个有舌头的乞丐。”
    “你!”贾甄甄问,“是你对他这么做的?!”
    “他还不配。”
    段衡起身就要走,“茶也喝过了,人也送到了,六公主和甄大人也验过东西了,在下这便走了。”
    “走?”
    贾甄甄是真想圈禁住他。
    贾敏和贾甄甄从未像今夜这样起过冲突,是什么,让贾敏突然坐不住的,甄让暂时尚且不知。
    “甄甄。”甄让轻声叫她。
    从他的声音里,贾甄甄听出甄让是要自己别冲动。
    但贾敏,实在是欺人太甚!
    贾甄甄冷静了下,道:“四姐送甄甄这么大的礼物,过几日,甄甄会回四姐个礼物。”
    段衡本来已经走出了两步,闻言转过来,撩起眼皮看了看贾甄甄。
    他的手里还拿着贾甄甄的金簪。
    这金簪细长,流苏摆动时打在他手背上,麻酥酥,痒痒的,就像她的话。
    “好,六公主的话,段某会带到。”
    他直接走了。
    段衡走出花亭后,乞丐终于正常了一点,他不再让贾甄甄看自己的舌头,乖巧跟着侍女去看大夫。
    甄让知道贾甄甄心里难受,安慰道:“他不是闵思琢。”
    贾甄甄道:“我知道,我只是……我没办法,”她望着天上的月亮,好半晌,又叹气一般,道:“甄让,我没办法不在乎,闵思琢就这样没了,我,我要给他讨个公道!”
    圆月皎洁,层层月光洒落下来,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波光粼粼罩住金秋风景。
    此时此刻,打更的更夫正要上工。
    苦读的士子还拿着书卷。
    幽会心上人的姑娘正立在树下。
    卖馄饨的老伯,一把揭开锅盖,吆喝道:“馄饨哦,好吃的馄饨嘞,一碗三文,两碗五文——”
    这静谧的夜中,所有人都在有秩序地朝前走。
    自己怎么能一直留在原地。
    “甄甄,只要你想,你就朝前走,我一直在你身后,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在——”
    身后响起一道凉凉的声音。
    一瞬间,似乎月光破碎哗啦啦就浇了贾甄甄一身,她喉头哽咽,如同一个在树林中乱窜的幼兽。
    “我——”
    顷刻之间,眼泪决堤。
    所有这些时日来受的委屈,所有的不甘和困倦,顿时一下子全部发泄了出来。
    她立在甄府中。
    恍然耳朵边水花湍急,有人在笑,还有人在哭着哀求。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疏忽,一把大红的碎纸片从高楼上洋洋洒洒落下来,有人道:“甄甄。”
    贾甄甄仓皇抬头,“谁?是谁?闵思琢,是不是你!”
    她十指用尽了力气,一下子抓住这个人的衣袍袖子。
    这人不躲,只是心疼的叹息。
    “甄甄啊——”
    不是闵思琢,闵思琢是开心的,是欢乐的。
    贾甄甄定眼一看,是甄让。
    甄让神色复杂,抬手用拇指擦去她的泪痕,他压抑着声音,似是难过到极致无法呼吸。
    脸上肌肉微微颤动,他嘴唇张开,最后只化成两个字,“甄甄——”
    我的甄甄啊。
    “我要报仇!”贾甄甄道:“甄让,我要他们付出代价!我害过谁?我做过什么?为什么一个两个都不放过我!先是闵贵妃,再是父皇,然后是贾姝,现在又是贾敏……”
    她几乎语无伦次,但心里的决定却坚定地可怕。
    她仿佛在这一瞬间,长成了另一个贾甄甄。
    那个少女的自己,那个嬉笑打骂看上去很热闹但实际极度孤单的贾甄甄,被她留在了这一夜。
    “我不要再做一个任人鱼肉的人!甄让,我要踩着所有人,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曾经做错了什么!他们害死了闵思琢,他们杀了我……”
    他们上一辈子杀了我,这一辈子又磨刀霍霍。
    既然如此,那来啊!
    来啊!我谁都不怕!
    贾甄甄一把推开甄让,她望着他,月光下,甄让的神色晦暗不明,眼睛像是容易破碎的青瓷一般,雾蒙蒙沉着哀伤。
    “我不要你为我难过。”贾甄甄道:“甄让,你要帮我吗?我想让你帮我。”
    莲贵人胎儿滑落的时候,贾甄甄只当是巧合,当闵思琢死讯传来的时候,贾甄甄只是想给他报仇。
    方才红台斗诗,她也只是想,怎么才能救得了方鹤。
    自己过日子,似乎挨过一日就是一日。
    但这个声线和闵思琢如此相似的乞丐被拔了舌头,让贾甄甄恍如看到闵思琢在他面前被人伤害。
    段衡要走的时候,她无法阻拦,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段衡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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