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安国口中所说的计划来自楚肆之前提出的设想——
    灾变以来, 蓝星的物理法则几经扭曲,整个世界都已被源能侵蚀。哪怕人类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 旧有的一切已经在这场危机中面临洗牌,人类攀爬至今的科技树已经彻底报废,整个文明几乎是一夕之间倒退了千年。
    若是没有源能侵蚀,哪怕爆发天灾,对人类社会也不足以造成灭亡性的危害。毕竟,连蓝星之外的太空, 人类都已凭借自己的智慧抵达过,又怎么可能因为蓝星上的小小灾害导致文明毁灭?
    然而, 当初那一道神秘无比的宇宙射线改变了这一切。曾经让人类引以为豪的钢铁巨舰都沦为了废铁,威慑世界的先进武器被源能侵蚀污染, 所有人的生活简直直接倒退到了原始时代。哪怕明知道再过不久就会有灭世洪水淹没一切,短时间内人类也造不出一艘可以自由行驶的舟船。
    在这等情况下,若是想要只凭一双赤脚与洪水竞逐, 在灾难降临之前便逃出生天,这未免太过异想天开。或许少部分觉醒者可以凭借强大的能力幸存下来,但大部分普通人却不会有这种好运气。
    “……不过,人类嘛, 和其他生物的差别就在于,我们善于学习、模仿,和使用工具。”
    就在大迁徙刚刚开始不久,灾厄应对部其实就意识到了他们的选择很可能是一场徒劳。
    一个月的时间能走多远?如果灭世洪水真的即将降临,他们所谓的大迁徙也只是自欺欺人而已。除非祈祷这次爆发的洪水没有那么猛烈, 水位也不高, 不会淹没蓝星所有的地带。
    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在这段有限的时间里尽量迁徙到海拔高的地方, 暂时赌一把运气。
    那时,一向专注于研究极少插手杂事的楚肆却罕见地开口,这样说着。
    “寒潮、曝晒、洪涝……已发生和即将发生的种种天灾中,必然能有生物在快速蜕变后存活下来。他们也将会具备抗寒、抗旱、适水……这种种可以适应天灾的基因。”
    见众人神情微动,隐隐露出期待之色,他也不卖关子,将手一摊。
    “我们人类是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快速进化,适应这个世界,但我们可以找到那些适应灾变的生物,学习它们,利用它们,最后,用它们的能力武装自己,渡过灾难。”
    其他人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白博士,你是说……”
    “你有办法利用变异生物的能力,而且还能普及?”
    楚肆理所当然地点了点下巴。
    “当然。研究它们的基因也好,模仿它们觉醒能力也好,提取它们的血肉制作药剂也好,或者是以它们的身体组织来为我们制作载具也好……很简单,把变异生物先天适应天灾的本领,变成我们人类后天所能驾驭的能力。”
    他的语调并不慷慨激昂,声音也只保持在平常大小,但说话时那种无形的自信与淡然却感染了在座每一个人,让他不知不觉间成为了众人瞩目的中心。
    以至于楚肆口中这“很简单”的小事,好像也真的变得微不足道了。似乎只要大家肯努力,就一定能够做到。
    正是因为有了楚肆提出的计划,一路上遇到的所有变异生物,都被灾厄应对部提取了样本。除去少数在一开始被大家食用了部分血肉,其他所有的组织和器官,哪怕是一根渺小的毛发,他们都没有丢下,全都收集了起来。
    倘若有人进入楚肆的私人实验室,定会为其中的场景感到大吃一惊。
    只见实验室中悬浮着密密麻麻近千样不重复的实验样本,有动物的眼珠、鳞片、血液,也有植物的根茎、叶片、花瓣……,这些来自变异生物的样本都或多或少被源能侵蚀,散发的气息普通人或许分辨不出,楚肆却能轻易辨别。
    楚肆安安静静站在实验室中央,双目紧闭,无形的精神力波动便散发了出去,在整间实验室中扩散。
    他正在感知和分析每一个样本的特性。
    相较于将这些东西一样一样用仪器来进行检测,楚肆的方法无疑简单粗暴,却又迅速得多。
    很快他就挑出了其中七十三种合适的样本,并将之记录了下来。
    楚肆走出这间特意开辟的私人实验室,将记录的白纸递交到目前已经荣升为跑腿兼助手的云晓手上。
    “这是接下来需要的材料,越多越好。”
    云晓眼前一亮,意识到了什么。
    楚肆点点头,似乎是肯定她的猜测:“这些就是我之前说的,能帮助我们驭使后天之能的东西。之后大家要度过洪灾,就要靠这些东西了。”
    惊喜来得太突然,考虑到如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宝贵,云晓来不及吹彩虹屁,二话不说便将那一页纸接过,随后马不停蹄地前往灾厄应对部坐镇的中央营地,发布了收集材料的任务。
    不到五分钟,最新一则要求全民参与的任务就从灾厄应对部公布了出去。每个人完成任务都会获得相应的贡献积分,而贡献积分又能从营地中换取食物、觉醒液,各类生活用品,还有楚肆和其他研究员在实验之余随手开发的副产品。
    这就是目前的人类大迁徙队伍暂时维系下来,取代了原有金融体系的新体系。
    已经渐渐开始习惯这套贡献体系的众人,几乎每一天中午和晚上都会特意去查看营地发布的任务,赚取贡献积分。
    但今天,这个突然发布的最高等级的全民任务却有点出乎意料,居然没有任何贡献积分奖励。
    “这是闹什么幺蛾子,上交变异生物居然没有奖励的?那我们还不如把变异生物血肉留下来自己吃,好歹提升一点源能亲和度呢。”
    “这上面写的七十三种变异生物材料好混乱啊,又是鳞片,又是血液,还有变异果子……总感觉有点奇怪。”
    “管他的呢!咱们只管去收集材料,没看发布人是白博士吗?白博士的实力大家还不相信吗?他要收集这些东西肯定有用,说不定又能搞出不比觉醒液差的宝贝呢。虽然没有贡献积分奖励,但收集材料多的人肯定会在白博士那里挂名,真要出了新东西,肯定能先得!”
    跑来看任务的人嗡嗡议论了半天,都闹不明白这任务究竟有什么玄机。
    这时,陶青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之前与变异藤蔓的战斗中他表现最为突出,这短短几天又和另外几名觉醒者一起组成了小队,疯狂狩猎沿途遇到的一切变异生物,在周围已经小有名气了。
    他直接上前询问那个发任务的工作人员,还不忘露出一枚阳光男孩的灿烂笑容:“小姐姐,请问这个任务是怎么回事啊?居然没有贡献积分奖励,而且收集变异生物材料还要多多益善,是不是这些材料对大家很重要?”
    他一开口,其他人也都眼巴巴地盯着那人看,想要求个答案。
    那个发布任务的小姐姐被水嫩嫩的年轻男孩的笑容电到,立刻温柔又亲切地为他解答疑问:“这个你说对了,这任务非常要紧,关系到大家每一个人的性命,大家千万不要因为没有贡献积分奖励就不重视,要尽全力去做。”
    楚肆筛选出来的这七十三种材料,正是来自于进化蜕变最快的部分变异生物。
    经过楚肆感知,这些变异生物之所以能迅速适应如今的天灾环境,最关键的核心就是他们身上的这些部位。因为天灾降临至今时间不长,这些变异生物要想在短时间内适应极端环境,不可能全身上下都迅速蜕变,而是重点强化某一部位。
    比如某种变异的蛇类,楚肆发现其身体其他部分改变不大,但血液之中却随时随地都在分泌一种奇异能量。这能量在变异蛇全身流转,能够维持它身体内外的温度,体内的水分,甚至于让这变异蛇可以通过表皮在水中流畅呼吸。因此它才能抗过寒潮、不惧曝晒,甚至能在融化后的冰水中畅游。
    很显然,其血液就是集中强化的部分。
    而其他生物,同样有着先一步蜕变,帮助它们在天灾中生存下来的特殊器官或组织,为了方便研究,楚肆将之称作源核。
    再过几日,他从灾厄之气中所预见的洪水就会席卷整颗蓝星,让人类在这短短时间里迅速进化起来是不可能的,但他们可以借助变异生物的力量。
    只要所有人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全力收集变异生物的源核,楚肆就有办法让众人暂时借用源核的能力,如那些变异生物一样存活下来。
    所以,这个任务根本没有贡献积分奖励。因为这个任务本就是为了每个人自己做的,最大的奖励就是让大家能够保命,这还不够吗?
    弄明白这任务的前因后果,所有人都恍然大悟。人群一下子沸腾了起来。
    这段时间以来,每个人都背负着难以想象的沉重压力,随时随地都会降临的死亡命运让所有人心头压抑,哪怕他们会因为觉醒液的发明而兴奋,因为变异生物血肉的力量而喜悦,但这些兴奋和喜悦其实只是浮于表面的。
    都已经到了种族即将灭亡的关头,不能振作面对的人,早就被巨大的压力击垮了。譬如那些放弃大迁徙、选择躺在家中等死的人。而这些人选择迁徙,就代表他们不甘心这样去死,哪怕希望再渺茫,也要挣扎一番。
    但现在,希望真的出现了。
    随着消息不断向外扩散,众人喜笑颜开,前所未有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源核?原来还有这么神奇的东西?有了源核大家就不用怕洪灾了?白博士居然连这种方法都研究出来了……666,大佬本佬,这是要上天了!”
    “太好了,大家都不用死了!我们不用死了!果然白博士就是这个时代气运所钟的救世主……太好了,救世教在上,真理万岁!”
    “……救世教?真理?”
    又是宗教,又是科学,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样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居然还合成了这么古怪的口号?
    “……?”走出实验室来到人群中的楚肆听到人群中有这样的欢呼,脑门上不由冒出一个问号。
    “你没听说过救世教?”旁边的人听到他的疑问,又看他年纪轻轻,十分面生,连忙热情地拉住这个无知的年轻人,开始安利,“小伙子,年纪轻轻的怎么能这么孤陋寡闻!来来来,听我跟你说……”
    ……
    “所以,救世教就是由粉头云晓发展起来的,坚信白书是救世主的一个大型粉丝后援团?”被滔滔不绝安利了一堆之后,楚肆言简意赅地做出总结。
    “当然不是!”那人立刻反驳道,语调慷慨激昂,“粉丝团那种良莠不齐的东西怎么能和救世教比!我们可都是真心崇拜白博士的!我们救世教的兄弟姐妹亲如一家,一定能沐浴在救世主的光辉下平安渡过劫难,到时候云教宗还要向国家宗教管理机构申请成立教会呢!”
    楚肆:“???”
    虽然知道在这种灾难之中,拥有某种心灵寄托,让大家不至于崩溃是一件好事。但是,建立一个以崇拜某个科学家为主的教会,这是什么神操作?这究竟是相信科学,还是封建迷信呢?
    不知道从楚肆满头问号的表情中读取到了什么信息,那个原本兴致勃勃向他安利的人似乎感觉这个小伙子无可救药,一下子兴致缺缺下来。
    楚肆却被勾起了好奇心:“按理来说,先知不是比白博士厉害多了吗?真要建立信仰,也应该是先知更神秘,更适合作为虚幻的神明来塑造吧?”
    “先知?你是光耀会的?”那人迅速收回了手,悻悻道,“有了组织就早说嘛,害得我浪费了半天时间!”
    楚肆脑门上再次冒出一个问号。
    又和对方交流了几句,楚肆才算是明白了。光耀会就是另一个崇拜先知的组织,人员比救世教还多一些。
    光耀会的会长是重生者宋飞宇,由于重生前“白书被抢走金手指后被毒杀”的事实,他很难对白书生出如云晓那般的崇拜。但对于只在这一世出现的神秘先知,宋飞宇却有种震撼莫名的敬仰。
    他甚至猜测,或许自己的重生都与这位神秘的先知有关系,是来自对方的恩泽。
    再加上本就出身大家族,宋飞宇早早就意识到了抱团的好处,因此,他很快就聚拢了一批同样崇拜先知的人,为大家的组织起名为光耀会。
    除了这两个组织,大迁徙队伍中还有许多杂七杂八的小组织,灾厄应对部虽然知道,也懒得去管。
    毕竟不是原先的和平社会,这些人以种种名义抱团,归根究底都是为了渡过天灾,在这种混乱的时期,无论是爱情,亲情,友情,还是信仰,心中有精神支柱的人,总是更容易坚持下来。
    他们可以因为共同的信念聚在一起互相安慰,互相鼓励,遇到意外和危险时也能互相帮助,互相救援,还可以组团狩猎变异生物……有这么多好处,现在的大迁徙队伍中基本上不存在单人独行者,大多都有了或大或小的团体。
    觉醒者结成小队,普通人则组建教派,还有同乡会,同学会,群龙混杂,却又意外的和谐。
    无论如何,骤然间得知自己突然有了两个后援团,楚肆的心情莫名复杂。
    ……难怪营地中总是一片乐观积极向上的氛围,原来还有宗教在其中引导人心。只不过,你们戏这么多,还成立教会,有问过被你们一声不响就开除了人籍的某人的意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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