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很自卑,”晏君寻语速缓慢,“他不断地向你强调‘我’。”
    时山延喝了水,含在口中,过了片刻才咽下去。他说:“那通电话不是恶作剧吗?”
    “不是,”晏君寻又听到那个吞咽声,他分出心看了眼时山延,过了将近五秒钟,才继续说,“他是真的。”
    “告诉我点别的,”时山延也前倾过身,依然看着晏君寻,“只有你知道的。”
    第38章 强迫
    晏君寻还在端详照片。
    这案子时间跨度很长, 最早一起发生在2160年五月,被害人是个43岁的卖淫女,当时战争刚开始, 她死后两周被人发现。第二起案子发生在2160年十二月, 被害人是个38岁的卖淫女, 死后一个月被人发现。
    2161年凶手没有作案,督察局也没有抓到他。他就像是消失了。直到2163年,他再次出现,犯下第三起凶杀案。第三起案子在2163年四月, 被害人仍然是个卖淫女,24岁, 死后半个月被发现, 随后凶手又消失了。他这次消失的时间更久,到今年才出现,犯下第四起案子。
    最后一位被害人只有16岁, 是个女高中生,死后八个小时被发现。
    所有被害人都是在家里被发现的,这些现场照片很夸张,它们都被血迹覆盖住了。晏君寻需要点开大图,才能在红色里辨别出那些家具。
    凶手有个习惯, 他喜欢在被害人的头部套上塑料袋, 把她们摆成跪着的姿势。
    “高中生的死因是溺死,”晏君寻把这些照片按时间顺序依次摆在眼前,“眼黏膜有出血现象。但是她和以前的被害人一样,不仅遭受到凶手的暴力对待,也遭受到异物插入。”
    凶手没有性行为,但他有性暴力。
    前两个案子都发生在停泊区的旧商圈, 那里是停泊区著名的红灯区,发廊和按摩店连成几排,女孩子都坐在玻璃门后面,穿着吊带丝袜等着被挑选。
    一号被害人叫吴琼花,她给自己起名叫阿琼,在一家叫作“粉色梦”的发廊里就业,最初被老板和嫖客称为“二等货”。她在2155年的时候给一个来停泊区炒楼的老板当小老婆,当了四年,老板因为受到南北联盟局势的影响破产了,把她留在停泊区,自己跑了。她当时已经怀了孕,回老家把孩子生下来留给父母,自己又回到停泊区在发廊里继续赚钱。
    吴琼花在旧商圈的城中村里租了间房子,平时也会在那里接客。她的尸体是发廊老板发现的,人连续两周没有工作,发廊老板找到家里,才发现她已经死了。
    现场照片保存得很好,晏君寻还能看清吴琼花房间内部的所有摆设。她的房间很破旧,卧室也是客厅。床上很乱,被子被踢到了床底下。桌子是老样式,木质的,凶手曾经把她的头往桌子边角上撞,那里还有残留的血迹。但凶手的主要活动区域在卫生间,他把吴琼花拖了进去,吴琼花挣扎过。督察局在卫生间的门框上找到了她的指印,还有她断掉的指甲。
    “他有专门用来作案的凶器,”晏君寻脑袋里的思绪开始活跃,它们分布在那些照片上,像是群训练有素的警犬,仔细地搜寻着细节,“他喜欢……享受这个过程。”
    凶手没有立刻把被害人弄死。他总是把现场搞得乱七八糟,这是他的示威方式。
    “是的,”时山延握着水杯,“他走进别人家,把主人从床上拖了下来,然后给督察局留了一地的血。”
    那些血迹走向都不自然,是凶手有意涂抹的。他在卫生间里做了很多事情,折磨被害人似乎能让他感觉很好。督察局的鉴定结果显示,他把卫生间里的牙刷塞到了吴琼花的身体内,但是他没有脱光吴琼花的衣服——他没有脱光任何一个被害人的衣服。
    “他在被害人死后,给被害人套上了塑料袋,”晏君寻盯着照片,“再把被害人摆放在门边,让她看着房门,看着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这个人迫切地需要被关注,他总是在强调这件事,仿佛不干点什么,别人就看不到他。值得注意的是,凶手划破了吴琼花的照片。那张照片是吴琼花和炒楼老板的合影,吴琼花把它挂在墙壁上,假装自己结过婚,有过家庭。凶手对此很愤怒,他把它划得稀烂。
    凶手还给督察局留了信,他在吴琼花的塑料袋里塞了张字条,写着“再见”。
    再见。
    晏君寻打量着那张字条的特写,它是从吴琼花房间内的杂志上撕下来的,写得很工整,像是交作业的小学生。凶手犯案有计划,他想要得到督察局的关注,可惜的是当时南北联盟在打仗,这案子就像掉进深潭里的小石子,只溅起了很小的水花。
    于是凶手在同年十二月继续犯案。二号被害人叫作李思,在停泊区旧商圈的按摩店工作。她和吴琼花一样,在店里排不上名号。她在按摩店干了将近七年时间,2160年时离店单干,在红灯区的城中村租下间房子,靠老客户拉拢生意。但那年北线联盟整体经济下滑,失业、破产的人很多,她到最后不得不上街招徕客人。
    因为李思是单独住,既没有亲戚,也没有老板,所以直到一个月后,她的房东上门要钱才发现她死在了家里。
    光屏上的照片切换,那些红色让晏君寻觉得嘴巴里都是血腥味。他摸向裤兜,时山延已经递来了棒棒糖。
    这种想干什么都能被发现的感觉真不好。
    晏君寻在时山延开口前接过棒棒糖,迅速地剥开送进嘴里。他知道了,最好不要给时山延开口的机会,否则麻烦的是他自己。
    李思的房间照片比吴琼花的要更加多,因为她住着两室一厅的房子。她的房间和吴琼花的房间风格迥异。她很喜欢购物,劣质衣架挤满了客厅,到处都堆放着她的衣服。她遇害时没有睡着,可能刚接过客,脸上的妆都没有卸掉,身上还穿着带有亮片的情趣内衣。
    “他可能有强迫症,”晏君寻看着看着逐渐蹙眉,“他把被害人拖进卫生间杀掉,又把被害人拖回客厅的墙边放好。”
    凶手对被害人的注视有种病态的需求,他总是要她们跪着看自己离开。
    这畜生受过什么刺激?他被人踹出门过吗?这感觉就像是小孩的报复,把自己的不满全部发泄在与自己无关的人身上。
    “他也许是想要战胜别人的目光,”时山延抬指点了下屏幕,“他讲话不利索,有点口吃,语言组织能力也很差,在公众面前有种报复式的表演欲望,把自己装得很凶残。”
    反社会人格有种全能掌控的特性,沉迷其中往往会变成悖德症,把战胜否定或有可能否定自己的人当作乐趣。他们往往没有道德底线,无视社会伦理,坚持追求自己的快感,以此得到活着的感觉。
    这个凶手的作案步骤很单一,折磨受害人,摆弄受害人的尸体有可能是他的杀人目的之一。他在通话里表现出一种强行自信的不自信,那些沉默都是在思索,他不想让自己糟糕的回答把自己的形象搞砸。
    他其实很胆小,甚至不敢脱掉被害人的衣服。他还在模仿做爱,把那些东西插入被害人的身体里,证明自己懂得“性”。
    “他看过陈秀莲的直播,”晏君寻回想着凶手在通话里的表现,“是个卑微的模仿犯。他想要仿照陈秀莲的直播,让自己受到万众瞩目。”
    刘晨,刘晨真的是个好选择。他的需求也是博得关注,这简直和凶手不谋而合。刘晨能得到凶手的联系方式,说明他们私下接触过。
    晏君寻看向窗户,时间太晚了,他说:“明天得去找刘晨。”
    “我以为你不会接这个案子,”时山延靠回椅背,“如果是我,我会把资料还给姜敛,告诉他我在放假。”
    我也想放假。
    晏君寻起身时想。
    可我停不下来。
    “你其实挺有正义感的,”时山延看着晏君寻走向卫生间,笑了笑,“这可不是阿尔忒弥斯能教你的东西。”
    晏君寻关上卫生间的门,又打开,对他说:“你可以回家了。”
    “哦,”时山延看了眼时间,问,“这么晚了,你要送我吗?”
    “我没有车。”
    “我单独走夜路会害怕,”时山延表情有几分认真,“你家门口的路灯都坏了。”
    晏君寻警觉地问:“是你打爆的吗?”
    “别这样想我,”时山延的手规矩地放在腿上,他坐在那里,无辜地说,“我跟你一起回来的。”
    晏君寻很怀疑,他总觉得——他不好说那种感觉,总之就是危险。
    “我们是……”时山延循循善诱,“可以相互信赖的搭档。君寻,想一想,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我可以睡大街,但是我刚在刘晨的直播间里跟几个变态聊过天,”他缓缓下沉些肩膀,“我现在需要跟你待在一起。你知道咯,像我这样的01区囚犯,需要跟正常人交流来保持情绪稳定。你会帮我吧?”他略微上抬目光,轻轻说,“只有你能帮我。”
    晏君寻握紧门把手,在时山延的目光里,成功地被那句“正常人”取悦了。他知道时山延的危险,可他还是想愉快地回答一句“你说得对我他妈是个正常人”。
    “我帮时先生铺床,”熊猫从厨房冒出脑袋,它捧着爪子,开心地说,“我才买了新的被褥!时先生,这次你不用睡沙发了,那对你而言太小了。”
    不。
    晏君寻想说。
    睡床不行!
    但是时山延反应更快,他在晏君寻张嘴前就接道:“是吗?太好了,”他重新端起水杯,在续水前看向晏君寻,“你先洗好了,我不着急。”
    “我知道,”晏君寻关门回应,“这是我家!”
    作者有话要说:
    反社会人格相关参考《性暴力史》
    第39章 同床
    熊猫把晏君寻看作小孩, 虽然晏君寻在养家,但很多时候,他只是窝在角落里看漫画。熊猫给时山延铺床的时候, 脑袋里的任务框一直闪亮着一行字。
    我给他找了个朋友!
    熊猫欣慰地拍软枕头。
    晏君寻洗澡很快, 等到时山延进去的时候, 发现他把小黄鸭都藏起来了。但是没关系,时山延脱掉上衣,俯身从放置浴巾的架子底下拖出防水箱,打开后果然找到了排列整齐的小黄鸭。
    怎么说呢。
    时山延把小黄鸭挨个丢进浴缸里。
    晏君寻总在一些地方很好猜, 他藏东西的技巧和他判断信息的速度正好成反比。
    浴缸对时山延来说太小了,他泡在里面, 水只到他的腰部。他宽挺的肩膀会顶到浴缸上方的置物架, 这使得他必须偏过一些脑袋,才能避免自己撞翻东西。
    小黄鸭围着他,他看到置物架上有新拆开的洗浴用品。可是时山延没有用, 他拉过晏君寻推到最里面的半瓶沐浴乳,倒进了自己掌心。
    * * *
    晏君寻顶着毛巾,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他对熊猫说:“我要睡地板。”
    “我们没有地板,”熊猫用爪子拍了拍柔软的褥子,“我们有榻榻米。你们可以并肩睡在一起, 顺便在睡前聊点天什么的。”
    “你觉得我们能聊什么?”晏君寻拽掉毛巾, “我不想在睡前聊天,太干扰我明天的工作了。”
    “那你们也可以直接睡觉,”熊猫有些多愁善感,“别这么抗拒,你都没跟人睡过。”它想着自己看过的那些视频,让光屏亮在侧旁, 用爪子指给晏君寻看,“像这样,人类男孩都喜欢。”
    光屏上是电视剧的截图,一群高中生在合宿,大家的表情可真是神采飞扬。
    你不懂,时山延不一样!他不是高中生,他的危险指数顶得过几个学校的高中生总数了!
    晏君寻没说出口,他知道熊猫设置的性格很脆弱,他不能伤害它。
    “我就在家里,”熊猫走近晏君寻,它抱起爪子,小心翼翼地看着晏君寻,“……不要怕,晏先生。”
    晏君寻挪开脚,把爬到跟前的乌龟拎起来,送到熊猫怀里。他无奈地说:“这不是害怕。”
    这是警觉。
    “我才不害怕。”
    时山延就是很危险啊。
    “我根本没有怕。”
    “我知道,”熊猫小幅度地挥了挥爪子,安抚般地说,“总之你们能相处得很好。我去热牛奶,你们睡前一人一杯。”它抱着乌龟进厨房,不由得感慨着,“这个家离不开我。”
    晏君寻捏着毛巾,在熊猫的安抚里感受到敷衍。他看着熊猫的背影,想说点什么,可是熊猫已经进了厨房。他无措地看了圈自己的房间,又看了眼紧闭的卫生间门,十分不高兴地自我安慰道:“……好吧。”
    * * *
    时山延吹着口哨,对着镜子在脸上揉出泡沫,听见晏君寻脱掉拖鞋的声音。
    晏君寻踩着榻榻米,有意走得很轻。他正在想办法把自己的被子拖向墙角。
    时山延拿起剃须刀,仔细地收拾着自己的下巴。他听着晏君寻的脚步声停顿几秒,又挪动起来。他想劝晏君寻别那么干。
    贴着墙角只会让你自己无路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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