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然之前一直都只看到那个丧尸女孩召出一个白色球体,潜意识里就以为她无法同时召出第二个,所以根本没有防备过她的身后会出现另一处时空通道。
    这个白色球体的体积虽然远远没有空中的那么大,但吸力却一样强,像是一个择人而噬的可怕旋涡一般,将她往球体的内部飞快地拉过去!
    夏然立刻打算先躲进空间,结果发现空间已经无法进入,甚至完全失去了联系。时间通道周围的时空都会出现扭曲,而她的异界空间本来就属于另外一个时空,恐怕是时空连接被打断了。
    夏然双瞳骤缩,将风异能的精神力开到了最大,以气流包裹住全身,以相反的方向将自己拼命地往外拉!
    进入时空通道虽然并不意味着她会死,但是天知道她会到达哪个未知的时间点,以后恐怕再也无法回到这个时空。对于这个时空来说,她和死亡没有什么两样,甚至更加糟糕,是比灰飞烟灭更加彻底地消失,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然而她这时才发现,她的精神力尽管并没有减弱,但异能力量却无法正常地发挥了,估计也是受到了时空扭曲的影响。那个白色球体距离她越来越近,里面仍然是一片混沌不清的白茫茫状态,不像光芒也不像烟雾,只让人感到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
    突然,一面武警使用的大型合金盾牌,从空中砰一声落到了她和白色球体之间!
    “找东西来挡在前面!时间通道会优先吞噬距离它最近的物体!”
    夏然的上方响起一道焦急的喊声。她一抬头,一个身上系着钢索的身影从街道边的一座建筑上凌空飞落下来,姿态犹如飞燕一般轻盈矫捷,是刚刚赶到的零。
    夏然的身前被那面盾牌一挡,她身上受到的吸力果然减弱了许多,但异能却仍然不能正常使用,空间也还是无法进入。
    那块盾牌没有起到太大的抵挡作用,一下子就被吸进了白色球体里面,但终究还是多拖延了数秒钟的时间。
    这时候零已经落到夏然的不远处,再次从自己的空间容器里面挪出一辆汽车,落到夏然和白色球体之间减缓吸力。与此同时,他朝夏然甩出刚刚用来帮助从建筑高处下落的那两条钢索,唰唰两声,钢索立刻像是游蛇一般灵活地卷住夏然的身体,也把夏然往外拉!
    他的两种异能,在这时候都派不上用场,单凭一个人的力量,远远不够和时间通道的吸力抗衡。他干脆便把两条钢索的另一端甩了出去,卷上远处街道边的两棵行道树固定下来,那两棵树木的树根处顿时嘎吱一声响,扎根的泥土都被拔得松动开裂了少许。
    夏然和白色球体之间的那辆汽车,很快就再次被吞噬消失,零一刻也不敢停,继续从空间容器里面挪出其他的东西作为屏障,机车、箱子、武器匣……
    储物空间里大件的物体很快就被用完了,小件的物体根本就没有抵挡作用。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条仓储区里面的街道,两边都是平整的墙壁,没有其他的东西可以再拉过来抵挡。要用枪械炮火打碎墙壁的话,也已经来不及了。
    “呃……”
    夏然咬牙死死地支撑着,她身上缠着的那几圈钢索,已经深深地勒进了她的身体里面。要不是身体强度高于一般人,她的腰身现在早就被勒断了。然而现在也已经快到了极限,身上的衣服早就被勒破,钢索所在的位置全都是渗出来的鲜血。
    “小然!”
    零惊叫了一声,他的话音还未落下,远处就传来了一阵土层开裂的声音!
    “哗啦!……”
    那两棵行道树终于承受不住这样的拉力,在同一瞬间被连根拔起,倒在地上,树根周围的地面全都爆了开来,泥土四处飞溅。
    钢索一下子松了,陡然间失去这最后的固定点,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抗衡时间通道的吸力,夏然整个人几乎是离地而起,朝着白色球体飞去!
    眼前一片混沌空茫的白色,夏然猛然睁大了眼睛,却什么也看不清。时间感和空间感似乎都已经消失了,她像是面对着一片没有尽头的白茫茫虚空,不知道自己是在前进还是后退,上浮还是下沉,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知道自己正在飞快地远离原本所在的那个世界……
    然后,她撞上了一个拦在她面前的怀抱。
    那个怀抱和赵景行的不一样,带着一种盛放到将要凋谢的罂粟花般的暗香,在妖异的靡丽中,又有着血腥和腐败的味道。似乎更加清瘦一些,却有着同样令人心安的温暖、宽广和坚实。
    夏然的脑子里一瞬间空白,下意识地抬起头,对上一张艳色无双的面容。
    那盛世容颜之上带着的粲然华光,无论是在什么时候,都艳丽得摄人心魂。
    零张开双手,面对着她,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挡在她和后面的时间通道之间。
    他的个子比夏然高上很多,这一挡之下,就像是自成一方安全的天地,将她严严实实地挡在了一个属于这一边的世界里面。
    而在他的背后,时间通道里面只有一片茫茫不见边际的白色虚空。就像是灭绝生机荒芜死寂的万丈雪原,弥漫着苍茫大雾,在他身后无边无尽地铺展开来。大雪和迷雾里面藏着的无数风霜刀剑,都被他略显单薄的后背和臂膀所隔开。
    他面对着夏然,背对着一个完全未知的时空。
    已经没有东西可以用来挡住时间通道的吸力,他只能以自己的身体帮她去挡。
    他的背后也正在传来不可抗拒的强大吸力,把他往那片白色虚空里面迅速地拉去。时间通道周围的时空都被扭曲,无法分辨现在的时间流逝,但是从其他物体被吞噬的速度来看,他知道自己只剩下两三秒钟的时间。
    两三秒钟……那么短暂的时间,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停留的全部时间。
    零没有再动,只是深深地望着夏然的面容,似乎是要把她容颜上的每一道线条每一处细节,都像烙印一般刻骨铭心地印在他的瞳眸中。
    这个他爱了整整四年的女子。
    夏然呆呆地望着零,突然清醒过来,伸手就要拼命地把他往旁边推。
    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一只手仿佛捧着这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一般,捧着她毫无血色却仍然美丽的脸颊,低下头来,吻上她微微张开的嘴唇。
    这一吻很轻很淡,像是天际一缕浮云悄无声息地拂过,不留丝毫痕迹;这一吻却又很深很沉,他二十九年的前半生和不知道会有多漫长的后半生,所有时光、所有感情、所有记忆的重量,全都落在那上面。
    重逾千钧,深如沧海。
    这是他第一次吻她,也是他最后一次吻她。
    天知道在这一刻,他有多么想紧紧地抱住她,带着她一起去那个他即将前往的未知时空。他不想放开她,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走,不想活在一个没有她的世界里……
    可他不能。
    他在这世上除了她以外没有羁绊,而她不一样,她的爱人,她的孩子,都还在这个时空里,所以她不能离开。
    她的孩子……当初她生那三个孩子的时候难产,他和赵景行一前一后赶回朝临基地,赵景行立刻就冲进了她的分娩室,而他只能远远站在外面的走廊上,听着她在里面一声惨烈过一声的尖叫,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手心被指甲掐得鲜血淋漓,却毫无感觉。
    在她最痛苦的时候,他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他没有立场。他不是她的爱人,不是她孩子的爸爸,有资格陪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后来夏然的三胞胎出生,他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也没有送上祝福或者贺礼,因为他和夏然都知道这种场面对于两人来说只是在自找尴尬,还不如没有的好。夏然和赵景行大婚的时候,他也特意提前离开朝临基地去了外面,因为整个浮空岛都处在一片热烈喜庆的气氛中,他躲哪里都没用。
    上次赵景行向夏然求婚是突如其来的,他没来得及避开,满城都是如梦如幻的美丽花海,而唯有他被隔离在这一片浪漫之外,那种极度的酸涩和寂寥,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可现在他后悔了。后悔没有跟她有更多相处的机会,哪怕只是跟她说上一句话,远远地望上她一眼,也是弥足珍贵的记忆。因为无论是美好还是酸楚,是甜蜜还是苦涩,这就是他余生仅有的财富,今后的漫漫时光,也许他都只能靠着这些记忆来孤独地渡过。
    以前,无论他再怎么爱她入骨,都不敢对她表达他的心意。只有这样,他们之间那层窗户纸才不会被捅破,那种微妙的友谊才能继续保持。他才能继续留在她的身边,在她需要的时候陪伴她,保护她,看着她幸福快乐,看着她垂垂老去……
    爱她四年,爱她一生,他原以为自己永远也不能对她说出他的爱。有再多的爱意,再多的渴望,再多的疼痛,都只能深深地埋藏在他的心底,在无数个寂静黑暗的夜晚里,发酵成越来越浓酽的烈酒,说不清是甜美还是苦涩,只有他一个人孤影对月,执杯独饮,慢慢地品尝回味。
    而现在,他再也不用担心这层薄纸被捅破,不用担心说出来之后两人的关系会变得尴尬,不用担心她会为此而疏远躲避他……之后的所有事情,他都不需要顾虑。
    因为他即将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现在……他终于可以说了。
    零离开了夏然的嘴唇,仍然离她很近很近,近到可以数清她纤长浓密的睫毛,看清她瞳孔周围细碎如星芒的光晕。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那瞳眸里面只能倒映出他一个人的身影,就仿佛满心满眼里面,装的都是他。
    他轻轻开口,温热的气息落在她的耳际,像是暮春和深秋的最后一场雨,因为即将逝去,而显出一种缠绵得近乎绝望的温柔。
    “我爱你。”
    我爱你,一直都爱,然而只有在我永远都无法再见到你的时候,我才能说爱你。
    夏然的瞳孔剧烈地颤抖着,嘴唇仍然微微张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零的话音落下,突然伸出双手落在夏然的肩膀上,把她往相反方向狠狠推出去!
    “喀喇!……”
    一声骨骼摩擦的脆响传来。零这一推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夏然所受到的吸力被他挡住了部分,在他下了死力的一推之下,终于挣脱时间通道的吸力,整个人往后踉跄地连退出几步,摔在地上,双肩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估计是两边肩膀都脱臼了。
    而与此同时,零本身因为这一推的反作用力,一下子被吸进时间通道之内,消失在了那一片白茫茫的虚空中!
    在最后的一瞬间,只能看见他那张美得摄人心魂的面容上,对着夏然露出一缕艳丽到了极致的微笑。一刹那间,整个天地之间都像是熠熠华光大盛,一如万千繁花在漫天星月下同时绽放,又犹如落满了珠玉琉璃的十幅锦绣铺展开来,璀璨繁华,流光溢彩。
    一笑夺尽神魂,一笑倾绝天下,一笑千秋万载,一笑沉醉苍生。
    在最后一刻,他终究还是自私了一次。这是他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道痕迹,他也下意识地希望,让自己深深地烙印在夏然的眼中。
    可否……不要忘记他?
    “不!”
    夏然的双瞳骤然一缩,顾不得肩上的剧痛,也顾不得那尚未消失的吸力,爬起来就跌跌撞撞地往时间通道扑去!
    但那个白色球体在吞噬了零的身影之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消失在了空中。夏然扑到那里,原来所在的位置上已经空无一物,她连零的一片衣角都没来得及抓住。
    她呆愣愣地站在空空如也的地面上,还在茫然地转动着身子,四顾寻找。
    想找到那个在无人小镇上,从淡蓝色毒烟里面走出来的那个身影。修长清瘦,骨架纤细,柔美而带着三分魅惑的风情,仿佛可以像柳条花枝一般随风摇曳。
    想找到那个在罪恶之都里面全身染满鲜血,抱着她挥刀战斗的那个身影。在那样一个地狱般的地方,他一身惨烈无比的重伤,却把她保护得滴水不漏,不惜以他的惨死来换她安然离开。
    想找到上京基地外面那个似男似女,惊艳得犹如繁花盛开珠玉粲然的身影。她被下了药的时候神志不清地扑倒他,即便事后她根本就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却还是生生地忍着什么也没有对她做。
    想找到死循环楼梯里面,牵着她走在前方的那个身影。伸手不见五指的诡异漆黑中,他那只修长柔韧,干净沉稳的手,是唯一能令人感到心安的存在。
    想找到半兽人基地的公寓里,站在乌漆墨黑烟熏火燎的厨房中央的那个身影。身上穿着围裙,手里拿着汤勺,对着地上一个黑糊糊的小破锅,一脸懵逼地看着她。
    想找到回天教郊区的地下车库里,守在她的地铺边,极尽温柔耐心地照顾她的那个身影。失败了无数次尝试了无数次,最终才做出一碗勉强能称为人类食物的白粥,硬着头皮给她灌下去,她在沉睡中都能感觉到那粥难吃无比,却让她的胃里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但什么也没有找到。
    她的周围空荡荡的,只有漫天战火过后的灰色余烬,像是大雪一般纷纷扬扬地飘落,寂静无声。
    夏然呆呆地站着,直到不知什么时候双腿失去力气,缓缓跪在了地面上。
    泪流满面。
    他走了,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那个人……没有身世,没有名字,开始的时候甚至连长相都没有,千人千面变幻莫测,唯独不变的就是从里到外都是一个黑暗扭曲的变态,抖s,鬼畜虐待狂。
    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折磨别人的痛苦上,在副驾驶座位旁边安装铁链镣铐,拿美女的头颅来当车头摆件,把各种各样的痛苦惨叫声当做音乐来听。剥得一手好人皮,抽得一手好人骨,设计得一手好钉椅,制作得一手精致绝伦的真人版充气娃娃,还心心念念着要把她做成塑化标本,晚上好抱着睡觉。
    没法说他是个好人,她以前交的所有朋友里面也从来不包括这种人,偏偏对于他,她有着比任何朋友都要深的感情。那不是爱情,却并不比爱情更浅薄。
    也许是因为一次又一次的共同出生入死;也许是因为他尽管变态鬼畜,其实却比大多数人都更有原则;也许只是因为,他对天底下的所有人都残忍邪恶,心狠手辣,谁碰上他都是倒了十八辈子的霉,但唯独对她,很好很好。
    他没有死,但是已经彻底消失在了这个时空里,永远也不会再回来。对于她,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他和死亡没有什么两样。
    夏然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就仿佛是也进入了那个时空都被扭曲的时间通道里面,根本感觉不到过去了多长的时间,也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事情。
    直到一个人影来到她的面前,伸出手臂,轻轻地将她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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