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雨信:“您要是死在了教宗国,那就自由了。可您要是还活着,若长公主和皇上要你来做这个牌子,您做还是不做。”
    小燕王有些震惊。
    俞星城也心头一跳,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戚雨信之后便没有再多说,只转头去跟俞星城聊了聊,也都是问的跟教宗国和奥斯曼有关的事儿,俞星城嘴上在回答,心里却在琢磨。
    戚家这样的名臣家族,看来是要跟小燕王站在一块了。可小燕王不过是个侄子,甚至还有一半非汉人的血统,就算再受宠,按礼法来,要跟太子争哪儿轮的着他。
    为什么他们要跟小燕王站一块,是没得选吗?是意味着要跟皇帝站在一边吗?
    而戚雨信更是把俞星城当成了自己人。一是他看出来小燕王十分信任她,二也是跟戚家和俞家的私交有关。但戚雨信并不避开俞星城讨论这些,也是相信俞星城必然与他们站在一起。
    她这是跟小燕王捆绑的越来越深了。
    但俞星城此刻却并没有什么像之前的抗拒了。
    据她自己的感受与戚雨信的意思,如果她随着船队回到大明,只要还想在官场上,就不可能不站队。
    而哪怕就是没有人强逼着选边,俞星城其实心里也是愿意乐意同小燕王做事。她觉得自己的想法能够与他相合,对于取舍的价值也类似,她愈发发现,除掉那个看起来故作圆滑的外壳,他不摆弄聪明且对自己忠诚的样子,比他装出来的样子有人格魅力的多。
    相比于进入官场卷入无谓的党争,她倒是十分乐意被认为是小燕王派的人。
    想想从一开始的避之不及,见他就想翻白眼,到今日,真是经历了不少的事儿啊。
    俞星城想着,忍不住露出浅笑,戚雨信问她:“你在笑什么?我以为我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等你们回去之后,形势不会太好。其实我更想问你,俞家看起来还暂时不想选边,但你已经没有选择了。”
    俞星城笑容扩大:“戚大人,你这么说,是因为不知道我们这些人都经历过什么。你更不知道,是我选择站在这里的。”
    小燕王转过脸来看她。
    俞星城笑:“我们什么都不会怕。我们是能接受死亡,也愿意挣扎到最后的人,怎么说呢?我不是因为家族而跟殿下站在一边的人,我也不是为了某些许诺或未来的利益。”
    她顿了一下,想到了个戚雨信能够理解的说法:“我跟殿下是战友。”
    小燕王一怔,晚霞把沙漠染成玫瑰色,他忽然有了返乡的勇气。
    他拍了拍戚雨信的手臂,也笑起来:“别担心了,我回带着战友们回去。”
    由于皇帝的忧心与着急,他们的返乡的日程也提上来了,俞星城接触的最多的两位奥斯曼掌权人——埃及总督阿里与太后哈丽孜,双双去世,自然省去告别。而她甚至没法见到莫塔夫皇帝,也没必要再往伊斯坦布尔去了。
    只是他们要从亚历山大港送别几位特殊的朋友。
    雪莱与拜伦是要正式返回伦敦,只是他们停留在埃及的这几天,似乎听到了不错的消息。他们在剑桥读书期间的一位贵族好友目前在国会中掌权,有意邀请拜伦他们回去,以帮助托利党与工人党派扩大声势,而拜伦在希腊的英雄事迹,早就从济慈等人笔下传回英国,他现在是家喻户晓的爱琴海英雄。
    显然这家伙回去就是要进政坛的啊。
    但拜伦拿着一张绸缎和羊毛笔,轻佻的写下他在伦敦的住址,非要塞给俞星城的时候,更显得像个地痞流氓了。
    俞星城本来不打算接,但雪莱道:“以后也好相互寄送一下诗集,你不然也把你的地址写下就好。船现在越来越快,世界越来越小,说不定哪一天,飞艇三十天就能绕地球一圈,到时候半个月就能跑到大明去找你玩,也别让我们找不到人啊。”
    俞星城理了理鬓发,可她在京师还没有固定的住址,便也只好胡乱写一下之前租住的院子大概的位置,写下自己的名字,交给了雪莱。
    雪莱倒是珍重的夹在了他那本随身携带的写诗的本子里,俞星城看到他又多写了许多诗歌,便问了问。
    雪莱:“写了几首与神有关的诗。几首跟东方有关的诗。总之更多的是迷思,而不是祈祷了。但这些迷思中总有一些期望的。”
    俞星城:“比如?”
    雪莱随手翻开一夜,念了两行:“也没写好,只是随记,甚至算不上诗,我本来也不会写诗:你说东方,他说东方,那里满是财富的诱惑人们却无私,那里满是肉欲的震动人们却贞洁,那里自由细致文明光明。当大船纷纷远航,当有人去东方开了第一枪,却说那里是罪恶的温床,奴隶的故乡,麻风孩子乱跑的妓院,屎尿污秽遍地的强盗窝。”
    他顿了顿:“但那里只是远方,一样苦难,一样欢笑,一样贞洁,一样贪欲。然后,一起想象。”
    俞星城挑了挑眉:“你不明着表达你的期许,我却感受到了,诗人。若你们真的从政,那我们必然会成为桌子两端的棋手。棋案的东西方两端,很少能坐着熟人的。”
    而跟着他们一起离开亚历山大港的,是亚瑟与阿比盖尔二人,但他们并不是要回到某个地方去,而是继续旅行,但继续着对共济会的调查,不过他们很有可能还是会在去新约克一趟之后,再往印度与中国走。
    这俩人就像两个新时代的吉普赛人一样,仿佛永远无法停下脚步,他们也不擅长告别,阿比盖尔带着一身香水味狠狠抱了抱她,而亚瑟只是站在即将远行的船上,对她摘下帽子微微一行礼,他头顶的缝线似乎在慢慢长好,而头顶的小变色龙也跟着一低头。
    俞星城送走这些人,心里也有些感慨,可是感慨不了多久,她也要踏上返乡的船队了。
    大批船只要停留在苏伊士附近,他们返航的船队规模不及来时的四分之一。
    规模缩减的一大原因,也是因为击退了印度的英军,从大明到红海的航线上除了一小撮海盗以外,几乎不会再有威胁,这一路返程,简直如同“朝辞白帝彩云间”。
    作者有话要说:  雪莱拜伦估计以后不会登场,顶多是有点书信交流了。
    亚瑟和阿比盖尔还有可能。
    第184章 旧友
    俞星城也有些归心似箭了, 她有时候去找肖潼聊天,肖潼也显露出了对杨椿楼和铃眉的想念。
    等船只到达斯里兰卡的时候,俞星城就跟肖潼也去下船走了走, 她恢复休养的不错,面色也渐渐红润起来。斯里兰卡的海港城市, 已经比当初离开的时候, 有了更重的华人气息。听说当地斯里兰卡人也有不少, 抵制从大明而来的华人,但由于斯里兰卡当地经济本就不发达,大部分人都要靠着给华人做事赚钱, 而且有不少海商华人都和他们一样信奉佛教, 捐了些寺庙,所以这里总体治安还是要比印度本土好上不少。
    俞星城和肖潼漫步在华人商街的港口栈桥上,肖潼:“炽寰没粘着要跟你出来, 我都有点吃惊了。”
    俞星城有些不好意思:“他也不是时时刻刻粘着我。”
    肖潼有些欲言又止:“我不知道人与……妖类之间该如何相处,但我也接触过胖虎他们, 大多数妖都对情绪有些迟钝……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感觉到, 炽寰对你有些不对劲之类的?”
    俞星城立刻意识到她说的是戈湛。
    俞星城:“你是觉得戈湛有些不对劲?”
    肖潼扶着木制栏杆,在海浪声包围中, 轻声道:“或许不像你和炽寰一直打打闹闹,你心里有年轻可爱的那一面, 他又性格直率,你们倒是玩也玩得到一块儿去。可我从一开始, 就把他当孩子, 我对他只有亲人的那种情感,还有一些对小孩子的怜惜。”她蹙紧眉头,显得有些难以启齿与忧虑:“但我觉得他不这么想。看你的表情, 你早就察觉了?”
    俞星城:“……我能瞧得出来。戈湛也比旁的妖要通人性的多,可能是由你养大的缘故。他是明说了什么吗?”
    肖潼摇头:“只是以前我也有些没往这方面想。或许是这次我差点没了命,他表现的也比以前明显多了,我再回头细想,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了。只是,我绝不能接受这样的事。”
    肖潼也是内里坚决的性格,她摇头道:“且不说我早已决定不再去爱别人,因为我经历过最好的,我不愿意让任何替代似的爱情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哪怕我有一天动摇,决定要再去爱别人,那也绝对不会是戈湛。”
    她如此决绝,倒是让俞星城没想到:“可……你要如何与他说?”
    肖潼又愁起来:“你说的对,他性格敏感温柔,我不知道如何开口,才与你来商量。那你呢,要真说旁观者清,那我打从见到那大黑蛟第一面,就晓得他对你可不一般。我却瞧着你对他娇惯的很,是你自个儿没意识到呢,还是你也琢磨着没有开口呢?”
    俞星城一愣。
    肖潼是瞧出来炽寰对她……
    虽说炽寰傻不愣登大喊爱你,但俞星城却没打心眼里当真,但若是肖潼都瞧出来,那意思是……
    她感觉像是诸多日常都如海浪般远退,只有几件她跟炽寰在一处时他的表现、他的话语,就跟那退潮岸滩上的贝壳似的,留下来在她脑子里不安分的闪着光。
    肖潼瞧见她的表情,也愣住了。肖潼连忙道:“我、我以为你并不喜欢他。倒没别的意思,我也是祝福的。”
    俞星城:不是,谁说我喜欢大傻子了?我只是确实没有想过,像肖潼那样坚决的去拒绝,以及保持界限。
    她觉得自己跟炽寰之间,没什么界限,她也压根没想过说要义正言辞的跟炽寰保持距离。
    她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肖潼抚了一下她的后背,忽然又噗嗤一笑:“咱们星城既聪明又稳重,却栽在一个傻不愣登的大妖怪手里,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
    俞星城急了:“什么叫栽了?我可没有栽了,只是我——”
    她话才说道一半,一是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二是又瞧见船上一位文官朝这边急急走来,赶紧迎上去岔开了话题。
    那文官远远便拱手行礼:“俞布政使,殿下那边得了印度女王的来信,说是女王现留居金奈,距离科伦坡不远,想要请您会面。”
    俞星城倒是也惊喜:“我去回禀殿下,然后便起航去金奈。”
    文官点头:“殿下正是也因此事要与您商议,印度女王此次的会面,未必是什么叙旧情谊。还请俞大人先回船吧。”
    不是叙旧,还能是鸿门宴?
    俞星城回到船上,小燕王在议事间内坐着,拈着毛笔似乎无从下笔写字,戚雨信与温骁都在。
    小燕王听见推门声抬起头来,舒了口气:“抱歉,说是让你返程的时候好好歇一歇,却又把你叫来了。拉克希米要与你会面,此事本身倒没什么,只是我要提醒一下现在的局面。”
    俞星城落座,屋里的奴仆都被赶出去了,温骁从旁边茶桌上端了杯热茶放在她旁边桌子上,俞星城对他略一点头,转脸与小燕王道:“现在的局面?”
    小燕王:“简单说来就是,我们虽然把英国人赶走了,可我们也不能让印度就在咱们旁边壮大。我们与印度,已经从盟友,变成了既可以合作也要提防的关系了。前些时候,乌斯藏的□□派遣使者与拉克希米会面,这就是个危险的信号,而拉克希米还想要出兵孟加拉国与缅甸扩张自己的领土,这些都是危险的信号。”
    大明与印度很难成为盟友,这点俞星城其实也了解。
    因为两个国家的生产类型部分重叠,另一部分则互不需要,比如两国都是茶叶农产大国,印度盛产黄金、宝石与香料,但大明对这几类的消费都不高。而另一边,大明虽然有了不算弱的工业能力,但印度作为英国旧日殖民地,大明有的厂子,他们也有。
    还都是有大量劳动力的古老农耕国家。
    很明显,两个国家短期很难形成互惠关系。
    而乌斯藏的事情,温骁最有发言权,关于西侧一代的地缘政治十分复杂,而许多西侧的战事、政事,都与印度的新旧王朝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大明如今已经掌控倭国与淡马锡,对东海没有什么矛盾需要处理,很可能要来处理乌斯藏,而这时候拉克希米与乌斯藏的□□会面,大明不由得会疑心。
    俞星城:“你觉得拉克希米见我,是另有目的?”
    小燕王:“总不会是纯叙旧。或许她也想表达一些比较温和的想法,或许也是在表露自己的野心,但这就要你去判断了。日后再派遣使者,也没人比得上你,拉克希米或许也不会对那些使者多表露内心。”
    俞星城也有些心事重重起来:“她继位之后,印度境内如何?”
    温骁摇头:“并不怎么好。各大豪族势力很强,手下平民兵也没完全拧成一股绳。她倒是轰轰烈烈的把印度上下血洗了一遍,杀死的贵族,烧死的地主,怕是堆在一起都能成山了。”
    俞星城:“当年打仗的时候,或许祸根就留下了。打的那样快,又是依靠民族情绪,赶跑了英国人之后,内部矛盾依旧没能解决。杀贵族地主真要是能杀的够了数,说不定还能让她稳几年呢,要真是不敢下刀子,她怕是连三个月都坐不稳。”
    戚雨信转头瞧她,仿佛才认识她似的。
    小燕王倒不吃惊:“说的也没错,但也要她屠杀完了之后,能想出办法来让普通百姓过的比以前要好才行。我都在想,真要是哈丽孜没死,拉克希米死了,对大明来说才是最好的。远方的盟友强大,近处的邻人虚弱,大明还能再多得些机会。”
    俞星城合上茶盏:“哪有那么多好事呢。那我明日清晨便从科伦坡出发,大约晚间与她会面,我不打算穿官服或戴冠,她哪怕要提政事,我也要装作是叙旧,此刻我与她谈,没有经过朝廷授意,没有礼部公文,谈的也都是不做数的。”
    小燕王点头:“好,让温骁与你同去。关于乌斯藏的事,他最清楚,他哪怕不露面,你也算有个照应。”
    俞星城坐船去往金奈,到了那里的港口,便有拉克希米身边的那些美貌女使,早早等候。金奈是最早的英属城市之一,也是在英军离港是被轰炸的城市之一,虽然有在这里重建,但显然重建的水平不比当初,很多地方都变成了废墟上的贫民窟,有些洋楼建筑还留着,突兀的伫立在拥挤的窝棚之间。
    俞星城被缀满鲜花与香料的飞牛车驾,一路护送到了一处洋楼花园之中,那时候天色傍晚,俞星城只穿着一身薄袄裙,炽寰以为她是去跟拉克希米比美的,恨不得给她头发挽成春色满园百花齐放,虽然俞星城拔掉了大部分的钗子,但这发型确实瞧着比平日活泼了不止一点。
    温骁在花园里也笑看她发髻:“你倒是手巧,看来是以前太忙了,没给你打扮的功夫。”
    俞星城也不好说是一个肌肉猛蛇细嗅蔷薇,给她梳的头发,只捋了一下鬓发:“以后才不会这么打扮了。”
    温骁笑道:“挺好的,瞧着像个小姑娘的样子。”
    俞星城穿的衣裙也是嫩色黄绿,她自己不太适应:“我也不算个小姑娘了。”
    温骁笑:“跟我比,那你永远是小姑娘了。”
    说着,众多女使迎着俞星城进去,俞星城进了花园中四面开放的厅房,就瞧见了一身军服坐在软垫之中的拉克希米,她深色面容的伤疤又多了几道,橄榄绿色的眼眸依旧如水晶,转过脸来对俞星城露出了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继续。

章节目录

蒸汽大明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新御书屋只为原作者马桶上的小孩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马桶上的小孩并收藏蒸汽大明最新章节